這日回到太傅府時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了,衛(wèi)長嬴感到非常的疲乏,但還是先去上房尋蘇夫人請罪。
去上房的路上,她想自己這樣重視江錚的傷——江錚在蘇夫人眼里畢竟只是一個‘侍’衛(wèi),蘇夫人肯定不會高興自己的媳‘婦’為了個‘侍’衛(wèi)忙前忙后的,連出‘門’都不親自來和自己打個招呼,揣測著自己這次怕是要再三的低眉順眼賠小心才能敷衍過去了。
然而做好這樣的準備后到了上房跟前,卻見幾個守‘門’的婆子都是臊眉搭眼的抄手站在那兒……似乎今兒個上房也發(fā)生事情了?
衛(wèi)長嬴微微一怔,先想到了沈藏鋒所言,但隨即否決了,這么大的事情,沈藏鋒可以告訴自己這個結(jié)發(fā)妻子,卻怎么可能鬧得人盡皆知呢?
她定了定神,抬手止住幾個婆子的行禮,笑著小聲問:“母親這會?”一面問,一面琴歌就塞了幾個荷包過去。
幾個婆子象征‘性’的推辭了幾把就接了,也小聲道:“夫人今兒個傷心極了,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勸說了夫人一下午,方才才走,這會陶嬤嬤還在里頭陪著說話。”
衛(wèi)長嬴嚇了一跳,忙問:“究竟是什么事讓母親這樣傷心?”蘇夫人可不是輕易能被傷心的人!更不要說為了自己的傷心讓主持家事的兩個媳‘婦’全部在跟前勸慰、甚至勸慰了一下午的地步了!
有一個婆子神神秘秘的左右看了看,湊到衛(wèi)長嬴跟前道:“回三少夫人的話,是和襄寧伯府那邊有關(guān)——襄寧伯府的四少夫人,今兒個因為大小姐的事情,被咱們夫人請過來商議,結(jié)果把夫人給氣著了!”
“她說了什么,竟把母親氣成了這個樣子?”衛(wèi)長嬴疑‘惑’的問。
裴美娘敬茶那一日就透出不是個好相處的,為了她,衛(wèi)長嬴妯娌三個都被蘇夫人罵得不輕——沒想到這位主兒如今連蘇夫人也氣上了,這也太能惹事了吧?
但裴美娘到底也是正經(jīng)世家之‘女’,跟妯娌處不好,總歸是平輩之間的事情,怎么居然連長輩也敢頂撞忤逆了嗎?
另一個婆子小聲道:“好像是大小姐想出家,過來和夫人說。夫人勸說不住,就叫人請了四少夫人來,想著一起勸說大小姐。結(jié)果中間夫人讓四少夫人多關(guān)心點兒大小姐,四少夫人以為夫人暗示大小姐想出家是被她擠兌的,說了幾句……幾句不太好的話,就把夫人氣得當(dāng)場哭了起來!”
“……”衛(wèi)長嬴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以蘇夫人的城府,這被氣得當(dāng)場哭起來未必是真的哭,也許是故意的。但把蘇夫人一個長輩‘逼’到這地步,裴美娘到底說了什么誅心的話?
按說裴美娘對長輩這樣不敬……衛(wèi)長嬴就問:“那四弟妹現(xiàn)在呢?是不是在祠堂那邊?”這么不孝的侄媳‘婦’,再念著沈宙和沈藏暉的面子,至少罰她在祠堂外跪個一夜吧?
婆子們尷尬道:“這……倒沒有,四少夫人如今是在襄寧伯府。”
衛(wèi)長嬴蹙眉:“禁足?還是抄書?可說了什么時候來給母親磕頭敬茶賠罪?”就想之前敬茶那會,看出來沈藏暉對這個妻子也是非常憐愛的,也許念著沈藏暉的面子,所以放裴美娘回襄寧伯府里去受罰。
只不過以沈藏暉對裴美娘的寵愛,以及裴美娘沒有婆婆的情況,恐怕她回去之后躲在房里,到底是挨罰呢還是歇著也沒人知道。這樣也就是名義上受罰,實際上……誰知道呢?
哪里想到婆子們聞言更尷尬了——衛(wèi)長嬴狐疑的問:“怎么了?”
“三少夫人?”有兩個婆子正要回答,不遠處卻有人走了過來,見到‘門’下風(fēng)燈照出衛(wèi)長嬴的側(cè)影,就輕輕叫了一聲。
衛(wèi)長嬴聽出是蘇夫人跟前大使‘女’滿樓的聲音,就撇下婆子們過去和她說話:“滿樓,你在這兒?我才聽她們說了今兒個四弟妹過來,把母親氣著了,這是怎么回事?”
“唉!”滿樓沒說話,先嘆了口氣,引她往旁邊走了幾步,才道,“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勸了一下午,方才離開。陶嬤嬤都陪著夫人哭了幾場……真不知道這是作了什么孽,好好的家里怎么就娶進了這樣的媳‘婦’呢?”
像滿樓這種當(dāng)家主母的近‘侍’向來有分寸,輕易不肯說人長短的,尤其是主人的長短,更尤其是當(dāng)著另一個主人說——滿樓現(xiàn)在這樣講,公然罵裴美娘不賢,顯然是對裴美娘惱到極處了。
衛(wèi)長嬴不意這弟媳這么能得罪人,這進‘門’一個月還不到,到太傅府這邊才兩次,居然上上下下基本上都得罪光了!她忙問:“婆子們都說不仔細,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這不是沒幾日四公子和她就要滿月了嗎?”滿樓低聲道,“大小姐今兒個忽然過了來,和夫人說想出家,還說之前大姑爺病故那會,大小姐就動了這個心思了。只是那會怕襄寧伯傷心,而且襄寧伯府無人主持中饋,也怕總是麻煩咱們這邊過意不去,就在府里打理了兩年事情。如今四公子娶了妻,四少夫人滿月之后,也可以以襄寧伯府長媳的身份管起事情,大小姐認為往后襄寧伯府也沒自己什么事兒了,就想去出家——咱們夫人當(dāng)然是舍不得大小姐的。”
雖然說沈藏珠即使在娘家住上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嫁,但在自己家里住著好歹還有家人能夠常常見面,傷心起來還可以寬慰一二。出了家,可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了。蘇夫人當(dāng)然不能答應(yīng)——不管蘇夫人自己在乎不在乎沈藏珠的前程,作為一個慈愛的大伯母,侄‘女’要出家,肯定要阻攔。
“然后呢?”
“然后夫人勸了大小姐一個時辰都沒說住大小姐,想著四少夫人進‘門’未久,興許大小姐會給四少夫人這個新弟妹點面子,就打發(fā)人把四少夫人請了過來一起勸說大小姐。”滿樓攥著帕子,冷笑著道,“結(jié)果中間夫人勸說大小姐時,道了一句‘你若是住在家里,但凡有點什么事情,家里人總歸是能照拂著點兒的,你怕叨擾了我,如今不是有嫡親的弟媳了嗎?美娘還能不好好照顧你’,就問四少夫人是不是這樣——三少夫人您說這不是很正常的一句話嗎?結(jié)果四少夫人卻來了一句‘大伯母這話說的好像我虧待了或者要預(yù)備虧待大姐姐一樣,我可不敢當(dāng)’,一下子把夫人氣得噎住了!”
衛(wèi)長嬴呆了一呆,道:“她怎么會這么想這么說?合著她以為大姐道要出家,是惟恐往后被她虧待,這是拉著母親來演雙簧‘逼’她表態(tài)了嗎?”
沈藏珠是沈宙的嫡長‘女’、沈藏暉的嫡親姐姐,她守寡之后,是沈宙親自砸了蘇家大房接她回娘家長住的。像她這樣在娘家住一輩子也是理所當(dāng)然——沈家又不是什么小‘門’小戶,難為還養(yǎng)不起一個孀居的‘女’兒?而且沈藏珠這樣青年守寡,往后必定是在要族志上記一筆的,這也是給沈家增加光彩的事情!
……再說沈藏珠即使回娘家住著也未必真的吃用弟弟、弟媳的,她自有嫁妝,那是她自己的‘私’產(chǎn),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即使照衛(wèi)長嬴的嫁妝折個七八成算,沈藏珠一個人,再怎么奢侈,幾輩子都‘花’不完的。更不要說沈藏珠一個守節(jié)寡‘婦’,‘艷’‘色’不上身,不好穿金戴銀不好吃香喝辣的,能怎么個奢侈法?
不管是情理還是禮法還是現(xiàn)實,沈藏珠完全不需要看弟弟、弟媳的臉‘色’過日子!再說,裴美娘過‘門’才幾天,這會還沒管事呢,沈藏珠即使是個讓人同情的青年寡‘婦’,可當(dāng)年也是被青州蘇氏敲鑼打鼓迎過‘門’去做長房嫡媳、本也是有著蘇氏未來主母的前程的!
這樣的一位大小姐,會去怕才進‘門’的、出身只是世家的弟媳?
衛(wèi)長嬴簡直不能想象蘇夫人和沈藏珠當(dāng)時的臉‘色’……
滿樓冷笑著道:“三少夫人這么一說,婢子才明白過來四少夫人原來是這樣想的?這樣荒謬的事情……婢子真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這樣接話?”又說,“夫人當(dāng)時很是生氣,大小姐就訓(xùn)斥四少夫人出言無禮,命她給夫人賠罪,這本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結(jié)果四少夫人倒好,先講‘我實話實說,大伯母怎么就生氣了?’,又道‘若不是疑心我對大姐姐你不好,這還沒滿月呢,巴巴的叫了我過來,又是出家又是照拂點兒的,‘亂’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事情!’,把大小姐都氣得差點哭了!”
衛(wèi)長嬴無語了片刻,才問:“那后來呢?”
“后來夫人看大小姐眼眶都紅了——大小姐本來就夠可憐的了,夫人向來就疼大小姐些,自然不許四少夫人再氣大小姐。”滿樓深深的嘆了口氣,道,“誰能想到四少夫人被夫人說了兩句……婢子在旁聽著,相比四少夫人的行徑那話真的不算重!可四少夫人卻炸了‘毛’一樣,幾乎是跳了起來,大聲嚷嚷著什么‘我知道你們都是閥閱之‘女’,尊貴得緊!我一個世家‘女’兒嫁進來,怎么都叫你們瞧不起,這還沒滿月,就變著法子欺負我了’,然后就放聲痛哭……就說要回襄寧伯府去收拾東西回娘家,免得咱們夫人和大小姐看她不順眼!”
“……”衛(wèi)長嬴呆立片刻,扶額道,“這四弟妹……”她一會進去了該說些什么?
若說裴美娘只是一時糊涂,今兒個這弟媳把蘇夫人氣成這個樣子,蘇夫人肯定不愛聽!可要是說這弟媳不賢惠——這樣不賢惠的弟媳,偏還是蘇夫人自己給侄子挑的!這么說的話豈不是有影‘射’蘇夫人故意給侄子挑個不好的妻子的意思?
衛(wèi)長嬴心里‘亂’七八糟的,心想這么個弟媳……偏自己今兒個送江伯去季去病那兒救命,沒趕上兩個嫂子一起在的時候,不然跟著嫂子們勸慰,還可以‘混’水‘摸’魚,現(xiàn)在就自己一個人要怎么說這事呢?
但現(xiàn)在人都來了也不可能不進去,畢竟蘇夫人今兒個被侄媳‘婦’氣成這樣,做媳‘婦’的哪能不過來寬慰些個?
她頭疼的琢磨著到了婆婆跟前該說的話,就聽滿樓又說:“四少夫人回去之后不久,就把休沐的四公子拖著過來了!”
“……”衛(wèi)長嬴。
“四公子見了夫人,就說請夫人原宥四少夫人。”滿樓氣息略略急促,顯然是到現(xiàn)在還氣得不輕,“夫人和大小姐本來在彼此安慰,見這情形還以為四少夫人回去的路上想明白了,又怕折回來不好‘交’代,這是請了四公子一起過來賠罪。”
“誰想到,四公子接下來說的話才叫夫人和大小姐明白過來:合著四少夫人回去是這么和四公子講的——她道夫人和大小姐自恃閥閱出身,看不起她乃是世家之‘女’,所以還沒滿月就把她叫過來敲打……總而言之就是夫人和大小姐一起欺負她!”
衛(wèi)長嬴絕望的看向黃氏——這種時候、這種場面、這種局勢,也只能指望黃氏給自己出主意,今兒要怎么去安慰自己這可憐的婆婆了……
這一刻衛(wèi)長嬴忽然明白過來,相比今兒個蘇夫人和沈藏珠的經(jīng)歷,敬茶那日,裴美娘對自己妯娌三個真心是念著當(dāng)日是頭回正式照面,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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