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衛(wèi)長嬴故作淡然，而是委實高興不起來——因為昨日臨川公主殿下尚洪州顧氏子弟顧威的圣旨已然降下。
隨同賜婚圣旨下來的，還有給御前九名‘侍’衛(wèi)的上諭。
這本是今年開‘春’就該下來的，只不過因為臨川公主下降，御前‘侍’衛(wèi)也在駙馬人選之列才耽擱了……諭命沈藏鋒等九人，就是去年除夕御前演武獲勝的前十名——除了被選為駙馬的顧威外，即刻奔赴邊疆，以三年為期，效力于軍中。
重點是，這三年里，任何一樁功勞，都可抵三樁計算。
三年之后，一起核算，齊返帝都論功行賞——
這是圣上在去年鳳州州北大捷后，得知這場大魏對異族十數(shù)年來戰(zhàn)果最煊赫的大捷乃是江南宋氏年輕的子弟宋端締造，欣喜若狂之下連贊“果然英雄出少年”，后來本要召宋端入京覲見——結(jié)果如此“少年英杰”究竟使戎人深為忌憚，卻是連同父親宋含都被戎人刺殺了……
圣上大覺惋惜掃興之余，見御前‘侍’衛(wèi)個個英武不凡，心下一動，就詢問報捷之人：“宋端比朕左右‘侍’衛(wèi)如何？”
御前‘侍’衛(wèi)哪個不是閥閱、世家本宗子弟，俱是族中著重栽培的后輩，才會設(shè)法安排在圣上眼前。報捷之人雖然受衛(wèi)崎之命要好好夸獎一番宋端，又沒有昏了頭，自然是這么回答：“宋端其人，堪稱少年英才，然鳳凰之側(cè)豈有凡鳥？圣上左右，俱遠勝宋端。”
于是圣上覺得，國中之所以至今只出了一次鳳州大捷、罕聞捷報，皆因為人才都被留在了自己身旁。因而就生出派御駕左右的少年英才們駐守邊疆，以振大魏國威的念頭。
只是這些御前‘侍’衛(wèi)的長輩把族中備受重視的子弟‘弄’到圣上左右，為的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可以靠著日日在圣上跟個‘混’個簡在帝心，謀份錦繡前程。如今圣上要把這些人都打發(fā)到邊疆去……圣上這么興致一上來，回頭選了新的御前‘侍’衛(wèi)伺候著，又把這些人忘到腦后，這些已經(jīng)栽培下去的子弟的前程可怎么辦？
所以諸家長輩紛紛進言——這里頭的細節(jié)衛(wèi)長嬴也不是很清楚，總而言之，圣上也許是太過渴望捷報也許是糊里糊涂也許是一時興起也許是帝心自有圣裁……反正這個駐邊三年就可以回京迅速晉升的機會在去年除夕演武上被各家爭了個死去活來。
最后得到這十個名額的，按著去年除夕的名次便是西涼沈氏的沈藏鋒、帝都顧氏顧弋然、錦繡端木端木無憂、洪州顧氏顧威、容城鄧氏鄧宗麒、青州蘇氏蘇魚舞、東胡劉氏劉幼照、興河錢氏錢練、帝都顧氏顧夕年、幽州裴氏裴愾。
這會因為顧威要尚臨川公主，圣上憐愛公主，既不舍得這個‘女’兒離開帝都、又不忍心看臨川公主下降后與駙馬分別，故此直接借著尚主給顧威加官進爵，讓他留在帝都陪伴公主。
如此剩下的九人卻沒有這樣不勞而獲的好事，仍舊照著圣上的打算奔赴邊患之地，三年之后拿了功勞回來才能謀取官職封賞——同時也是證明圣上的英明。
至于這個邊患之地，現(xiàn)下大魏的西境和北境，分別由沈氏和劉氏駐守，這兩個家族和狄人、戎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廝殺了十幾年都沒怎么停過。沈藏鋒和劉幼照的去處不問可知。
余人則是分到這兩處——顧弋然、鄧宗麒、顧夕年與沈藏鋒同往西涼；端木無憂、蘇魚舞、錢練、裴愾則與劉幼照去往東胡。
一開始知道這個分法后，衛(wèi)長嬴非常的愕然：“怎么就管秋狄和戎人？天下那些盜匪呢？”
沈藏鋒哂道：“諸位大人皆言區(qū)區(qū)盜匪，可令州郡長官自行剿滅，相比邊疆異族之患，不過是小節(jié)耳。”
衛(wèi)長嬴忍不住道：“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之輩，不懂得什么軍國大事。但當初從鳳州嫁到帝都來的路上，所見所聞，許多盜匪也是原本的庶民，因為衣食無著，不得已而為之，更有許多良田不堪酷吏盤剝只得荒棄。天下如此，若再不剿撫平靖，怕是不大好罷？”
“這話在外頭不要說。”沈藏鋒雖然語氣溫和，神情卻很是鄭重，“圣上不喜聽到這樣的話。何況如今國中盜匪處處，剿滅起來耗時既長、功勞也微小，誰肯去做？”
衛(wèi)長嬴咬著‘唇’說不出話來：之前圣上想把左右‘侍’衛(wèi)派到邊疆去效力，就被閥閱世家所勸阻，一直到圣上許諾功勞翻三倍計算，諸家又開始爭奪——圣上不喜歡聽見人說國中多盜匪，卻喜歡針對異族的捷報，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橫豎如今日子過不下去的是庶民，閥閱世家仍舊錦衣‘玉’食，自然是圣上喜歡哪兒的功勞，他們就把子弟送到哪兒……
至于底下庶民水深火熱，反正住在重重深院樓宇里的重臣們是很少能親眼看到的。就算看到了，也還有州郡長官可以推諉或責怪。
可是再憐憫嫁到帝都路上所看到的那些流離失所的庶民，衛(wèi)長嬴此刻也說不出來讓沈藏鋒放棄去西涼建功的大好前程、轉(zhuǎn)去剿滅國中盜匪。聽得出來，這所謂功勞翻三倍論、又是只考慮狄、戎這兒的功勞的建議，沈宣一定出了大力。
這回御前‘侍’衛(wèi)赴邊效勞，看似除了準駙馬顧威外足有九人，實際上可以說只有兩人。
沈藏鋒、劉幼照。
畢竟是在西涼和東胡的地頭上，不管這九個人里誰立了功勞，大頭肯定是給沈藏鋒與劉幼照拿去——沈劉吃‘肉’，余家喝湯。在圣上看來這是派遣身邊英才去振奮國威，但在閥閱世家看來卻是一個絕好的栽培子弟的機會，并且在有志一同的勸好圣上后，彼此一起把這個機會分得果斷干脆。
劉家因為內(nèi)斗，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劉希尋意外失手，沒有輪到這次機會，只能先讓劉幼照頂上。
而沈家因為沈宣、沈宙兄弟情深，同心一致的栽培沈藏鋒，使得沈藏鋒順利占了魁首，牢牢的抓住了這次青云直上的良機。
說起來沈宣和沈宙都還是壯年，之所以早早定下沈藏鋒接掌明沛堂，就是要為他盡早的樹立威信養(yǎng)就名望。這一次的大好良機也不知道沈宣和沈宙付出多少代價、耗費多少心血，兄弟聯(lián)手與滿朝文武勾心斗角才爭取到的。誰敢阻攔，別說媳‘婦’了，就是蘇夫人，沈宣肯定也不會輕饒。
何況衛(wèi)長嬴也不甘心犧牲自己丈夫的前程——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而不是沈家的天下。圣上都不管百姓的死活了，旁人即使去管又能管得了幾分？
她怔了一會兒，把心里的難受壓下去了，才問：“幾時走呢？”
“約莫就是這兩日了。”沈藏鋒知她不舍，伸指替她掠了掠鬢發(fā)，安慰道，“你不要擔心，咱們都還年輕，三年辰光說起來也是很快的。等我回來，往后即使再離京，也可以帶上你了。”
衛(wèi)長嬴忍不住問：“這次不能帶上我？”這話問出來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雙頰生暈，望著不遠處瓷瓶里的‘插’‘花’，小聲嘀咕道，“啊，我沒去過西涼，很好奇那兒是什么地方……”
沈藏鋒笑著一擰她面頰，道：“這兒又沒旁人，你舍不得我，還不好意思說嗎？”又道，“西涼苦寒，怕是你不能適應(yīng)那兒的氣候。何況此番奉圣命赴邊，父親以為還是孤身前去的好，畢竟狄人四出擄掠，我到了那兒怕也是居無定所，你即使去了西涼大約也是在府邸里頭，等閑見不上面不說，那兒的分宗旁支親戚都不熟悉，還不如留在帝都。”
衛(wèi)長嬴也聽蘇夫人提過，沈氏雖然就一個堂號明沛堂，然而分宗旁支也不是沒有異心。當年因為沈藏鋒的祖父祖母去得早，又只留下沈宣和沈宙兄弟兩個，兩兄弟彼此扶持，很是小心翼翼了些年頭才把閥主之位穩(wěn)住的。
可想而知，西涼那里的沈氏族人，和帝都的太傅、襄寧伯二府關(guān)系不會太好。
再加上西涼苦寒，確實不如就留在帝都。
“誰舍不得你了？”衛(wèi)長嬴心下遺憾，白了他一眼，卻又順勢偎進他懷中，哼哼道，“我是想，你這一去三年，三年之后，也不知道會給我?guī)讉�妹妹回來？沒準，你回來時都該有人叫我母親了罷？嗯？”
一面說，一面伸臂環(huán)過了他的腰。
沈藏鋒一手攬著她，一手把玩著她襟上垂下的宮絳穗子，似笑非笑的道：“好啊，為夫還道嬴兒這許多愁緒，是舍不得為夫，原來卻是醋‘性’大發(fā)，惟恐為夫在西涼納小？”
就逗她道，“要么你這會好好陪一陪為夫，叫為夫一直念著你的好，到了西涼也瞧不上那兒的‘女’子？”說著手腳就不老實起來。
“其實你這一去三年，就是收幾個人伺候，也沒什么。”衛(wèi)長嬴眼‘波’流轉(zhuǎn)，仰頭望著他道。
沈藏鋒一愣，下意識的止了動作，隨即笑著道：“上回‘春’草湖上，那采蓮‘女’調(diào)笑為夫幾句，嬴兒都忍受不了，如今怎么會這么大方？”
“其實我一直都大方的很！但那幾個采蓮‘女’姿容簡陋，如何配得上我夫君？”衛(wèi)長嬴甜甜的道，“夫君您說是不是？”
“這么說來，若調(diào)笑為夫之人若是生得美貌，嬴兒就不計較了？”沈藏鋒附在她耳畔啞聲道，順勢在她耳后‘吻’了起來。
衛(wèi)長嬴任他施為，微笑著道：“這是自然，夫君您生得英俊瀟灑俊逸不俗，閨閣里頭戀慕著你的‘女’子都不知道凡幾，更何況是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不是一等一的好顏‘色’，如何配給您做姬妾？之前那些采蓮‘女’，姿‘色’簡陋乏陳，納進‘門’來，說出去都丟了您的臉……”
“嬴兒說的很有道理。”沈藏鋒忽然抬起頭，一臉正‘色’道，“不過無奈為夫一顆心都系在了嬴兒你身上，委實無心納妾。”
衛(wèi)長嬴斜睨著他，不信道：“不納？”
“對，絕對不納！”沈藏鋒斬釘截鐵道！
衛(wèi)長嬴嘆息了一聲，伸手撫他的臉，含情脈脈道：“夫君，這樣會不會太委屈您了？”
“你我夫妻，說話何必如此客氣？”沈藏鋒也含情脈脈的看著她，誠懇的道，“為夫?qū)鴥旱男囊猓斓乜烧选⑷赵驴杀恚巳ノ鳑觯瑓^(qū)區(qū)三年，如何就能生了異心？嬴兒真是太看不起為夫了！所謂‘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為夫自從見了你，這眼里再也入不了第二個人！”
“夫君此言叫我好生感動！”衛(wèi)長嬴繼續(xù)撫著他臉，眼中柔情萬千的道。
沈藏鋒鄭重道：“嬴兒！”
“嗯？”衛(wèi)長嬴眨了眨眼，滿臉無辜。
于是沈藏鋒討好的道：“嬴兒既然都這樣感動了，那……從剛才就抵著為夫后心的利簪，可以拿下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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