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兩個打情罵俏了一番,沈由甲趕到之后,衛(wèi)長嬴便尋了個理由離去,好讓沈藏鋒與沈由甲單獨商議軍務(wù)。
接下來的幾日,沈由甲成日都往沈藏鋒這兒跑,有時候還帶著幕僚,甚至鄧宗麒也在他們商議時被請過去幾回。
衛(wèi)長嬴猜測他們應(yīng)該是有重大的決議,只是記著姑姑們的叮囑,沈藏鋒既然沒有主動告訴自己,還是不去問的好。她既然‘操’心不上軍務(wù),就把自己的事情做做好:抓緊了辰光梳理明沛堂上下,敲打不安分的、獎勵聽話的……因為沈由甲親近沈藏鋒,他的胞弟沈由乙與兄長關(guān)系素來不錯,接手明沛堂之后對衛(wèi)長嬴言聽計從。
衛(wèi)長嬴許多意思打著沈由乙的旗號一一執(zhí)行下去,又大規(guī)模的變動家生子中諸仆的職位,幾乎把整個明沛堂都翻了一遍。這中間想方設(shè)法告狀的人也不是沒有,然而從耆老到下仆都無法動搖沈藏鋒扶持妻子的決心,有他坐鎮(zhèn),沈藏暉雖然是個耳根子軟的,卻也不敢違背了堂兄。三人一個意思,懾于嫡支正強勢,眾人也都無可奈何。
如此到得除夕之前,衛(wèi)長嬴以夫‘婦’二人連同小叔子沈藏暉的名義發(fā)下去的請?zhí)呀?jīng)是無人敢怠慢。
只是賓客們固然都費盡心思的琢磨著要如何赴宴,主人這邊卻出了意外——衛(wèi)長嬴聽了丈夫忽然提出來的要求,不禁變‘色’道:“你傷口都還沒全好,如今尚且騎不得馬,居然就要去東河鎮(zhèn)……開什么玩笑?!”
沈藏鋒解釋道:“由甲這次會領(lǐng)軍殺掠在前,我會在他后頭替他打理輜重,決計不會親自上陣廝殺。”
“由甲為西涼都尉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會沒有合用的輜重官嗎?何必非要你親自前去?再者,你頭一次受傷就是在東河鎮(zhèn),可見那兒的危險,你說不親自上陣廝殺,可當(dāng)真撞見了敵人能不‘交’手?”衛(wèi)長嬴不同意,“橫豎圣上給了你們?nèi)甑某焦猓阋呀?jīng)立下把穆休爾‘逼’得幾乎走投無路的功勞,如今這遭算起來你也應(yīng)該有份。縱然你不上陣,功勞記少一點,總也比你傷勢未愈又雪上加霜的好!”
“我不是為了功勞。”沈藏鋒嘆道,“上一回子鳴兄他們?nèi)硕紵o份,這一次本就是心照不宣要給他們來立這一功的。”他聲音一低,“我只是不太放心由甲,上次那么好的機會,他都沒捉住穆休爾,就怕這一次我不去,他再出什么疏忽,誤了大事!”
衛(wèi)長嬴蹙眉道:“你既然不放心他,做什么還要用他?”
妻子對軍事一無所知的話讓沈藏鋒一哂,但還是為她解釋:“由甲雖然粗疏了些,然論到才干也是有的。只是穆休爾此人太過重要,不親自過去看著點,我不放心。倒不是說由甲真的不堪為用,否則西涼都尉一職也不會是他這個旁支且輩分不高的人來做了。”
都尉雖然還不是將軍,可卻是西涼官職最高的武官了。
實際上是統(tǒng)管著整個西涼的軍隊的。
當(dāng)然“棘籬”不在其內(nèi)。
但也足以說明沈由甲的才干——他這個位置,可是有狄人考驗夠不夠資格承擔(dān)的。
衛(wèi)長嬴見丈夫雖然話語溫和,但前往東河鎮(zhèn)之意堅決,心頭煩躁得緊,站起來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個圈,負(fù)氣道:“不管你怎么說,橫豎我不讓你去!你如今若是已經(jīng)好得七七八八的了,我也不是那等愚頑‘婦’人,為著淺短見識阻攔你的殺敵報國之心!然而你如今傷口都還沒結(jié)痂,稍微顛簸些個定然又要裂開來。東河鎮(zhèn)又那么危險,你去了,萬一……你叫我跟光兒怎么過?你擔(dān)心穆休爾擔(dān)心邊境,可你就不擔(dān)心我跟光兒了嗎?!”
她咬住‘唇’,淚盈于睫,“光兒還那么小,說起來過了年之后他很快就要滿周了,可你這個父親都還沒有見過他!這眼節(jié)骨上你為了一個穆休爾去冒這樣的險,你就不能為自己的妻子與嫡長子考慮考慮么!”
沈藏鋒走到她身旁,伸手撫了撫她的鬢發(fā),輕聲道:“正是為你們考慮,所以我才要去。”
見衛(wèi)長嬴皺起眉預(yù)備反駁,沈藏鋒手指滑下,點住她‘唇’,讓她先不要說,自己輕聲道,“圣上對咱們閥閱的忌憚與防備你是知道的,如今岳父身體大好了,瑞羽堂將興,這對咱們來說當(dāng)然是好事。但對圣上來說,卻是惟恐咱們兩家太過強盛了危及帝位。好在圣上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幾十年來沉‘迷’后宮酒‘色’之間,意氣消磨,不到萬不得已,圣上也不敢用什么雷霆手段!”
“所要慮者卻是如今的世道。”沈藏鋒輕嘆了一聲,道,“先前你從鳳州到帝都的路上也看到了,咱們大魏現(xiàn)下可不太平!我也不瞞你,境內(nèi)不說烽火四起,但連江南這樣富庶的地方都出了好幾窩盜匪,更何況是其余地方的景況?有好些地方都是官‘逼’民反、沸反盈天了!圣上不喜聽到這樣的消息,所以各家商議下來把京畿那一片著重治理好,其他地方有關(guān)盜匪之類的奏報,一律都按了下來。”
衛(wèi)長嬴撥開他手,蹙眉道:“可這是申家的天下,關(guān)咱們什么事情呢?難為你還想迅速平靖了邊境,自請外放地方去治理嗎?這是圣上多年來不思朝政‘弄’出來的,單靠一介臣子卻怎么治理得過來!”她不是不同情那些過不下去的庶民,但相比這些人,她到底更重視自己的丈夫的安危。
“我是說天下已有‘亂’象,大魏……”沈藏鋒猶豫了一下,才低頭湊到她耳畔,幾乎是呵著氣、一字字道,“國、祚、已、衰!”
衛(wèi)長嬴雖然也對大魏的前景不大看好,此刻聞言也不禁一驚,下意識的抓緊了手里的帕子,半晌才道:“真的……真的到了這樣的地步?!”
魏室衰微是很明顯的,但要說國祚已衰……如今天下固然盜匪四起,可也都是各個地方的小打小鬧,還沒有嚴(yán)重到了數(shù)州、諸縣并起,發(fā)展出名傳天下的名號的那種規(guī)模。皇室申氏承先人遺澤,大魏最鼎盛的時代距離如今也才百十年而已——從魏高祖正式稱帝算起,魏室至今也才兩百余年罷了!
難道魏祚這么快就被申氏揮霍完了?
沈藏鋒無聲的一笑,道:“圣上不問政事,本朝諸多小疾,幾十年下來,已成沉疴。即使太子英明神武,想治此痼疾,才干之外,至少也要靠五分天助。可你看如今的太子與英明神武有什么關(guān)系?真正論起來尚且不如圣上!即使如今的太子不能承位,圣上諸子之中,以大皇子最為孝順謙和、四皇子與六皇子聰慧機敏,但如今這三位皇子都已去世。現(xiàn)下的諸王之中,賢孝之人或許有,但論到力挽狂瀾……卻無一人能夠做到!”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據(jù)聞皇孫里,太子之子申琳年幼而慧敏,不過申琳年才多大?圣上子嗣眾多,若太子有失,怎會輪得著他來承位?退一萬步來說,縱然他承了位——主少國疑,申琳再聰慧如今到底不過一介孩童罷了!哪里鎮(zhèn)得住場面!只會讓大魏更加動‘蕩’!”
沈藏鋒嘆道:“觀現(xiàn)今的皇子王孫,三代之內(nèi)都不可能有中興之主!嬴兒你說,這天下黎庶,食無裹腹、衣不蔽體……他們怕是三日都等不得,就要上山去投奔賊匪以謀取活路了,如何等得了三代?!何況申氏第四代就一定會有不世出之奇才能夠一舉扭轉(zhuǎn)這樣的頹勢?”
他目光沉沉如夜,緩緩搖頭,“連我這個錦衣‘玉’食著的閥閱子弟都不信,更何況那些朝不保夕的庶民?!民心搖動,魏室已經(jīng)亟亟可危了,更何況北有戎人、西有秋狄?!如此內(nèi)憂外患,不是魏祚將衰,又是什么!”
衛(wèi)長嬴下意識道:“那你的意思是?”
“十年之內(nèi)國中必有大‘亂’。”沈藏鋒沉聲道,“我等閥閱產(chǎn)業(yè)遍布舉國上下,族人成千上萬,想袖手旁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對付秋狄,不說將之族滅,至少也要殺得他們遠(yuǎn)避大漠,十余年之間都無力進犯,暫保西涼太平!”
他吐了口氣,聲不可察的道,“如此,既可挾功加官,攫取軍中之權(quán);亦是使得我沈氏桑梓地?zé)o后顧之憂,好騰出手來,專心應(yīng)付這場大‘亂’!”
衛(wèi)長嬴急速的思索著,不作聲。
沈藏鋒溫柔的撫摩著妻子的發(fā)髻,輕聲道:“所以我不能放過穆休爾,此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實是心腹大患!不把他鏟除,縱然狄人遠(yuǎn)避大漠,我也不能放心!”
“‘亂’世之中人命猶如草芥,太平時候的身份根本不足掛齒,沒有權(quán)力沒有地位,我如何護得你與光兒周全?”沈藏鋒輕輕的道,“好嬴兒,莫要阻攔我了,讓我去罷!”
衛(wèi)長嬴茫然的握著他的手,道:“但咱們是閥閱!咱們家如今還不夠位高權(quán)重嗎?”
“這回你也看到諸位耆老們并非全部真心尊重咱們本宗嫡支了?”沈藏鋒伸指撫她眉睫,低聲道,“如今他們是沒什么機會,不得不低頭!可萬一世道‘亂’了,他們豈能不生出旁的心思來?本宗嫡支……血脈不可‘亂’,可閥主之位、世襲罔替的爵位,卻并非不能換一支換一房來承受!”
他的目光冰冷下來,“這也是我支持你一來就雷厲風(fēng)行的接掌明沛堂諸多事務(wù)的緣故,咱們?nèi)缃駮r間緊迫得很!你我年輕!本來父親、母親還有叔父都正值壯年,若是逢著盛世太平,咱們沒什么可急的,長輩們自會悉心穩(wěn)妥的栽培咱們。但局勢如此不好,咱們不能不作好了逢著‘亂’世的準(zhǔn)備。畢竟真到了那種時候,長輩們也未必有空暇顧上咱們,沈氏閥主之位,哪一支不想要?”
衛(wèi)長嬴沉默良久,方低低的道:“那么……”
她又頓了一下,才艱難的道,“那么你把芯淼妹妹帶上,預(yù)防萬一。”
“這怎么成?”沈藏鋒聽出她語氣里對自己濃濃的不舍與擔(dān)心,低頭在她頰上‘吻’了‘吻’,輕笑著道,“先不說東河鎮(zhèn)簡陋,亦有風(fēng)險,端木八小姐又不是咱們家的下仆,要去什么地方總要問過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去,咱們難道還能綁了她去?就說她是‘女’子,軍中除非營妓,向來是不許‘女’子進入的,更遑論是跟著我左右了。”
衛(wèi)長嬴此刻心煩意‘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聽丈夫說了才察覺到自己這話說的確實有點兒想當(dāng)然,只是她心里愁煩,怔了片刻,才又道:“那你把‘藥’都帶上,不要遺漏了。叫沈疊上點兒心,按時給你熬好,你也要按時喝,不要嫌‘藥’苦。”
沈藏鋒這回笑著應(yīng)了,又伸指捏一捏她鼻尖,微笑:“嫌‘藥’苦?我?guī)讜r嫌過‘藥’苦了?我又不是三歲孩童,還得沈疊哄著我喝‘藥’不成?”他故意挑這話是為了緩和氣氛,可衛(wèi)長嬴雖然被他說得不能不放他去東河鎮(zhèn),這心里卻怎么也放不下來,此刻卻根本沒心思與他玩笑。
“我一會再去問問芯淼妹妹,有些什么你用得上的‘藥’……”愣了片刻,衛(wèi)長嬴使勁絞了幾下帕子,才這么呢喃了一聲。
她腦中一刻不停的轉(zhuǎn)著主意要怎么給沈藏鋒預(yù)備法,可偏偏想來想去又覺得乏善可陳——忍不住就脫口而出,“要不,我跟你去罷?”
沈藏鋒失笑道:“軍中不許‘女’子進入……”
“我不跟你軍隊去,我自去東河鎮(zhèn)與你會合。”衛(wèi)長嬴認(rèn)真的道,“之前沈楚夫‘婦’不也是被打發(fā)去了那里?既然那兒也有尋常族人居住,我去那兒‘弄’個屋子住著陪你,至多我不進你們營地好了。”
“東河鎮(zhèn)那兒,你是沒去過……”想到那破破爛爛、因為連年戰(zhàn)火整個鎮(zhèn)子不漏雪雨的屋子似乎只得一兩間的邊鎮(zhèn),沈藏鋒嘆了口氣,道,“不成的。不說那里根本沒有適合給你住的地方,就說咱們兩個都去了東河鎮(zhèn),明沛堂這邊怎么辦?”
衛(wèi)長嬴道:“沈由乙夫‘婦’不錯。”
“你不在這里坐鎮(zhèn),他們馬上就什么都做不好。”沈藏鋒淡笑著提醒,“他們是你提拔上來的,你在明沛堂的根基太淺,威望還沒到達(dá)你人不在西涼城里,明沛堂上上下下仍舊不敢怠慢你定的規(guī)矩還有你提拔的人的地步!再說,除夕之宴的帖子你都發(fā)出去了,我缺席尚且能夠讓四弟代替,你缺席那成什么樣子?”
衛(wèi)長嬴這會哪兒有心思去想什么除夕宴?那些人加起來也比不上自己丈夫的一根小手指!她毫不猶豫的道:“管他們怎么辦!要么讓沈由乙之妻去招呼,要么讓她們自便罷!他們哪兒能跟你比?”
“這話我喜歡聽。”沈藏鋒撫了撫她的臉,溫柔而堅持的道,“不過你還是不能去——這兒需要你盯著,以免我為戰(zhàn)事忙碌時,族里有什么動靜卻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輕聲道,“萬一我出了事,咱們不能不留個人照拂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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