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叫沈藏鋒說到了,沈藏厲的信箋在次日就被人‘私’下送到——自然是言辭懇切的請求沈藏鋒念在骨‘肉’情分上幫漠野一把、自己以兄長的身份請求弟弟千萬要留情云云。
因為是家信,衛(wèi)長嬴也湊旁邊看完了,就問丈夫:“你的意思呢?”
“一年半載之內(nèi),咱們都沒法對秋狄用兵,若是坐視烏古‘蒙’擊潰阿依塔胡,一統(tǒng)秋狄,這自然是不成的。”沈藏鋒收起信,淡淡的笑了笑,道,“和談……阿依塔胡不打發(fā)漠野過來,我其實也打算打發(fā)人去找他了。只是當然不能就這樣允了他。”
衛(wèi)長嬴抿了抿嘴,道:“這些公事我就不問了,只是漠野這個人,你打算怎么辦呢?”
“他是大哥親生骨‘肉’的消息不可外傳。畢竟他自己既沒有回到沈家的意思,咱們父親也沒有認下他的意思,索‘性’還是瞞著對兩邊都好。”沈藏鋒哂道,“到底是咱們的親侄兒,明面上不好認他,好處卻是可以給他些的。”
“你是說?”衛(wèi)長嬴沉‘吟’。
“怎么說他也還救了你一把,這個人情還是早日還掉了咱們都放心。”沈藏鋒笑著道,“之前你酬謝他千金斛珠他都沒收,想來再加他現(xiàn)成的金銀他都不會肯要。但現(xiàn)下阿依塔胡部輜重缺乏,你何不把千金斛珠都換成狄人過冬需用之物?到時候即使漠野不肯收,他的同伴可未必個個如此高風亮節(jié)。”
衛(wèi)長嬴明白了他的意思,暗贊這是個好主意:“這樣一批輜重,憑他們那幾個人可不夠送回部族里去。還得你來打發(fā)一批人幫他們送才是……得挑口齒伶俐的罷?”
沈藏鋒轉(zhuǎn)頭在她腮上親了親,笑:“嬴兒到底對這里還不熟悉……最緊要的不是口齒伶俐,是懂得狄語啊!”
懂得狄語的‘精’騎被挑選出來幫助漠野一行人護送輜重前往族中——如沈藏鋒所料,之前的黃金明珠,雖然說狄人里有些人是很想接下的,但漠野用留著這份恩情可以圖謀更大好處把他們說服了下去。可換成過冬用的輜重后,所有的狄人都紅了眼,漠野才一沉‘吟’,這些人幾乎當場就要拔出刀來‘逼’著他答應(yīng)了!
阿依塔胡之所以主動遣使求和,最大的原因就是連敗之下丟失輜重,以至于歸順于他這邊的部族,今年過冬都成了問題。沒有經(jīng)歷過草原上的嚴冬的人完全無法明白那種絕望——無論牛羊還是人,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在呼號的風雪中無聲無息的死去,往往甚至有一家人緊抱在一起取暖,最后卻合家凍死的例子……
不是草原上的人,不能體會這份辛酸。
就像沈藏鋒之前與漠野說的那樣,往年,他們還能劫掠魏人來度過這樣的缺乏。可今年……魏人大勝,兵鋒正盛,再愚蠢的狄人也知道這種時候,魏人不繼續(xù)追殺他們就不錯了,還想再打劫掠魏人的主意,那還不如跟烏古‘蒙’拼了更有活命的指望。
漠野拒絕黃金與明珠,猶能有理由說服同伴,畢竟黃金也好明珠也罷,再珍貴也不能吃喝。如今把這些東西換成等價的輜重,卻是提醒了狄人——黃金跟珍珠不能直接吃喝,卻可以向魏人購買能吃能喝的東西啊!
而狄人之前被魏軍追殺上千里,大單于都被梟了首送入魏都告廟,他們的財物更是被劫掠一空——若不接受衛(wèi)長嬴這一筆謝禮,他們卻到哪里去取得足夠阿依塔胡部過冬的物資,更不要說預備輜重與烏古‘蒙’再戰(zhàn)了!
在這種情況下,漠野只能同意衛(wèi)長嬴以這批輜重作為救命之恩的還報。
但更讓他憤怒的是,打著護送名義的魏卒,將輜重護送到阿依塔胡部后,一進營地,就扯著嗓子開始跟迎上來寒暄的狄人訴說漠野的功勞:“若非貴部的漠野勇士救下咱們少夫人,咱們迭翠關(guān)是怎么都不可能讓出這一批輜重來的!你們可知道這批輜重價值幾何?足足一千兩黃金,再加一滿斛拇指大小的南海金珠啊……”
“漠野這次救了咱們少夫人,少夫人身份何等尊貴?這批輜重,都是少夫人親自督促著打從庫房里直接拉出來的。若非少夫人開口,咱們公子跟少夫人又向來恩愛,就是迭翠關(guān)守將都沒這份體面!”
“聞?wù)f貴部輜重缺乏,度冬艱難,但有漠野在,貴部可萬萬不必‘操’心了……”
“貴部真是福氣,竟能有漠野這樣的俊才……”
這些人幾乎是一路沒停過夸獎漠野的口,脫律爾聽著心頭大是不忿,禁不住重重哼道:“救下那位少夫人的我們也有份!這些魏卒好生可恨,卻只提漠野!”
“你懂個什么?”去迭翠關(guān)議和的隊伍里,雖然不是首領(lǐng),但威望卻比漠野更像首領(lǐng)的那狄人卻是嘿然一笑,壓低了嗓子阻止他發(fā)泄,道,“如今可不是在迭翠關(guān),已經(jīng)轉(zhuǎn)回部族了。大單于的王帳就在前頭不遠的地方,這些魏卒半句都沒提到大單于,反倒一個勁的夸獎這小雜種,你們說,大單于聽到之后,會怎么想?”
脫律爾一怔,隨即醒悟過來:“大單于定然會不高興!說不定,就不想把曼莎公主許配給漠野這小雜種了!”
“大單于又豈只是不高興?”那狄人冷笑著,低聲道,“大單于連敗于烏古‘蒙’手下,如今正顏面無光。結(jié)果漠野倒是大出風頭……說起來他也是王族之人,他的母親即使被老單于趕出家‘門’了,但仍舊流淌著王族的血脈——他可是大單于的親外甥啊!大單于能放心他?”
脫律爾注視著前頭被各樣贊譽所包圍的漠野,裂嘴大笑:“這樣好!這樣好啊!曼莎公主那樣的美人,如何是這小雜種能配得上的?!”
不只他們兩個在議論,王帳里,上首坐著須發(fā)虬張的狄人老者,也正趁著魏人還在向營中狄人宣揚漠野的能干英勇慷慨等等美德,問左右:“這次魏人的反應(yīng),你們怎么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最先回答他的,卻不是下首的諸長老,也不是歸順他的那些部族族長,而是離他最近、鋪著一張熊皮的席位上,一個身著似火紅衣,容貌俏麗嬌媚的少‘女’,她穿戴著狄人中貴胄的服飾,烏黑油亮的長發(fā)編成兩條長辮子,整齊的垂在‘胸’前。頭上戴了一頂金絲編織、嵌著各‘色’寶石的‘花’冠。修長的頸上掛著繁瑣而‘精’致的瓔珞圈,腕、足都戴了不止三五個金鐲,鐲上有鈴鐺,隨著舉止,不時發(fā)出悅耳的響聲。
如今王帳里能坐下來的,除了阿依塔胡之外,就是其膝下已能上戰(zhàn)場的兒子們,以及諸長老、族長,這少‘女’卻是唯一有席位的‘女’子,而且位置極靠近阿依塔胡。但觀眾人神‘色’自若,顯然是早就習慣了。對于她的出言,也無人覺得不妥,甚至有人還問了一句:“曼莎公主想說什么?”
“魏人這是很明顯的挑撥離間。”曼莎身為‘女’兒,卻比她大部分兄弟都得父親歡心,在之前魏人追殺狄人千里、狄人倉皇之間的大逃亡里,阿依塔胡把自己的生母跟所有的妻子都拋棄不顧,同樣被他拋棄的還有許多不受寵愛或過于年幼的子‘女’、孫輩,沒出嫁的‘女’兒中,只有曼莎被阿依塔胡始終緊緊的帶在身邊,妥善保護,得以存活下來、未受魏人擄掠的。這位秋狄公主如此得寵,雖然跟她容貌出‘色’又能歌善舞,號稱秋狄第一美人,讓阿依塔胡很以為豪有關(guān),但更多的緣故確是她的能干,膽略眼光遠勝許多男子。
此刻曼莎對著滿帳長輩、頭人,絲毫沒有怯‘色’,侃侃而談,“咱們?nèi)缃褫w重不足,若無補充,今年冬天族里的牲畜至少要殺掉一大半。縱然如此,恐怕也有一小半的人會凍餓而死、或者凍出大病!而烏古‘蒙’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的,他必然會趁機攻打我們!所以若沒有足夠的輜重,咱們能不能撐到明年‘春’天都是個問題!”
對于曼莎一針見血的揭‘露’出阿依塔胡部眼下的窘境,眾人也沒有覺得什么不好,就連阿依塔胡自己也只是嘆了口氣。
曼莎繼續(xù)道:“所以漠野提出與魏人講和時,阿爹考慮之后答應(yīng)了他。原本,就是讓他即使和談不成,好歹利用魏人暫時無力繼續(xù)征伐,希望我們自相殘殺,‘弄’點兒輜重回來度難關(guān)的。這一點魏人心里也很清楚!可他們清楚歸清楚,卻不得不答允——畢竟他們可不想看到烏古‘蒙’一統(tǒng)秋狄!但魏人‘奸’詐,縱然給了輜重,卻又擔心咱們這邊坐大,反過去吞了烏古‘蒙’!所以他們給是給了輜重,卻暗藏禍心!打發(fā)這些會講狄語的魏卒幫手送過來,所謂為了防備烏古‘蒙’偷襲,不過是借口,真正的目的,還不是為了進入咱們族中,好大肆夸獎漠野?”
眾人聽了大抵都是若有所思。
只是也有不明白的,比如曼莎的一個哥哥庫布爾,驍勇善戰(zhàn),卻最不喜動腦子。聽了這番話,‘摸’了‘摸’頭,問道:“妹妹,那他們夸獎漠野是想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曼莎哼了一聲,她知道這個異母哥哥雖然不是真的想不到,但他就是不愛想,寧可盯著人問了又問,卻不愿意自己動那么一動腦筋……不過魏人馬上就要進帳來了,她也不想耗費辰光,就直截了當?shù)陌言捳f出來,“自然是一邊給咱們援手,免得咱們被烏古‘蒙’吞了;另一邊呢,又給咱們挖個坑,好叫咱們即使打敗了烏古‘蒙’,也不能放開了手腳壯大!”
庫布爾卻還是不明白:“妹妹你到底想說什么?”
“漠野因為他生父是魏人的緣故,在族里一直地位不高。”曼莎皺眉道,“更談不上什么威信什么名聲了!但這次魏人卻借著送輜重來替他樹立威信、傳揚名聲!這次輜重是救了部族‘性’命的,可不是替漠野籠絡(luò)人心的好機會嗎?他又是祖父的外孫,雖然姑母早年就不算我王族的人了,可他身上總是流淌著王族的血脈!既有威望又有名聲,誰能肯定他不生出野心來?”
“他敢!念著姑母的份上,咱們?nèi)菟L到現(xiàn)在就不錯了,居然還想覬覦阿爹的地位!魏人的種果然就是靠不住!”庫布爾立刻站了起來,手‘摸’向腰間的刀,“我去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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