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自稱名為也娜的狄‘女’攔下來贈馬，這日衛(wèi)長嬴與沈藏鋒就未能攜沈舒顏出城游玩。倒不是說他們被這狄‘女’糾纏住了，而是沒說三兩句話，滿頭大汗的迭翠關(guān)守將竟親自馳馬尋了過來，不及行禮，就遞上八百里加急的文書與沈藏鋒過目。
沈藏鋒知道事情不小，不宜于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便下馬登車，才展開一覽。
這一看，沈藏鋒臉‘色’瞬間鐵青！
衛(wèi)長嬴因為馬車?yán)锏胤接邢蓿谥蚴骖伒难劬Σ蛔屗ネ得槲臅鴥?nèi)容，免得這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侄‘女’看到了機(jī)密，年紀(jì)卻小，貿(mào)然泄‘露’出去誤了正經(jīng)事兒。才哄著沈舒顏閉上眼，轉(zhuǎn)頭見丈夫神‘色’不對，看他沒有避著自己的意思，就側(cè)頭朝上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她也是大吃一驚，及時舉袖掩嘴，才免得一聲驚呼出來。
一直到沈藏鋒吩咐人把也娜騎過來的紅馬“赤炎”收下，又令車馬回轉(zhuǎn)別院，衛(wèi)長嬴都緊緊摟著沈舒顏，有些恍在夢中：雖然說早就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沈藏鋒‘私’下里也明確說過魏祚已衰……可作為名‘門’貴‘女’，又嫁得‘門’當(dāng)戶對，一生養(yǎng)在錦繡叢里，這亡國的兆頭出現(xiàn)了，由不得她不心驚。
——燕州民變！
在先帝之前，因為僖宗皇帝好逸惡勞、沉‘迷’美‘色’，為了安置當(dāng)時多達(dá)數(shù)萬的后宮佳麗，幾次大興土木增建宮殿、挖掘林池。受命進(jìn)貢建造宮殿林池之物與錢帛的各級官吏又抓住機(jī)會中飽‘私’囊，縱然尋常富戶幾次被搜刮下來也陷入貧病之中……大魏這天下就漸漸的有些‘亂’了。
之后先帝懿宗時，有過數(shù)年政治清明的辰光，算是略略扳回了局勢。
那是因為懿宗繼位時年幼，其母恭敏太后出身貧家，對庶人疾苦深有體會，在代替幼子垂簾聽政的那幾年，下達(dá)了不少安撫黎庶的詔令。然而恭敏太后雖然同情黎民，卻因為膝下只有懿宗一子，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寵愛萬分。
懿宗從十二三歲起就步其父后塵，喜游樂而厭朝政。恭敏太后勸說幾句，懿宗便推說御體欠安，太后一心疼，就任由他去了。如此等懿宗長大，一‘門’心思撲進(jìn)了嬉游享樂之中，根本無心打理天下。
初倒是有恭敏太后起替他管著，只是太后究竟出身不高，雖然在宮里磨礪出一身‘精’明，可論到執(zhí)政手段，如何能與底蘊(yùn)深厚的士族比？再加上太后當(dāng)時提拔重用了許多庶民，后宮之中也納進(jìn)不少出身不高的妃嬪，引起了士族警醒。經(jīng)過一番暗斗，太后最終因為沒有得到懿宗在關(guān)鍵時候的支持，黯然退居后宮，由士族代為監(jiān)國。
為了鞏固手中的權(quán)柄，士族變著法子的哄著懿宗玩樂。天子玩樂豈能與常人相同？就沒有一樣不要銀子的！本來僖宗那會已經(jīng)把國庫用空了，到懿宗這兒，更是雪上加霜，連邊軍都有許多發(fā)不出餉銀只好遣散的。士族固然富裕，也不可能搬自己的庫房來供圣上享樂。
那就只能打賦稅上的主意了。
賦稅一重再重，如今天下那十里幾十里就能見到一窩的大大小小的盜匪，包括西涼的曹家堡，都是那會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干起不要本錢的買賣。
那會懿宗皇帝正在后宮之中與眾多美人嬉戲得忘乎所以，士族心照不宣，收買了宮人不使其知。到好些日子后，恭敏太后曉得了，匆匆過去提醒兒子，但……一心享樂的懿宗皇帝哪里有心思追究到底？
他隨便叫了一名大臣到后宮詢問：“聽說你們一再加重賦稅，如今天下已是民不聊生？”
那名大臣亦是士族一員，深知太后既在，好容易從太后手里奪了這監(jiān)國之權(quán)，萬不可落下把柄讓恭敏太后東山再起。當(dāng)下毫不遲疑的回答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臣等雖然不敢自比自古以來的諸多賢德之臣，但也一直以前人風(fēng)范為楷模，每日追慕先賢，甘愿為圣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怎么會做出搖動社稷之事呢？圣上是聽誰說的如今賦稅沉重？”
懿宗倒也沒有傻到出賣母親，道：“朕只是偶然聽聞，你不必管是誰。且說一說為何會有人這么說？”
那大臣道：“若要臣來說，還請圣上饒恕：臣以為這個也不奇怪。因為自商紂鑄鹿臺、寵愛妲己亡商以來，但凡人主，只要提出建造華美的宮殿林池或高樓，或納美人，總有一些人會堅決反對，認(rèn)為這樣就可以彰顯出他們的德行能夠與比干之流相媲美。實際上許多臣子、富戶家里的林池樓閣，也是時常修筑與更換的，卻鮮少有人會去說，這都是因為人主尊貴無比，所以招嫉啊！”
說到此處，大臣嘆道，“說起來，圣上如今所居住享受的殿宇樓閣，大部分都是先帝所遺。而先帝也不過是見太祖、太宗時留下來的宮殿已經(jīng)破敗，這才大肆修筑了一番，結(jié)果卻引來無數(shù)人反對！以至于圣上您如今住在這里，總也有些人看不過眼……告訴您賦稅沉重、民不聊生的目的，不正是希望圣上您少享受些，多勻出銀錢來撫慰黎民嗎？但據(jù)臣所知，如今天下連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收滿囤，區(qū)區(qū)賦稅，百姓負(fù)擔(dān)起來極是輕松。根本不可能供應(yīng)不了圣上如今的供奉！”
懿宗好享受，厭惡清苦，大臣這番話算是說到了他的心坎里——若是依了恭敏太后之言，他這個人主豈不是要削減自己的待遇了？懿宗打從心眼里不愿意！是以等大臣走后，就請了母后恭敏太后到跟前，委婉的拒絕她讓自己親自臨朝、明察乾坤的建議，道：“前朝諸臣都是有能力又忠心的人，母后這些年來一直為兒臣‘操’心，如今也該歇一歇、不要總是聽信宮人謠言、錯怪忠良了。”
這么個糊涂兒子！恭敏太后差點沒被氣暈過去！
懿宗如此，恭敏太后曉得兒子沒指望，就如之前的顧皇后一樣，把指望放在了孫兒身上。如今的圣上在懿宗諸皇子中算不得居長，之所以能夠承位，倒是占了其生母鄧氏在宮中地位不是很高，而且出身也不如懿宗的皇后及貴淑賢德四妃的光。
在奪權(quán)時輸給士族的恭敏太后因為懿宗不像僖宗那樣只有懿宗一個兒子，即使她出身貧寒也做了太后，不得不選擇士族之‘女’所出的皇子為儲君，卻也硬挑了一個生母出身與寵愛相對來說最差的鄧氏，并且親自撫養(yǎng)了如今的圣上。
受恭敏太后的影響，圣上登基之前與登基最初的幾年倒是雄心勃勃想著滌‘蕩’宇內(nèi)、振興大魏的。奈何好容易從鄧嬪熬成了鄧太后的太后娘娘可不這么想！
僖宗時候?qū)m人多達(dá)數(shù)萬，有封號有位份的妃嬪上千，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僖宗，或者只‘侍’奉了一次就被冷落到死。懿宗時的后宮雖然不如乃父那么人滿為患，但正式的妃嬪也上百。鄧太后論出身論位份論寵愛在內(nèi)中都不算什么，也就占著生下一位皇子，又是士族之‘女’，在宮里不咸不淡的過著日子而已。
一朝懿宗駕崩，她母因子貴成了太后，卻是憋足了一口氣要好生享受一下無人壓制、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日子！
鄧太后對于把持朝政倒是興趣不大，關(guān)鍵是太后也沒那個能耐去垂簾聽政。但太后對于加恩娘家很有興趣。
這天下就這么大，海內(nèi)六閥，各大世家，彼此的勢力范圍心照不宣。鄧太后想抬舉鄧家，少不得也要與閥閱諸家互相試探、妥協(xié)、約定……關(guān)鍵是，太后的娘家也是士族，圣上‘欲’效仿祖母恭敏太后用大力提拔庶民以及廣納庶民之‘女’來打壓士族的勢力，在鄧太后這里就過不了關(guān)！
圣上到了大婚的年紀(jì)，鄧太后立刻就將自己的侄‘女’立為貴妃——要不是為了鄧家考慮，想得到閥閱默認(rèn)鄧家發(fā)展壯大的態(tài)度，本朝的第一位皇后肯定就是鄧皇后而不是劉皇后了！
……總而言之，從如今的圣上算起來，大魏接連三代都不是明君。別說明君了，跟明君之間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自僖宗以來，圣上算是最好的一位。至少他沒有廣建宮室、沒有修筑林池也沒有大肆納人……三代君主皆可稱昏庸，大魏的底子早就腐朽了。
但燕州是什么地方？
北接北戎，東倚東胡，西連瀚海。三地糧草，皆出于燕州。
歷代輜重大本營所在地，長年囤有二十萬‘精’兵駐守！
這樣的地方如何能民變？如何會民變？如何又民變得出來？？？
因為幽燕之地自古出俠勇之士，本朝悍卒，除了長年烽火不斷的東胡劉家軍與西涼沈家軍外，公認(rèn)最剽悍最‘精’銳的就是此地招募的士卒了。燕州軍戶既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難免照顧些個，算是大魏上下賦稅比較輕的地方之一了。
按說這民變，怎么也不該從燕州發(fā)生啊！
即使燕州被搜刮得民怨沸騰了，但現(xiàn)放著二十萬‘精’兵在，敢在二十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折騰，這不是找死是什么？就算是餓傻了又一肚子氣的庶民，犯了這個糊涂，可怎么會民變得起來？豈不是一發(fā)生就會被撲滅？
‘亂’民跟軍隊到底是兩回事，更何況燕州駐扎的，還是‘精’兵！
衛(wèi)長嬴怎么都想不明白，大魏上下盜匪為患，尚未有過足以讓帝都以八百里加急發(fā)來消息的規(guī)模的民變，怎的……被潛在里認(rèn)為最不可能、至少也是最后才會出問題的燕州，頭一個出了問題？
只可惜文書上沒有詳細(xì)寫明，看著沈藏鋒鐵青了臉‘色’后，凝眉深思的模樣，衛(wèi)長嬴咬了咬‘唇’，把想仔細(xì)問問的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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