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之旅結(jié)束后，陳盈匆匆趕回酒店。她將收拾好的箱子推進旅游大巴下部的行李艙里。點清人數(shù)后他們急忙出發(fā)，汪屹一直站在街邊目送她離去。

    “那是誰？你男朋友嗎？”越南女生指著汪屹問。

    陳盈笑著搖了搖頭。

    “很帥的男生嘛。”一個希臘女生也湊過來貼著窗戶看，邊看還邊朝他招招手。

    陳盈紅著臉向另一邊窗外看去。大巴快速駛過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xué)院的大門，途徑埃及艷后方尖碑和南華克大教堂，最后來到大英圖書館。領(lǐng)隊老師像驅(qū)趕羊群般把學(xué)生們推進圣潘克拉斯國際火車站，然后他們拿著票坐在各自的行李箱上等待。學(xué)校已包下兩節(jié)車廂，他們只需提著箱子找空座位坐好就是。老師反復(fù)清點人數(shù)，建議他們列車啟動前先不要去洗手間。

    “真沒人性！”一個身體魁梧的美國男生站起來高聲喊。鄰座的葡萄牙男生急忙把他拉回座位。

    歐洲之星如果作為國際間的交通工具，確實無可挑剔，不過對于想要一飽眼福的乘客來講卻不是令人滿意的體驗，特別是還餓著肚子。看膩了周圍灰黑色的墻壁，陳盈想打開電腦上網(wǎng)查收新郵件，可兩邊鼓膜卻因氣壓脹得難受。她深吸幾口氣也沒能緩解。這種疼痛感隨著時間延長越加劇烈，她無心做旁的事，只顧轉(zhuǎn)頭向著玻璃窗打哈欠。

    “捏著鼻子打哈欠效果更好些。”坐在鄰座的日本女生說。她說完還做了個示范。

    “謝謝。”陳盈感激地說。她按照剛學(xué)到的方法嘗試讓耳朵舒服些。

    “在比利時參觀完畢后，我們會解散。計劃好去哪里旅游嗎？”日本女孩繼續(xù)問。

    “可能會去荷蘭。”她隨口說。然而事情并不像說的這般輕松，她原先只看著地圖隨意計劃了一下，如何實施具體行程完全沒有頭緒，更何況同來的兩位中國女孩早就訂好去意大利的機票。她將會面對一個人的旅程。

    “荷蘭不錯。有成片的郁金香、風(fēng)車，這里還是歐洲唯一允許吸食大麻的國家。”日本女生繼續(xù)說，“我還是會去法國——想去看看盧浮宮和巴黎圣母院，還有香榭麗舍大道……”

    陳盈沒聽進去日本女生后面說的話。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早晨貝克街那扇普通的黑色油漆門，只容一人上下的吱嘎作響的樓梯，白色搪瓷洗手盆和鐵絲彎成的毛巾架，還有布滿瘢痕的舊木桌上蒙了灰的各式玻璃儀器。有些儀器她在梁靜的實驗室里見過，不過樣式要古老得多，瓶口的橡膠塞因老化而變硬。她想起從房子二樓的窗戶里能看到街角不遠處紅色的公用電話亭，像吃硬幣的老虎機似的接通后說不上幾句就強行掛斷。她記得汪屹告訴她，再過幾天他會在回德國路上去趟荷蘭，還問她是否愿意同去看看梵高的畫展。

    但她打算獨自去，不想再同他在一起。在英國相遇時，他總是禮貌地看著她，這讓她又困惑又愧疚。她想要擺脫這種處境，想獨自在其他陌生的國度四處游蕩，哪怕是流浪也行，只要還能連上網(wǎng)，還有電話線。

    荷蘭與比利時毗鄰，直接去那里真再好不過。然后她將轉(zhuǎn)道南下，從法國去奧地利或者捷克。總之她要繞過德國，遠離他的世界，兜著圈子回到丹麥去。她說不清為什么突然想躲開他，她記得他說起有計劃去海牙過生日，就在十一月初的某一天。

    “可以去看看國際法庭。”她看著荷蘭地圖想。她聽說那里只是個安靜的小鎮(zhèn)，卻發(fā)生過許多影響世界的事情。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平靜之下蘊含狂風(fēng)巨浪。

    列車在漆黑的隧道里急速奔馳，陳盈看著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臉。今天早上打電話時她知道秦宏病了，腎結(jié)石折騰了他好幾天，昨天晚上實在疼得受不了去醫(yī)院掛急診。已經(jīng)安排好手術(shù)時間，今天就會打碎那些折磨人的石子。他躺在醫(yī)院里，被迫喝掉大量的水。她寧愿他是因為別的理由不回她信息，也不想聽到這樣讓人揪心的消息。遠隔千山萬水，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從網(wǎng)上給他打過一些錢去，讓他安心養(yǎng)病。

    她其實有些想回去，陪伴他度過這段時光。她想象得出他孤零零躺在醫(yī)院的樣子，蒼白的面孔被病痛扭曲得不成人形。她為不能在他身邊感到自責(zé)，她想讓他健康起來，一起去看看期待已久的印象派畫作。大約一年前的今天，他們攜手參觀過美術(shù)館的相關(guān)展覽。她開始感謝他平時的善于交友，姬娜去看望過他，還有那位陳盈沒見過的室友，是他深夜背著秦宏跑進附近的醫(yī)院。

    “除了在我們內(nèi)心，沒有什么日子是太平無事的。”陳盈念著發(fā)放的宣傳小冊子，里面全是梅特林克的介紹，下午的參觀結(jié)束后，晚上他們會去看這位作家的代表劇《青鳥》。陳盈心里掛念著秦宏的事，一路沉默著，思念如同雨后池塘里的水從心田溢出。她忍著不讓強烈的擔(dān)憂爬上眉梢。前兩排的同學(xué)們正湊在一起開心地玩德州撲克，不一會兒三個人就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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