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燁望著鏡中的“自己”,設(shè)想真正的燁兒遇到這種情形會怎么辦,她會不會像自己這么容易沖動,她不后悔當(dāng)著卿大夫的面說那些違逆的話,也不多想漢武帝聽到會不會震怒。
解憂公主的一生看似無比風(fēng)光,但她的艱辛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懂,回想曾氏告訴她的事情,她知道真正的燁兒也會這么做。
燁兒從小就為祖父的遭遇鳴不平,但歷史向來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后人再怎么爭論也無濟(jì)于事。好不容易熬到漢武帝恢復(fù)反王宗籍的時候,楚王偏又不肯讓他們一家認(rèn)祖歸宗,隨便安排個差事就將他們打發(fā)了。
眼看父母年事已高,她希望自己有能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yōu)橥醺賱谝簧,臨老來這深山里守陵,看似清閑,若是出了差錯,也是要背上罪名的。
人分三六九等,命有高低貴賤,燁兒打心底里不認(rèn)同這句話,但這就是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沒有權(quán)利地位,也就沒有所謂的尊嚴(yán),被人踩在腳下含冤受屈也得賠笑臉,這種生活她忍受了十幾年,原本打算平平靜靜安度一生,沒想到這也成為了奢望。
她忘不了王府里那些嘲諷的目光,分明是同族,卻比外人還要冷漠。那些人曾是祖父的親信隨從,但是,墻倒眾人推,他們非但不記得受過多少恩惠,還要落井下石,爭先恐后來踩一腳。
她忘不了父親被人呼來喝去的樣子,只要有人用馬,父親就必須前去伺候,經(jīng)常是晝夜顛倒,連餐飽飯都吃不上。
她忘不了母親省吃儉用為她做的新衣裳,母親寧愿自己挨餓受凍,也不愿意看她被別的孩子比下去。
她忘不了趴著窗戶偷聽先生講課的情景,要不是楚王妃求情,她絕沒有機(jī)會讀書識字。
她忘不了……
劉燁垂下眼簾,她和燁兒已然合為一體,晶瑩的淚水沿著精致的臉龐滑落,她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但那恥辱的過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若是不想任人擺布,必須要依靠自己強(qiáng)大起來。
遠(yuǎn)嫁西域并不是件壞事,最起碼父母不用再受苦,漢武帝封她為公主,也算給祖父平反了。如果她的犧牲可以洗刷過去,那倒沒什么好猶豫的。
可是,他怎么辦?劉燁眼前浮現(xiàn)出那道高大英俊的身影,來到漢代的兩年間,馮剛對她照顧地?zé)o微不至,他眼里的情意她不是不懂,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自己好總會感動的,尤其是那么善良敦厚的男子。
劉燁在現(xiàn)代還沒有談過戀愛,馮剛給她的感覺像是青澀的初戀,跟他在一起無憂無慮,只需享受那種被關(guān)懷的溫暖就好,可是,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劉燁心里很清楚。
自那日起,劉義夫妻提心吊膽如坐針氈,既怕觸怒了漢武帝,又不忍心女兒嫁去西域。夫妻倆苦口婆心勸劉燁遠(yuǎn)走高飛,她卻像是毫不在意,仿佛早就等不及進(jìn)京了。
馮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親公主身兼聯(lián)姻重職,時刻顧全大漢的利益,不管那位烏孫昆莫日后待燁兒好不好,仍是免不了受委屈的。
遠(yuǎn)在萬里之外的西域?yàn)鯇O,究竟是個什么樣子誰也不曉得,燁兒的夫君品行如何也不得而知。
劉燁心意已決,馮嫽也不多言,因?yàn)樗呀?jīng)打定主意,這輩子都陪在燁兒身邊,哪怕是下刀山入火海,她也絕不眨下眼睛。
燁兒和馮嫽已是破釜沉舟,劉義夫妻既不安又難過,但有個人的擔(dān)憂并不亞于他們,他就是馮嫽的兄長馮剛。
馮剛與燁兒可謂是青梅竹馬,兩人朝夕相對兩小無猜,他視她為珍寶,他想給她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同時,他又不敢靠近她,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而他只是父母雙亡流浪街頭的乞兒。她的美太過炫目,每看一眼都要窒息,他從沒表露過自己的心意,就這樣默默地守護(hù)她,也很好。
可是,燁兒就要離開了,一去就是萬里,也許今生都不能相見。一想到燁兒將要嫁給茹毛飲血的西域蠻人,馮剛的心就如同被萬箭刺穿,痛到無力呼吸,本想拋開一切帶她走,但眼看燁兒下定決心,他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他們的緣分已經(jīng)到了盡頭。
漢武帝聽了卿大夫那番話,非但沒有怪罪,反而更為欣賞。不同于細(xì)君公主的多愁善感,劉燁過人的膽識正是他所需要的和親人選,當(dāng)即傳命下去將她接進(jìn)宮。
漢武帝對劉燁期望甚高,劉義夫妻喜憂參半,他們的女兒終于成為人中之鳳,只是這代價未免太沉重了。
劉義一家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到長安城,只見街道四通八達(dá),商鋪酒肆比比皆是,來往百姓個個神采飛揚(yáng),男子器宇軒昂,佳人美艷俏麗,就連街道兩旁兜售貨物的婦人也是窈窕精致。
劉燁和馮嫽掀開車簾探出身子張望,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看見什么都覺得稀奇有趣。造型別致的首飾盒,五顏六色的衣裳,香噴噴的芝麻糖,還有咕嚕嚕的風(fēng)車……
“小嫽姐姐,你看,她頭上的簪子閃著金光好漂亮啊……”
“燁兒,看哪,那人穿的鞋子跟畫上的一樣,鞋頭翹起來那么高……”
劉燁看得眼都直了,這長安城里到處都是寶貝啊,先不說那些做工精良的陶罐工藝品什么的,就連婦女頭上戴的最普通的笄,這種一頭鈍一頭銳的長釬子到了現(xiàn)代也是文物好不好。
以往只能遠(yuǎn)觀的國家文物,如今就在眼前,隨你拿在手里怎么玩都沒人管沒人問,這種心理落差實(shí)在太大了,簡直讓人難以接受。
不過,劉燁沒有忘記自己進(jìn)京城的目的,她也不是第一天生活在漢朝了,雖說深山野林跟繁華的長安城差別很大,她也只是飽飽眼福就夠了。
姐妹倆目不暇接,東瞅瞅西看看,開心地不得了,劉義和曾氏望著女兒笑得勉強(qiáng),也顧不得欣賞長安城的繁華,只盼望著能與女兒好好相處幾日。
馮剛面帶微笑,寵溺地看著她們,癡迷的目光流連于燁兒的眼角眉梢,他有多久沒見過她笑了,如果時光就此停滯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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