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客廳內,氣氛因程頤的問題驟然緊張起來。
葉殊城菲薄的唇動了一下,只吐了一個字:“家?”
一個字就令程頤臉色發白。
葉珺綾在旁邊,十分窘迫。
葉殊城在這個家里的位置十分微妙,大家既討厭他,又有些怕他,而對于葉珺綾來說,這個弟弟的位置更加尷尬。
她現在之所以活著站在這里,都是有賴于葉殊城,可是這條命并非是葉殊城心甘情愿去救的,他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和葉瑾則提條件,導致她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逃不脫接踵而至的巨大壓力——葉瑾則和葉顯都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她,.不會讓出去。
對于他們來說葉殊城是個外人,還是個他們非常排斥的外人,家族企業里面大家都看好的公司,就這么落入外人手中,.契機的任務,可是葉殊城警惕性極高,絲毫沒有給她可趁之機。
現在好了,葉殊城還要和陸容安訂婚,可謂強強合璧,.的管理權將會難上加難。
見程頤被堵的說不出話來,葉珺綾軟著聲調,“殊城。你別這樣,媽會問也是關心你。”
葉殊城冷冷笑了一下,“那我還真是榮幸。”
程頤面色晦暗,“我知道你生家里的氣,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和陸容安交往才多久?這樣決定未免太草率了,我之前聽說陸容安那丫頭還養過什么畫家,為了那個畫家和家里鬧得天翻地覆的,你搞清楚她的情況了嗎就要娶她?”
葉殊城嗓音一沉,“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們來指手畫腳。”
程頤攥緊了拳頭,面色難堪到極點。
葉殊城對她沒有一絲敬意,這她早就清楚,可是現在還是受不了。
葉珺綾按捺不住插話,“殊城,你和陸容安要訂婚這事兒,雙方家長都沒見過面,這不合理吧,我們也不是攔著你,你要訂婚是好事,可也得有個規矩,你至少要讓爸媽和陸容安的父母見面談談,你說呢?”
葉珺綾這話繞了個大彎子。
她現在只能寄望于陸容安父母改變心意,不要將自己女兒嫁給葉殊城。
葉殊城看向葉珺綾,面帶嘲諷,“真可惜,陸容安之前的確養了個畫家,還搭上不少錢,正因如此,她父母現在對我非常滿意,我和他們見過面,已經商量好訂婚細節,你們要想見他們,訂婚宴上自然可以見到。”
葉珺綾愣住,心口一沉。
程頤說:“這……這不合規矩,這婚事怎么能你和他們談呢?”
葉殊城姿態慵懶地從茶幾上摸到煙點了一支,姿態傲慢,“這是聯姻,在他們眼里,誰更有價值就和誰談,結婚這件事話語權在我手里,與你們無關。”
程頤面色慘白,后退了一步,看著眼前的葉殊城,眼神復雜極了。
這是她的兒子,別人都說,她養出了個怪物。
他看著她的目光,哪里像是一個兒子看著自己的母親,還不及陌生人。
葉珺綾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突然間想起什么,問葉殊城:“那蘇念呢?你既然要和陸容安結婚,為什么蘇念會在你房間里?而且她……”
她沒說下去。
方才見到蘇念的時候蘇念緋紅的面色太可疑,孤男寡女在這房間里,要說蘇念僅僅是來探病,她絕對不相信。
葉殊城默了幾秒,狠狠吸了一口煙,“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葉珺綾和程頤兩個人就這么沖到酒店來,本來是興師問罪,可現在兩個人都被葉殊城駁的說不出話來。
且,葉殊城此刻那從容不迫的姿態,反倒映襯的她們滑稽可笑,葉珺綾心底里有火氣涌動。
她看一眼微微低頭默不作聲的程頤,攥著拳頭,心一橫。有些豁出去了。
“殊城,我知道你記恨我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不是我們不接納你,而是你自己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早在當初我們帶你回到葉家的時候,媽就和你說過,以后你就是葉家人了,可你呢?你又冷淡又傲慢,永遠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你這樣……”
“珺綾!”程頤打斷了她的話,面色沉沉,“別說了。”
葉殊城仿佛聽到什么笑話,睨著葉珺綾,“你們帶我回葉家?”
葉珺綾面色微變,只聽葉殊城下一句道:“五花大綁將我押送犯人一樣,這叫帶回葉家?葉珺綾,因為你,我差點被火燒死,你怎么蠢到問出這種話,你失憶了嗎。”
葉珺綾咬唇,說不出話來。
葉殊城視線收回去,慢條斯理又抽煙,“不過我也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生病,.,你倒是給我做了件好事,也難怪現在葉瑾則和葉顯成天催著你往我這邊跑,雖然我覺得你是白費力氣,不過……”
他唇角勾起來,帶著戲謔和輕蔑,“你自己跑的高興就好。”
“你……!”
葉珺綾氣的腦子發懵,葉殊城這話一針見血讓她面上無光,天知道她在葉家過的多么委屈求全,一直以來都是討好著葉瑾則和葉顯過的,現在被自己的弟弟這樣說,她氣的臉都變形,欲往前去和葉殊城爭論,被程頤一把拉住了,“算了,算了……我們走。”
葉珺綾被程頤拉著往門口走,憋屈的要死,扭頭沖葉殊城嚷嚷。
“你不要覺得你拉著陸容安就真高枕無憂了,你那小情人蘇念知道你要訂婚嗎,我就不信她那么樂意給人做小,眼看著你訂婚!而且陸家人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才會接納你!程凜——”
她已經被程頤推到了門口,聲音提高了,變得尖銳,“他們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怪物!沒有人會接納你,陸家人也不可能真的接受你!遲早他們會看清你……”
葉珺綾話音停下來,因她看到葉殊城起身走了過來。
就在程頤和她剛出門的一瞬,他一把扶住了門框。低頭看著葉珺綾,“你再說一遍。”
他語音森冷,渾身散發強大的氣場,葉珺綾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聲音弱了些,然而還是在堅持,“我……我說的又沒有錯,我就不信陸家還真樂意把陸容安嫁給你這種人!”
葉殊城扯著嘴角,眼底迸發狠戾的光,“葉珺綾,你就等著來參加我的訂婚宴吧。”
……
蘇念揣著包里那張彩超片子,被鐘嘉送回房子里,拿著彩超片子看了一會兒,本來還在笑。嘴角又耷拉下去。
葉殊城一點兒也不配合,本來她以為今天就能說出孩子的事情,她有些迫不及待,想他知道孩子還在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可他不急不躁,就那么折騰自己身體……
她躺在床上,想著葉殊城,又覺得心疼。
她這樣想著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天氣變了,窗外在下雨,她懶懶地又躺了一會兒,摸到手機。給葉殊城打了個電話。
程頤和葉珺綾那樣找過去,她有些擔心。
彩鈴響了好一陣子,那端才接起電話來。
接了,也并不說話,就等著她出聲,她早知道他毛病,無奈地先開口:“現在還難受嗎?”
他淡淡應了兩個字,“還好。”
她說:“你這幾天都注意一點,不要太晚休息了,煙也少抽一些,按照頓數吃藥,爭取快點好起來,我等你好起來。”
電話那端的葉殊城似乎興致不高。沉默下來。
她攥著手機站在窗口,看著窗玻璃上水柱一道一道下滑,敏感地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問:“你怎么了?”
他不說話。
她皺起眉頭,“是不是程頤和葉珺綾又說什么了?你不要理她們,她們說話,你就當放屁。”
那端傳來低低一聲笑,又過了幾秒,他才說:“……我盡量。”
蘇念心里有點難受,畢竟那是葉殊城的母親和姐姐,想要真的完全不在乎她們所說的話,難度還是很大,她想了想,又開口:“你不要擔心,以后有我疼你了,你不需要她們。”
這句話她說的很認真,那端,葉殊城突然喚了一聲她名字。
“蘇念……”
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可是最終,還是歸于沉默。
她哄孩子一樣道:“怎么啦?”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笑了,“你這不是廢話嗎?”
那邊又靜了一陣子,“有時候,我會覺得我不配。”
蘇念心里尖銳地痛了一下。
表面上看似自信,其實在他心里,被人拋棄和出賣的那些陰影從來就沒有散去,她嘆口氣。低頭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你又被程頤和葉珺綾打擊到了嗎?她們不要你,是她們沒有眼光,我不像她們,我慧眼識珠。”
電話里傳來淡淡一聲輕笑。
蘇念說:“不過你要聽話一點,聽話的孩子有糖吃,你趕緊把身體養好,我才能給你驚喜。”
“好,我聽你的。”
蘇念滿意了一點,“不和你說了,我要去做飯,你叫客房服務送餐吧,早點吃過就去休息。”
葉殊城應下來。
掛斷電話后,葉殊城在陽臺上抽煙,外面夜雨茫茫,陽臺上是磕頭投過來的一點光,他整個人沉浸在黑暗里面。
陸容安電話又打過來,問的是一些訂婚宴的細節,諸如邀請函之類的事情,他有些煩躁,“隨便你安排。”
陸容安也不跟他啰嗦,“那邀請函我明天就發了,你的衣服我讓人送過去給你。”
葉殊城默了幾秒,突然問:“你那個男朋友,是叫……左琰,是吧?”
“對啊。”陸容安聲音有些猶疑,“你問這個干嘛?”
“他知道你要訂婚,沒說什么?”
陸容安笑起來,“我都說了是做戲,訂婚我爸媽封給我一個大紅包,那樣他就不用買那種不入流小畫廊了,可以買個更有檔次的,他挺支持我的,反正又不是結婚,我和他對彼此都有信心,大不了過段時間就說我跟你感情破裂,然后再退婚唄,反正到那時候左琰的畫廊應該都運作起來了,我也不怕。”
陸容安性子也是野。為了左琰什么都做,葉殊城想起安子晏來,問:“安子晏還沒回國?”
“嗯,他去南非看鉆石,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昨天他給我打電話,說那里方圓幾百里連個女人都沒有,他快急瘋了。”
這倒真是安子晏風格,葉殊城問:“你和我訂婚,安子晏說什么沒有?”
陸容安壓低聲音,“我沒告訴他,不然我覺得他可能要和我說教,又不是真的。何必事事向他匯報,等他回來了自然會知道。”
葉殊城猶豫幾秒,“他可能會生氣。”
“生什么氣?”陸容安刻意詭笑,“覺得我把你搶走了?”
葉殊城無奈,“你真想好了?”
“……”陸容安停了一會兒,“三少,你今天有點怪怪的,你該不是要和我說你要后悔吧?我可和我爸媽都說好了,我現在就等那個大紅包呢,咱們不是說好了合作嗎,葉家的人也都知道了,你可不能這關鍵時刻掉鏈子啊!”
一支煙燃到盡頭,葉殊城愣愣看著煙灰撲簌簌落下去,好幾秒,才說:“我沒有。”
“那就好,我和你說,你別太有心理負擔,你要想想,你多我們陸家這么個婆家,以后在葉家也更有底氣一些,多好!”
葉殊城的臉整個兒黑了,婆家?
陸容安也不等他說話,“我還要弄邀請函,不和你說了,你就等著激動人心的訂婚宴吧,我親愛的未。婚,夫。”
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葉殊城聽著忙音,想罵人了。
良久,他嘆了口氣,回到客廳,滅掉手里的煙,坐在沙發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翻出蘇念那張照片來。
也是他手機里面唯一一張她的照片,照片里她一張氣急敗壞的臉上都是碳粉,他看著,笑起來。
笑容不過兩秒。很快淡下去,他攥緊了手機,往后靠住沙發,低低念她的名字。
“蘇念……”
……
一周伊始,工作鋪天蓋地襲來,蘇念大半天忙的暈頭轉向,到下午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她接起“喂”了一聲,那邊一個陌生蒼老的男音傳來:“蘇念,我是余昆。”
蘇念愣了一下,想掛斷電話,忍住了,問:“有事?”
話音里的冷淡疏離不言而喻。那端沉默幾秒,“我還想和你說說有關于葉殊城的事情。”
蘇念沒了耐心,“你覺得我會聽你的?”
“蘇念,他要和陸家千金訂婚。”
蘇念怔住,又想起早在韓競那里聽說過,這大概是個謠傳,便不以為然,“余總這么操心我的事情,真叫我受寵若驚,不過余總,你是不是忘了我那天說的話,跟著他哪怕做情人我也樂意。”
余昆停了一陣,“蘇念。你別和我說氣話,女孩子要自重,現在還是訂婚,萬一有一天他真的結婚……”
蘇念煩躁地打斷,“余總,那是我的事情,不勞您費心。”
余昆說不出話來。
“余總要是沒有別的事情,我要掛電話了。”
那端沉默下來,蘇念直接掛了電話,心里有些郁悶,處理完手頭的事兒已經到了下班時間,給葉殊城打了個電話,那端一直無人接聽,她有些郁悶,發了條短信過去——
“怎么不接電話,在開會嗎?感冒好了沒有?”
這條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許久也沒有等來回應,她的心愈發煩躁。
在辦公室又磨磨蹭蹭一會兒,張卓加過班出來,見著她,笑:“葉總今天沒來接你?”
她不好意思地應:“他感冒了。”
張卓也沒多說什么,打過招呼后就離開了,她打了卡離開公司,外面天已經黑下來,在公交車站她又給葉殊城打了一次電話,依然無人接聽,她于是換了辦公室電話打,依然無人接聽,面前回房子的那輛公交已經過去,她想了想,.的車。
.,前臺告訴蘇念,葉殊城已經下班離開了。
她更郁悶了,只能輾轉去酒店找他。
敲了半天房門沒有人應,她心里不由得就著急起來,打電話給喬曄,喬曄帶著她到前臺打套房里面的電話也沒有人接,喬曄也沒膽子再偷一次房卡給她,兩個人都想不出辦法,蘇念有些無望地又上樓敲門,好一陣子,才決定去榕城看看。
結果榕城那邊更糟糕,大大一棟房子黑漆漆,鬼屋一樣安靜,門口保安室居然都沒人了,她到榕城總物業那里問過,才知道,葉殊城居然已經把榕城這房子給賣了。
她心口的不安在彌散,不由自主聯想起葉殊城頭天接電話時奇怪的反應。
她不知道葉珺綾和程頤跟他之間發生什么事情,現在她才后悔,她該問一問,不然也不至于現在這樣束手無措。
突然的,她就找不到葉殊城了。
她回到房子里面已經晚上十點多,折騰了大半天,渾身疲乏到極點,洗過澡躺在床上,又攥著自己的手機發愣。
她想,葉殊城到她的信息和未接肯定會回電話給她的,她就這么等了一會兒,突然間,小腹內部突然感覺到一點點向外的沖力。
她怔住,低頭就又感覺到腹中動了一下。
她瞪大眼,又驚又喜,撩起睡衣下擺看自己的肚子。
有些新奇也有些興奮。她一顆心跳的極快,自言自語一般開口:“寶寶……是你在和媽媽打招呼?”
說完,她又覺得有點傻氣,笑自己,摸了摸愈發圓潤起來的肚子,嘆:“你爸爸一點也不聽話,怎么辦,等你出來以后,要幫我一起教訓他,現在連電話也不回一個了……”
她這么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一陣子,后來抵不過困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翌日起來,葉殊城依然沒有和她聯系。她的心越來越沉,但還是強打精神先去了聚仁上班。
心神不寧一直到十點多,韓競跑來找她。
“蘇念,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些話問你。”
她有些意外,然而還是起身跟韓競去了樓道里。
韓競走到走廊盡頭停步回頭,神色猶豫,欲言又止,看著她,視線充滿擔憂。
蘇念有些困惑,“學長,怎么了?”
韓競說:“你怎么還在上班。”
她一頭霧水,“今天是周二啊。我當然要上班。”
韓競頓時明白過來,“你不知道對不對?”
“知道什么?”
“……”韓競別過臉看窗外,干脆不看她。
她眼神看起來無辜極了,他想起上一次,就在這條走廊里面碰到葉殊城,不由得背脊發冷。
那時候,葉殊城拉著蘇念的手,手捧鮮花,一臉宣誓主權的傲慢姿態。
全是假的。
蘇念摸摸頭,皺眉,“學長,到底什么事情?”
他回頭深深看她一眼,張開嘴,又合上了。
蘇念催:“快說啊。”
他沉了口氣,先問了個問題,“你告訴葉三少孩子的事情沒有?”
蘇念搖搖頭,“那天想說,沒來得及,怎么了?”
“你該告訴他,現在就打電話,趕緊告訴他。”
蘇念一臉茫然:“怎么了……學長你為什么突然這么著急?到底發生什么事?”
韓競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你趕緊給他打電話,說孩子還在,不然就來不及了!”
蘇念臉色微微沉下來。
縱然再遲鈍,也感覺出韓競的異常,她默了幾秒。
“他從昨天起就不接我的電話了。”
韓競無語。低低爆了一句粗口。
蘇念攥緊了拳頭,心口發沉,“學長,他做什么了。”
韓競說:“他可能還是以為你打掉孩子,所以……”
話又停下來。
蘇念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的心悸,心跳緊促起來,她重復那句話,“他做什么了。”
韓競說:“你現在告訴他還來得及,不然我帶你去找他……”
她笑了,“我蘇念,要用孩子去留一個男人?”
韓競沉默下來。
蘇念緊攥著的拳頭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努力維持平靜,“學長,別繞彎子了,我長這么大不是沒經過事兒,直說吧,他這次到底做了什么。”
韓競低了頭,好幾秒,開口。
“我接到陸家的邀請函……葉三少要和陸容安訂婚,時間很趕,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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