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禾妝容略濃,穿著十分性感堪稱暴露的緊身短裙,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尤其還挽著一個滿臉橫肉,看起來年齡很大的男人,蘇念心底一驚。
她回到晉城之后沒見過許靜禾,之前就料想過,許靜禾和葉殊城分手以后大概過的不會太好,可也沒有想到淪落到這種地步。
許靜禾看到她,面色恍然發白。
神色轉瞬間變了又變。
許靜禾難堪又窘迫,心虛一般趕緊低頭。
“eve!币宦暫魡敬驍嗨季w,她收回視線來,看到賀梵已經帶著綿綿端著餐盤走過來,她便也不再去看許靜禾。
畢竟已經是沒有關系的人。
而許靜禾的視線卻又繞回蘇念,就那么死死盯著蘇念,身旁的男人正打電話,她看到蘇念旁邊的那個男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白白凈凈,舉止斯文,衣著光鮮,對著蘇念一臉溫柔笑意。
他們身邊還有個小女孩,那模樣可愛極了,笑的很甜,蘇念也一樣。
許靜禾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面去,什么東西在胸臆噴涌,怒火鋪天蓋地。
蘇念的幸福,是對她的絕佳嘲諷。
憑什么她要淪落至此,她本來明明有機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事業和愛情都已經是囊中之物,而因為蘇念的出現,一切都毀了。
她恨葉殊城,因他給了她天堂,也讓她最后墜入地獄,痛不欲生,剛被葉殊城從靜禾珠寶趕出去的那一段時間,她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癥,那時候想要逃離這個世界簡直想瘋了,甚至試圖割腕,最后被許成發現送往醫院,才活下來。
然而比起葉殊城來,她更恨蘇念。
如果沒有蘇念,葉殊城根本就不會拋棄她,不會討厭她,她曾經也是葉殊城掌中寶,一朝一夕之間,她的生活就因為蘇念而天翻地覆。
那些她以為已經牢牢攥在掌心里的東西,悉數都被蘇念奪走了。
她以前最怕知道他們在一起,那會讓她變成一個笑話,現在他們并沒有在一起,她也沒有多高興,葉殊城依然對她不屑一顧厭惡至極,而蘇念呢……
她看著蘇念,心口的怒火洶涌。
為什么偏偏要讓她看到蘇念的幸福,哪怕沒有葉殊城,還有這樣優秀的男人,有可愛的孩子,而她呢?
她一無所有,在夜場賣笑為生,為了錢一直掙扎在一個近乎邊緣的地帶,淪落到比遇到葉殊城之前更加不堪的境地。
蘇念和那男人談笑風生,偶爾又對孩子笑,也并不看她,那笑容對她來說刺眼極了,她覺得蘇念就是在嘲笑她。
她看一眼身旁自己跟著的這個男人,胖不說,打個電話滿嘴臟話,行為舉止一點也不文雅,她為了錢不得不委身于這種人,她自己都惡心透了,蘇念看到了,一定在心里笑她,她覺得蘇念看到她這個落魄樣子一定高興極了,只要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口就痛的厲害。
她簡直恨不得撕了蘇念,但是她卻束手無策,她居然只能眼睜睜看。
身旁男人電話打完,招呼她走,她訕然跟過去,覺得自己像是一條狗。
這個晚上她和從前一樣,滿懷屈辱地被這個她惡心到極點的胖男人折騰了很久,在酒店的床上軟弱地流著眼淚,凌晨兩點多,男人把錢扔給她去洗澡,她像是死人一樣,仰面朝著天花板,好一陣子,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什么瘋,起身套上衣服拿了錢就出門,往家里跑。
她和許成住在城中村的房子里,一個單間兩張穿隔著簾子,陰暗潮濕不見天日,這環境就和她的生活一樣令人絕望。
許成本來已經睡下,就聽得一陣聲響,許靜禾氣急敗壞地打開門進來打開燈,將手中的包往床上一摔。
許成瞬間就清醒了,連忙起身,看清許靜禾滿臉的眼淚,急了:“靜禾,你怎么了這是?”
“我還能怎么?!”許靜禾叫起來,“你覺得我現在這是什么樣子,我他媽就是個妓女!”
幾年前葉殊城雖然沒有讓她坐牢,但卻刻意刁難她,以盜圖名義在庭外調解調節過程中,提出高額賠償。
那時候她和許成光想著,可千萬不能有前科,前科這東西會追隨人的一生,哪怕哪天離開這座城市,依然會如影隨形讓她今后的路更難走,所以許成鋌而走險又借了高利貸把那些錢賠了。
盡管后來他們一直在努力賺錢還錢,可是高利貸的利息翻的太快,她根本找不到什么高薪的工作來賺錢還債,原本的設計沒有證書是一個也做不了,要她去做個什么超市收銀之類的,她又嫌棄待遇太低,最后破罐子破摔,機緣巧合地被人拉去做陪酒。
其實起初也確實僅僅是陪酒而已,只是夜場里面的事情哪里說的準,后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控制,會所里面沒人罩著她,某天晚上她被一個暴發戶看中了,非要帶走,起初她還堅持不去,可后來,人家一口氣甩了她十萬塊。
要是以前,她還在葉殊城身邊的時候,她可以不屑一顧,可是一切都不同了,她對十萬塊心動了,就連身邊姐妹都說她運氣好,還告訴她,既然負債,就該趕緊抓住機會撈金。
她心里也掙扎過猶豫過,可是最后還是對現實妥協。
許成最開始知道的時候也氣,還說她不知道自重,可她反罵了回去,如果不是許成欠債,她和蘇念也不會被綁架,就不至于被葉殊城洞穿她的謊言,她又怎么可能被拋棄?
不僅如此,許成盜圖的事情漏洞太多,不然也不至于牽連她,因為盜圖的事情被罰款,她還反問許成,有沒有本事賺到足夠的錢還債,許成無地自容,也無法回答,便只能緘默,看她墮落。
許成在這幾年迅速蒼老下去,如今滿頭花白,一個無能的父親,還是個瘸腿,到現在只能每天蹬著三輪車給人拉貨,一把年紀還在費勁地做著力氣活,想要彌補許靜禾一些,卻又找不到賺錢的法子。
這樣壓抑的,絕望的,邊緣化的生活,父女倆居然幾年也就這么過來了。
對于賣身這件事,那時候許靜禾還想,燈一拉眼一閉就過去了,只要還清債務,她就可以擺脫從前的影響,再從頭開始也不遲。
債務在去年年底終于還清,可她卻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人都是貪心的,她想要自己買好一些的房子離開這里,她需要很多錢,正常的工作賺錢沒有這么快,她就必須想別的辦法,如今她只能寄望于找到一個有錢金主,好拯救她脫離這水深火熱的人生。
可是今天,她看到蘇念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大笑話。
她的努力太滑稽了,蘇念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好男人愿意寵著,給予那些她可望不可即的一切,這種云泥之別讓她心底里那些原本已經沉淀下來的仇恨,厭惡,嫉妒都開始發酵。
許成完全不明所以,“你這是怎么了啊……你不想做就不要做了,買房子的事情咱們可以慢慢來,我也在賺錢……”
“指望你賺錢要到什么時候!”她聲音在夜里甚至顯得凄厲,眼淚不停流出來,抬手,手指直直指著許成鼻尖,“我的人生被你害成什么樣了你看看?如果不是你,我媽就不會死,我當初也不會不擇手段騙葉殊城,我好不容易能過上像樣的生活了,蘇念又出來搗亂,而你呢,你想想看你為我做了些什么事情?你害得我和蘇念被綁架,毀了我的生活,叫你去偷個圖,你這條破腿讓人在監控上一下子就懷疑到,你還能做成什么事情?!”
許成面色驟然變得慘白,許靜禾的控訴讓他無法反駁,幾欲開口,唇都在顫抖。
“我……”
許靜禾哭出聲來,“我到底做錯什么,為什么我要做你的女兒?”
這話刺的許成心口生疼,面色晦暗,說不出話來。
這一夜許靜禾哭了很久,也罵了很久,許成就一直站在原地聽,抬不起頭來。
作為一個男人,他是失敗的,作為一個父親,他也是失敗的。
許靜禾一番話讓他覺得他的人生整個就是失敗的。
整夜兩個人都沒有休息,許靜禾哭累了,就絮絮叨叨地說起很多事情,帶著怨意,說到葉殊城,也說到蘇念。
說葉殊城現在依然身居高位不正眼看她,說蘇念現在有多幸福,有好男人,還有那么可愛的孩子,她還聽到蘇念說自己有什么工作室,她說蘇念和葉殊城有多么看不起她。
她說,她都知道的,這個世界對于輸家就是這么殘忍,就連生存的空間都被壓榨到這樣狹窄,她如今哪怕想要活出個人樣兒恐怕都再也沒有機會了,她不過就是個骯臟又下賤的小姐,她的人生完蛋了。
許成一言不發,任由這些言語,像利刃一樣,一次一次刺過來。
……
和賀梵的第二次約會結束,才進門,蘇念就被余昆叫過去受審了。
蘇念把綿綿拉過來,直接擋在自己前面,“問綿綿!
余昆問綿綿:“綿綿覺得賀叔叔怎么樣?”
小丫頭看起來心情很好,“我覺得還可以,不過還需要觀察!
余昆被逗笑了,蘇念也笑,余昆見她反應,應該是不錯,便說:“那就進入觀察期吧,以后要多接觸,才能進一步了解!
蘇念愣了一下,旋即抿唇,微微點一下頭。
她對賀梵感覺尚可,賀梵整個人知書達理并不令人討厭,行為舉止也很會掌握分寸,最關鍵的是,綿綿喜歡。
對她來說,綿綿喜歡就夠了,她愿意試一試。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和賀梵的接觸也慢慢變多了起來,偶爾見面,時常會在網上聊天,或者打電話,算是進入交往階段。
她其實沒有那種戀愛的悸動,這段關系更多像是她的一個任務,比起她來,綿綿和余昆倒是因此很興奮。
日子好像有些趨于平淡了,偶爾她會在靜下來的時候想起葉殊城來,距離上次見面過去快半個月,葉殊城沒有再試圖聯系她,甚至也沒有出現在她和綿綿面前,她一直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可這也令她更不安。
而余昆倒是心寬,安慰她,“興許是他已經知道了你和賀梵在一起,所以知難而退呢?”
她只是笑笑,勉強地點頭,“可能吧!
余昆是好意,她也不能潑冷水,但是在她眼里,葉殊城不是那么容易放棄孩子的人,所以這種安靜就更加詭異。
她和何曾的工作室在一系列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之后,終于完成了所有的注冊工作,有賴于何曾在業內已經積累的一點人脈,倒是開門紅,很快就有一些小單子來。
起步階段最是艱難,因為雇傭的人不多,工作量也大,她和何曾首當其沖開始天天加班。
余昆那別墅距離工作室十分遙遠,一遇上堵車,路上都要耗費一個多小時,于是她有時候索性打個電話不回家,就睡在工作室里。
賀梵偶爾還會去工作室看看她,也會叮囑她別太辛苦,然而她哪里還聽的進去。
對于設計,她和何曾像是有無限熱情和動力,時常在電腦跟前一坐就是一天,就連累也感覺不到。
過大的工作量導致賀梵有時候約她也困難,只能到工作室來見她,偶爾也會調侃一樣抱怨一兩句,但總體來說還算是比較支持她的工作,綿綿可就沒有那么善解人意了,成天抱怨。
余昆去工作室看過一回之后,回來考慮兩天,干脆在工作室附近給蘇念買了一套房子,不大,算是精品公寓。
帶著蘇念去看那天,蘇念驚訝到極點,“為什么突然給我買房子?”
余昆笑著看一眼身后站著的孟易平,“是小孟提起你以前說過想有自己的房子,我就想,你這都找對象了,有個自己的住處也方便些!
蘇念臉發燙,“爸……這還在哪里呢……”
余昆補充,“而且工作室也不是休息的地方,都累一天也沒法放松,這里距離你工作室就十分鐘腳程,以后你可以走路上班,也不擔心堵車,晚上好好休息,周末的時候就把綿綿接到這邊來,你也有時間多陪陪孩子,你生日也快到了,這就算是爸給你的生日禮物吧!
蘇念有些感動,抿唇,好幾秒,低低出聲:“謝謝爸!
不得不說,余昆想的很周全。
余昆正笑,手機響起來就去接電話,蘇念四下打量房子,這房子裝修的很好,家具齊全,也能做飯,沒人不喜歡新房子,她越看越高興。
孟易平想起什么,跟上她腳步,“本來余總看的房子,比這一套大,是個復式的!
她一怔,看向孟易平,“有必要那么大?我覺得這個就很好啊!
孟易平扯著唇角,“他說,買個條件不那么好的,或許你以后工作室穩定下來沒有那么忙了,還會回去住,再給你條件好點兒,怕是回去都不肯回去了!
說完,孟易平轉身就走,蘇念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心里又有些悵然。
余昆后來也沒有找伴兒,一直在懷念蘇可盈,但這些年來,他也不是不孤獨的。
但即便如此,為了支持她,他還是給她買了房子。
她看一眼房子,在心底想,這房子,也只能當做一個暫時的落腳點,可千萬不能忘了時;丶。
想是這么想的,可是工作一多起來就由不得她,時常晚上十點多下班,一下班脫離工作狀態就一身的疲憊,要再開車千里迢迢的回到別墅去,她實在是累,便總是偷懶回到這棟小房子里,在躺床上迷迷糊糊做計劃。
等工作室穩定了,一定要好好補償一下余昆和綿綿,多陪陪他們,對了,還有……
賀梵。
她已經推掉賀梵連續的三次邀約,賀梵不急不躁也不惱,真是難得的好脾氣,有空還到工作室里來看她,她覺得這樣的男人也很難得了,要是葉殊城,大概早就開始給她臉色看……
她拍了一把腦袋。
怎么又想起他。
……
周六陰天,蘇念去早教機構接綿綿,路上堵車遲了有十來分鐘,一下車從停車場小跑著去電梯,電梯里面接到賀梵的電話,賀梵說也要來接綿綿,她隨便應了幾句,上樓后途徑前臺,前臺小姑娘樂呵呵笑。
“蘇小姐,您不用著急,綿綿爸爸已經來了!
她一愣,面色瞬間煞白,腦子發懵,往教室去。
她就知道葉殊城不會放棄,她早就知道!
才到門口,抬眼便看到教室里面其他人已經走完,就剩下綿綿,還有——
葉殊城。
綿綿坐在小凳子上仰頭看著葉殊城,而葉殊城也低頭看著綿綿。
她沒顧上看他什么表情,幾乎是沖著過去,一下子擋在兩個人之間,看著葉殊城,“你來做什么?”
她的姿態充滿戒備,他瞳仁縮了縮,一片黯淡,說:“我沒有惡意!
“你不要打擾綿綿,她也不喜歡你!”
蘇念聲音拔高,身后的綿綿嚇一跳,不由自主就縮了縮。
葉殊城眉頭皺起,“蘇念,你嚇到孩子了!
“你才嚇到她了,”她咬牙切齒,“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接觸她,你這樣……”
她氣的說都說不下去。
腦子里面是空的,手在發抖,她害怕。
當初葉殊城為了孩子可以不擇手段軟禁她,如果現在他想要孩子,她怎么爭?
她不能讓他帶走綿綿。
葉殊城面色很沉,只是視線掠過她發抖的雙肩,眸底劃過一抹沉痛,“我只是來看看她!
蘇念攥緊了拳頭,“我都說過她不是你的……”
“蘇念,”他聲調更沉打斷她,重復:“我不會傷害你們,你這樣孩子會害怕!
她愣了幾秒,突然就一把抓住他的手,看他掌心,“你取了她頭發嗎?你不能……”
他沒有說話,只是心越來越涼,任由她看過自己掌心,又去翻他所有衣兜。
她什么也沒翻出來,這才退了回去,好一陣子,沒人說話。
她也知道,她失態了。
綿綿小心翼翼起身去拉她的手,“媽媽……”
她低頭看了一眼,小丫頭有些怯生生。
她咬著唇,難受極了。
為什么他們要走到這一步,她要像防賊一樣,防著自己孩子的親生父親。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選擇更輕松的路,比如放下過去在一起,一家團聚,然而……
葉殊城四年前說的話做的事情,對她來說是她多年來的夢魘,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抹去,她對他沒有信心,一點也沒有。
一想起和他在一起,她就覺得恐懼。
她面色發白,好久,扭頭看向葉殊城,問了句:“你來做什么?”
他默了兩秒,“我聽說你和賀梵在一起了。”
她不語,而他繼續:“工作室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恭喜你!
她的神色依然充滿警惕和戒備,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了很久……”
又停下來,磕磕絆絆開口:“你說我不懂怎么愛別人,我一直指望,你來告訴我!
他低頭看一眼綿綿,小丫頭聽不太懂,正抱著蘇念的腿,抬頭看著他。
他笑了一下,視線收回來。
“可惜,到最后,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才明白!
他深吸口氣,凝視她雙眼,“我不會去做鑒定了。”
她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一臉猶疑。
“既然你說那么清楚,我不會再懷疑她是我的孩子!彼吨旖,似乎是想要笑一下,可是努力了一陣都沒能成功,最后頹然放棄,面色顯得凄涼,“其實仔細想想,就算是我的孩子,跟了你這么久,肯定還想繼續跟著你,你又討厭我,不愿意見我,你會很難做,要是爭奪孩子,對你和孩子都太……”
他眼簾低垂下去,“也許你是對的,我不配!
她心口狠狠抽了一下。
“孩子很可愛!彼ь^,似乎是笑了一下,抬手掩了半邊臉,竭力壓抑情緒,吁出一口氣,“我這輩子已經就這樣了,我希望你和孩子能幸福。”
頓了頓,又說:“真的,我希望你們能幸福!
哪怕他一個人,身在地獄,沒有關系。
他已經忘記自己掙扎了多久。
沒人知道,這個決定,他做的有多艱難。
他幾乎可以認定綿綿是他的孩子,他想要綿綿,想瘋了,他太孤獨了,又寧缺毋濫,無法接受別的女人,也無法接受別的女人給他生孩子,他想要他和蘇念的孩子。
有個孩子,身上流著他和蘇念的血,血緣里面蘊的親密和羈絆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對他來說,就是奇跡。
可是兜兜轉轉,到最后,他發現,他和她之間,回到了孩子這個問題上。
她太排斥他,不可能讓他和綿綿多接觸,想辦法奪走孩子,結果又會如何?
她也許又會消失,會更恨他,而孩子也不會幸福,孩子失去母親,多殘忍。
那他就是在重復他已經做過的事情,為了他一個人,一己私欲,讓她和孩子都傷心。
如果一定要有人不幸,那他寧愿是他。
他在黑暗中已經停留的太久了,都忘了光源是什么樣子,他已經習慣黑暗了,但是她和孩子不同,她們應該有希望,有朝氣的活下去,她們應該幸福。
到最后,他能夠為她們做的,居然只剩下放手這一件事。
綿綿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叔叔,你別哭……”
他愣了一下,手挪開,半蹲下去看著綿綿,“……叔叔沒有哭。”
他是笑著的,可是,眼眶卻紅了。
綿綿抬手摸摸他眼角,“媽媽也不是故意要吼你的,你學我,聽話一點,媽媽就不會吼你了。”
他笑出聲來。
他是該聽話,如果早聽話一點,也許結局就不會是這樣。
他摸摸綿綿的頭發,“那你多聽話,照顧好媽媽!
小丫頭認真點點頭。
蘇念看著這一幕,鼻尖發澀,淚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轉。
他深吸口氣,起身,深深看一眼蘇念,“你以后照顧好自己,工作室的事情我在關注,你不要太折騰了,別總加班,我這里有資源會引渡到你那邊去,業務方面你和何曾不用擔心!
她面色依然蒼白,抬手飛快抹眼角,“我不用你……”
“我知道,”他說,“就當我一廂情愿,就當我彌補,你要是有什么能夠用到我的地方,給我打電話。”
話音落,他發覺,該說的話好像都說完了。
他默了幾秒側過身子,又回頭,“任何能用到我的……都可以,孩子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
視線下移,綿綿還抬頭看著他。
他扯出個艱難的笑,“綿綿……再見。”
綿綿抬手揮揮,“叔叔再見!
蘇念整個人就像是一塊木頭,葉殊城已經離開,而她神思恍惚,站在原地,眼底再度變得溫熱。
綿綿扯扯她衣角,“媽媽,你怎么了,你也要哭嗎?”
她搖搖頭,彎身去看綿綿,“剛剛那個叔叔,媽媽來之前,他和你說什么了?”
綿綿想了想,“說的話我不太懂,就說對不起我,還說對不起你,我和他又不認識,他為什么要說對不起我?他做了什么壞事嗎?”
她唇動了動,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沒能發出聲音來。
綿綿又說:“他看起來,好像很難過,很寂寞,我覺得他有些可憐,媽媽,他好像也沒有那么壞!
蘇念點點頭,“對……他也不是壞人,他只是……”
“只是什么?”
她不想說了,起身,“沒什么,我們走吧,你賀叔叔今天也來,說要在樓下廣場等你!
綿綿一下子歡呼起來。
兩個人下樓去樓前廣場,果然見到賀梵,綿綿高興地跑過去,和賀梵打招呼。
已經很熟絡,賀梵一下子抱起綿綿來,舉高了,看著綿綿咯咯笑,低頭看蘇念慢慢走過來,他笑著:“你們下來比我想得早,我以為我會趕不上!
頓了頓,笑意淡了一點,“你見到葉總了對嗎?我剛才看到他從樓里面出來!
蘇念咬咬唇,微微低下頭,“嗯,見到了。”
“他沒對你和綿綿怎么樣吧?”
他把綿綿抱在懷里,綿綿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
蘇念搖頭,“沒有!
“真的?”
“真的。”
“那就好,”他騰出一只手,捏捏綿綿肥肥的臉頰,“綿綿,帶你去吃哈根達斯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丫頭笑的更燦爛,已經全然忘了方才。
忘了在空教室里,那個悲傷的,落寞的人。
“我們走吧!辟R梵說著,抱著綿綿轉身。
蘇念在原地發愣,賀梵見狀回頭叫了一聲,她才跟上他步伐。
“怎么呆呆愣愣的!辟R梵嗔怪。
蘇念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有些累。”
“知道你累,”他點頭,“大忙人,今天你可要好好陪陪綿綿,”頓了頓,補充,“還有我!
蘇念無奈地搖頭,“知道啦。”
他們往前走,賀梵視線掠過不遠處路邊臨時?奎c,已經停了幾分鐘的一輛車。
遮光板擋了里面,但他知道,那是葉殊城的車。
幾分鐘前——
蘇念和綿綿還沒有下來,他等在那里,葉殊城是直接走到他面前來的。
葉殊城就說了三句話,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余地。
“你好好對她。”
“她吃了很多苦!
“還有……好好對孩子,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最后這句近乎威脅,他都沒來得及反應,葉殊城已經轉身走。
他收回思緒來,綿綿摟的他死緊,撒嬌一樣:“我想看《小黃人》,我們班同學都看了,我們去看好不好……”
他們就這樣走遠。
車內,葉殊城趴在方向盤上,隔著車窗玻璃,視線跟隨那兩個身影。
綿綿好像很喜歡賀梵。
三個人,有說有笑,打眼看,就是挺幸福的一家子。
真是一世鮮活,這樣美好,可望而不可即,這就是他暌違已久的奇跡,而奇跡之所以稱之為奇跡,就是因為,它從來不發生在他的身上。
廣場人來人往,他們逐漸匯入人流,他看的眼睛都疼了,舍不得眨眼,卻還是丟了那背影。
眼睛也會抗議,發熱發脹,視線變得霧蒙蒙。
他低頭笑了一下,緩慢地動手掛擋,離開這一世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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