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綿綿一愣,而蘇念背脊僵硬,抬頭看向安子晏。
安子晏對上蘇念目光,心底嘆息一聲,對綿綿道:“每個人都有爸爸的,你爸爸只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守護你,你等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出現!
有那么一瞬他想,干脆說出來算了,可是蘇念緊張的表情讓他還是猶豫了。
如果最后蘇念真不打算讓葉殊城和孩子團聚,現在說出真相,只會讓孩子困惑,而且在這一團混亂里面,怎么想,他這個外人也沒什么決定權,需要葉殊城和蘇念來做決定。
這話說的很空,綿綿停止了抽泣,看著安子晏,“可他為什么不來看我?”
安子晏摸摸頭,“也許他看你了,可你不知道呢?”
綿綿就不說話了,只圓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蘇念覺得這個話題不該繼續下去,抽了紙巾給綿綿擦臉,這會兒綿綿倒是安靜了一點,她將小丫頭安頓在床上,就帶著安子晏往樓道去。
關上門,她心底總算松口氣,扭頭看著安子晏:“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安子晏一愣,明白過來她在問什么,反問:“難道你不清楚?”
她咬著唇,不說話。
她自然早就想到,葉殊城可能知道綿綿是他的孩子,然而……
心照不宣和攤牌是兩回事,她心里是亂的,她現在的生活也是一團亂,這件事不光關乎于她自己,她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好要不要說清楚。
幸而安子晏也只是那么含混一說,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綿綿的疑問。
安子晏也沒再糾結這個問題,畢竟眼前有更重要的事,他開門見山道:“三少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蘇念面色恍白,手攥起來,別過臉,聲音很微弱,“……我不知道。”
從見過葉殊城之后,她就一直在掙扎。
她覺得她應該去自首,不該把一切都丟給葉殊城一個人承擔,可是她也怕。
怕許成真的會死,怕她坐牢,更怕許靜禾依然不肯放過綿綿……
這些恐懼讓她停滯不前,遲遲做不出決定,最糟糕的是,她還沒法和別人說,她不敢告訴喬曄,就連和余昆還有賀梵通電話的時候,也沒勇氣說出來。
安子晏了然,“我和三少還有警察都談過了,目前許成那邊還沒有結果,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你現在最主要就是照顧好綿綿,我是這么想的,我也沒法一直跟著你們,干脆給你們安排保鏢吧!
蘇念一怔,抬頭,神色頗為猶豫。
“是不是太夸張了?”
安子晏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再有什么事情發生,難道還指望你和對方搏斗?不要說孩子,你要是受傷,三少也不會放過我,你給咱們彼此都省省心,我這會兒就打電話安排!
說完,根本不再看她,直接摸出手機打電話找保鏢。
她有些無力,身子一側,背靠了墻壁。
安子晏打過電話,問:“你公寓應該暫時不能回去了,你現在住在哪里?”
蘇念回:“我打算這一段時間都留在醫院,等我想出辦法……”
安子晏冷笑了一聲,“你能想出什么辦法?”
她面色晦暗答不出,安子晏這問題太尖銳了。
他復又開口,“自首別想了,現在保護綿綿是最重要的,而且你萬一跑去,三少做的一切都白費了,雖然我也很郁悶他為你頂罪,但是既然他選了,我就得支持他,何況你現在真自首進去了,三少也一樣出不來,還不如靜觀其變,先等許成那邊情況。”
蘇念低著頭,一言不發。
安子晏訓完了,又有些后悔。
這樣說一個女人,有什么意思?
仔細想想,她也算是個受害者,再聯想到她被葉殊城拋棄后一個人帶著孩子那幾年,他也不忍心繼續,便說:“你記好我的電話號碼,有任何事,給我打電話,我都會到!
蘇念點了點頭。
“這件事你和別人說過沒有?”
她搖頭,“這種事……”
警方已經將整件事定義為過失傷人,總歸是犯罪,她有心說也難以啟齒。
安子晏叮囑:“那就暫時別說,你不能讓三少白費心,人多嘴雜,還不知道要出什么亂子,不論你做什么決定,提前知會我一聲,我也好有個準備。”
蘇念不吭聲,似乎是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安子晏說:“我知道你是個特別有想法的女人,大概不喜歡聽我這個外人給你這么安排,但是有些事情你得認,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選,等下保鏢就來,.一趟,看看那邊什么情況,有事我們再聯系。”
安子晏轉身要走,蘇念突然出聲,“.那邊……現在什么情況?”
葉殊城突然被刑事拘留,不知道公司會有怎樣的動蕩。
安子晏沒回頭,擺擺手:“天知道,好不了。”
安子晏走了之后,蘇念心情更糟糕了。
畢竟葉殊城不同于她,他是集團公司的總裁,入獄的事情一旦傳開,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管理層。
她回到病房里,綿綿半睡半醒有些迷糊,看到她,軟軟糯糯叫了一聲媽媽。
她走過去在病床邊坐下,拉住綿綿的手,目光憂傷地落在綿綿身上。
要怎么選,她不知道,就算有安子晏保護,她也沒辦法放下綿綿不管,從前她很少有受困于理性感性走向分歧的時候,而現在就是。
她應該承擔起后果來,對的路就在那里,但她卻缺乏勇氣去走。
……
安子晏緊趕慢趕,.還是快到下班時候,rita面色不好,接他進了葉殊城辦公室,然后關上門,“安總,現在麻煩了……”
安子晏坐在椅子上,煩躁地扯了一下自己領帶,“我知道很麻煩,現在公司里面知道葉總被拘留的人多不多?”
rita皺眉,“我覺得可能都知道了。”
安子晏一愣,“消息傳播有那么快?”
rita說:“您是不是沒看到網上消息?”
安子晏腦子嗡的一聲,“什么消息?”
rita出去拿了一個筆記本電腦來,然后擺桌上打開,調出一個網頁視頻給他看。
視頻里面是醫院里面許靜禾和一個警察對罵的情景,許靜禾歇斯底里淚流滿面,看起來委屈到極點,關鍵是,還嘶吼著將葉殊城名字還有公司名稱說了個清楚,一堆人圍觀,就見許靜禾那一副被人欺負的模樣,口口聲聲說警察包庇有錢人,這種言論最能激起民憤,導致底下評論清一色在罵警察罵葉殊城。
有人甚至還扒出葉殊城是葉家私生子,用葉殊城身份大做文章,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起哄,不知道是誰隔著窗戶還拍了許成昏迷的照片傳上來,一大堆人跟風一樣控訴,說警方不該包庇罪犯,一定要給這位殘疾老人一個交代。
——典型的斷章取義,許靜禾倒是玩的轉。
安子晏越看面色越沉,許靜禾這分明是輿論造勢,這樣下去就算本來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很棘手。
寰亞信譽危機這才過去多久,這件事鬧大了,又是丑聞一樁,.也必然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rita又郁悶地開口,“今天下午早些時候,葉小姐過來了一回。”
安子晏愣了愣,“來做什么?”
“說看看公司的情況,還說明天可能葉大少也會過來,說公司不能沒人管理……”
安子晏一臉躁,低頭按著眉心,視頻里面許靜禾還在潑婦一般叫嚷,他聽的煩,一把將筆記本合上了,動作很大,發出沉悶一聲響,驚的rita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辦公室安靜下來,只有一點點空調工作的嗡嗡聲響。
安子晏沉默片刻,說:“我記得葉珺綾手里好像股份也不多,她嚷嚷什么?這才第一天,就算真要人管也輪不到她這么急著嚷嚷!
rita面色訕訕,“她說這也是葉董的意思……”
安子晏覺得頭疼,十分頭疼。
雖然他想幫葉殊城,.畢竟是葉氏的產業,他在這里算是個外人,說不上什么話,現在這個情況,事情鬧的這么大,葉家人插手管理,簡直天經地義,他就連想幫葉殊城反駁一下都找不到話說。
.離開,他琢磨一下,干脆去了許成所在那家醫院。
找到許成的時候,許靜禾人不在跟前,他大概和醫生問了一下情況,許是為了穩妥起見,醫生話說的含混,還叫他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他這七上八下的心就更不穩了,現在網上鬧的這么兇,萬一許成死了,葉殊城就真完蛋了,到時候別說是他,就算葉家肯出面都未必幫得了葉殊城。
他在樓道看著許成發愣,許靜禾從外面回來,見著他,一愣,旋即尖酸道:“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現在的許靜禾渾身透著一股子刻薄勁兒,與他記憶里那個許靜禾簡直判若兩人,而且短短幾年而已,歲月留下的痕跡明顯,臉上要靠厚厚一層粉底遮掩,他皺了皺眉,“你倒是會造勢,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明明三少沒再招惹你們,你們挑釁在先,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是你們被人欺負了?”
許靜禾冷笑一聲,“沒招惹?幾年前他就把我的路給堵絕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是怎么看我的,看我落魄你們心里還不知道多高興,憑什么要讓他得意?再說你出去說說去,我爸就算干了什么,也是個年齡那么大的殘疾人,現在被葉殊城害成這樣,難道還不算他欺負人!非要我和我爸都死絕了才行?!”
她說著說著聲音又變大,安子晏擰眉,一言不發看著她。
“你看什么?”她瞪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葉殊城都是一伙的,我和你說,想要我示弱,沒門!我就剩下這一個親人,葉殊城非要趕盡殺絕,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安子晏覺得有些好笑,“你這么自導自演,自己揣測別人心思很有意思?”
她攥緊拳頭,臉漲的通紅,聽見安子晏又道:“你那些輿論造勢再厲害,警察也不是傻子,到時候公布一下你和許成以前的罪行,到時候我倒是想看,究竟是誰打臉。”
她急了,“不論我們做了什么,至于葉殊城要用殺人這種辦法來解決?如果這次他都能逃脫,那還有什么天理?”
安子晏回頭又看許成一眼,“天理不是給你們這種人用的,許靜禾,我勸你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些收斂,別瞎在網上折騰,這是法治社會,別以為你想辦法搞的一堆不知情的人跟著瞎起哄,你就真能贏!
說完,轉身離開,許靜禾氣的在原地直跺腳。
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就連安子晏也來給她添堵!
她的確是想要利用輿論造勢,她沉不住氣,這事兒鬧的越大越好,她現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豁出去了,她也不在乎名聲了,但是她怕扳不倒葉殊城。
葉殊城和蘇念都是她骨里頭的刺,不除不快,可以她現在身份地位,要報復談何容易?她覺得許成蠢,蠢極了才會直接去找葉殊城,現在報復不成,反倒害得自己奄奄一息在鬼門關徘徊,這也令她更憎恨葉殊城。
她想要借著這次這個機會,將葉殊城踩下去,然而安子晏一席話攪的她的心全亂了,網絡上的口水戰是可以起一點作用,但是警方要是真曝光之前盜圖那一堆子亂七八糟的事情呢,那她和許成還有多大的勝算?她很不確定。
看著重癥監護室里的許成,她眼淚止不住又流下來。
這一刻她覺得孤獨,十分孤獨,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一墻之隔,就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經歷生死一線,還是因為她,她怕極了。
要是許成真的死了,那這世上還有什么留給她?
……
現代人依賴網絡,依賴手機,甚至依賴于工作來找自己的存在感,當這一切都被剝奪,剩下的便是無盡空虛,于葉殊城而言,被拘留后第一個完整的白天,過的分外漫長。
除去做了一次筆錄,后來就一直在牢房里面發愣。
警方也不多為難他,原因很簡單,他對刺傷許成的事情供認不諱,今天刀子上面也已經檢測出他的指紋,整件事似乎一目了然,也沒有什么疑點,就等許成那邊情況來蓋棺定論。
不知道為什么,他在這一刻心反倒靜下來,在這個小小的牢房里面,很長時間里潛伏于心底的那些焦躁,困惑,迷茫,悲傷,還有無盡的痛苦折磨,都變得非常遙遠。
那種感覺,仿佛置之死地而后生,當生活變成這樣,他倒是坦然了,因為他覺得最糟糕也就這樣了,不能更糟糕了。
時間感也變得很模糊,別的牢房有人在聊天,他盯著墻上一面很小的窗,投進來的光從熾烈到逐漸脫力一般變得和煦,再到一點一點消逝,入夜后,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沒了,房間里面變得很安靜,偶爾會有不知道哪個牢房里面傳來的一點點呼嚕聲響,突然間,響起腳步聲。
是高跟鞋的聲音,不偏不倚,停在他門口,他坐在床上,側過臉看了一眼。
許靜禾站在門口,隔著鐵桿,視線落在他臉上,唇角的笑帶著嘲諷,“你也有今天?”
他默了幾秒,開口,“這里什么人都能進來?”
她繼續笑,“我給了看守錢,錢這東西真是好用,錢能讓我在這個時候過來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而你有錢,就能殺人不用償命……”
他扯扯唇角,也笑了,“許成死了?”
他那種輕描淡寫的態度令她火冒三丈,抓緊鐵桿靠近,“還沒有,你別高興太早,也別以為你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能安然無恙,我告訴你,就算你真有本事從這里出去,以后你也安生不了,現在網上都在議論你殺人這件事,對方還是個年事已高的殘疾人,都在說你仗勢欺人,簡直就是個畜生!”
他眼簾低垂下去,好幾秒,起身走過來,站在鐵桿后,隔了不過一米多的距離,說:“那那些人知道許成試圖綁架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嗎?”
許靜禾一愣,“……什么小孩子?”
繼而似乎是想起來了,“是蘇念的孩子?”
葉殊城定定盯著她幾秒,見她不像是在裝傻,嘲諷地搖頭,“看來你們父女倆溝通不到位,就連你也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許靜禾咬著牙,胸口怒火洶涌簡直要爆炸,她恨極了葉殊城這個樣子——
她來,她就是想看他落魄,消沉,一蹶不振仿佛落水狗一樣,可到了現在,哪怕他在牢房里面,他依然鎮定自若從容不迫,甚至還對她冷嘲熱諷!
她受不了,這一刻要不是隔了鐵桿,她早就已經動手打人,她哪里還有什么好教養,她早都被葉殊城逼瘋了,可哪怕到了現在,她以為她占據優勢,卻還奈何他不得,她受不了,她想要撕碎他,她恨不得他去死。
她咬咬唇,攥著鐵桿的手骨架發白,怒意幾乎抵達臨界點,說:“你心真大,你去蘇念公寓,還刺傷我爸……這么說你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葉殊城,呵呵……”
她怒極反笑,“我好感動,你還真癡情啊,哪怕蘇念跟了別的男人,一個二手貨你也要?”
葉殊城覺得有些沒意思,“你來,就為挑釁?”
她一怔,臉色更難看。
她想罵他打他,甚至想要殺了他,可她現在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言語刺激他,而當言語也刺激不到他,她便失去了所有武器,他的泰然自若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蹩腳演出的小丑,唱一出獨角戲,被人嘲諷譏笑,就連落幕都困難!
她咬牙切齒,“你就不怕我對你那么寶貝的蘇念和孩子再做什么?”
“蘇念有男朋友了,會保護她。”他淡淡說,“許靜禾,你要知道,同樣的招數第二次就不好用了!
她面色驟然慘白,目眥欲裂,“你這個人渣!”
“過獎。”他笑笑,往前一步,視線倏而掠過不遠處,對著這里的監控探頭,垂眸靜了幾秒,“許靜禾,我不喜歡沒完沒了,事情已經過去幾年,你要怎么樣才肯結束?難道真要大家的人生這輩子都糾纏在一起?對你也沒有什么好處吧?”
“你把我爸傷成那樣,你說我沒完沒了?”她深深吸了口氣,平復自己情緒,然而依然激憤,“說到底你還是護著蘇念,為了個二手貨不惜殺人,好啊,你這么愛她,那你代她去死,你去死,我就放過她,你敢嗎?”
他眸色沉沉睨著她,“要索命,你是不是該等許成咽氣。”
她挑眉,“你不敢?原來你的愛情就這么膚淺?”
他往前一步,靠近鐵桿,屬于男人壓迫感令她恍然一愣。
他說,“我憑什么信你?”
“你有的選嗎?我告訴你,你要想一了百了,這次我給你機會!
她腦子有些發懵,因為極端氣憤,因為恨,因為憎惡他永遠高高在上,她低頭,手在包里胡亂地找東西。
她真想找到一把刀子干脆割破他喉嚨,看他告饒多好,可包里沒有這樣的東西,最后她摸到什么,眼前一亮。
包里有一瓶spirytus。
spirytus這種酒號稱度數最高,一般酒場里面賣的并不多,會所里有姑娘在私底下偷偷賣,她也是頭幾天打這個酒的主意,想說可以給客人賣了賺外快,便拿了一瓶來,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派上用場。
葉殊城的胃對酒精的耐受力實在不怎么樣,就連普通伏特加都受不了,更別說spirytus,她覺得這就是天賜良機,興奮中也沒多想,直接拿出來,手穿過欄桿遞到葉殊城眼底,“spirytus,最烈的酒,你把這一瓶都喝了,我和蘇念的賬就清了,我爸的事情另算,看法院怎么判你,怎么樣,這條件不錯吧?”
葉殊城眸子微微瞇起。
許靜禾到底是清楚他弱點,報復的方式倒是精準,這種度數極高的酒,喝下去對他而言等同于自殺。
許靜禾繼續刺激他,“怎么,不敢嗎……”
話音未落,他已經從她手里拿過酒,深深看她一眼,“你記住你說過的話!
說完,他打開酒瓶。
隔著一段距離,許靜禾聞見酒精氣息,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葉殊城已經開始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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