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徽州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訴李卓航，一來這是他分內(nèi)職責(zé)，二來想請李卓航指點他。

    人事調(diào)派這樁不必說了，李卓航這一路走來，已經(jīng)盤查安排妥當(dāng)，只有官場應(yīng)酬需細(xì)說。

    李卓航對官場應(yīng)酬自有一套章程，并非隨便什么人都肯奉承。比如這徽州官面上，原本李家交結(jié)的是歙縣衙門的錢谷師爺——葛亭，是徽州官場最底層的人物，在衙門內(nèi)和市井間都有些人脈。李卓航低調(diào)經(jīng)商，并不想惹眼，是以不想同上層官員打交道，只奉承他一個。

    這兩年，李卓遠(yuǎn)與徽州按察使王詔攀上了關(guān)系。

    王詔乃京城王氏一族旁支，他又娶了李卓航外祖郭家的女兒，李卓遠(yuǎn)憑此攀親，搭上了他。

    李卓航聽了李卓遠(yuǎn)一番話，雖然不悅，卻未表現(xiàn)出來，他吃驚的是另一件事：按察使司衙門傳出消息，說青華府亂民造反，徽州府已請調(diào)地方禁軍鎮(zhèn)壓。

    李卓航道：“這消息果真？”

    李卓遠(yuǎn)道：“果真。家主從青華府來，可受了驚？聽說災(zāi)民去咱們太平綢緞莊搶劫了。放心，王大人說了，等剿滅亂民清算損失后，衙門悉數(shù)賠償。”

    李卓航問：“誰下的令？”

    李卓遠(yuǎn)道：“這個就不清楚了。還有，王大人知道家主近日要來徽州，想見家主呢。”

    他口氣有些得意。

    這可是他經(jīng)營的人脈。

    李卓航更不悅了，暗怪他透露自己的行程，這么一來，若不去拜會王詔，勢必要得罪對方。

    但眼下找借口推脫顯然不智。

    李卓航便道：“既如此，明天中午宴請他。你去安排。我要歇息修整一晚。”

    他想去探聽調(diào)兵一事。

    李卓遠(yuǎn)急忙答應(yīng)。

    李卓航又問：“可還有別事？”

    李卓遠(yuǎn)道：“李童生也在徽州府。來了有一年多了，過年也沒回去，把媳婦兒子丟在家不管。”

    李卓航道：“他要用功嘛。”

    李卓遠(yuǎn)輕蔑道：“真用功就好了。他整日同縣學(xué)的幾個老童生混在一起，聽歌聽曲、吟詩作賦，也不知那幾根金條夠他花多久。等花完了，又怎么辦。”

    李卓航道：“何必管他。”

    說罷起身，自往后去。

    李卓遠(yuǎn)說這些，是怕李卓航還惦記李天華，今見他對李卓然毫不理會，松了口氣，忙起身相送。

    次日晌午，李卓航在徽月樓宴請徽州按察使王詔。

    李卓航和李卓遠(yuǎn)先到，王媽媽和寧兒也來了。

    既來了徽州，當(dāng)然要吃這里的風(fēng)味美食，比如黃山果子貍。李卓航將各種山珍野味都點了一道，王媽媽用食盒裝了，墨武幫她們送回去，給李菡瑤吃。

    李卓航和李卓遠(yuǎn)在二樓雅間等了半個時辰，王詔才來，聽見通傳，兩人忙迎了出來。

    王詔約莫五十多歲，十分倨傲，見面將李卓航一掃，準(zhǔn)備掠過他先進(jìn)去，等坐下再說話，這是他為官的派頭。然他見李卓航儀表非凡、氣度儒雅，不像商賈，倒像個文人，且又年輕，遂收起幾分輕視之心，在李卓航面前停下，扯了個笑容，問：“這是李老爺？一表人才呀！”

    李卓航忙躬身施禮，道：“小人不敢當(dāng)大人謬贊。”

    李卓遠(yuǎn)也忙引見：“這是我李氏家主，李卓航，表字方舟，郭大老爺?shù)牡沼H外甥。”

    王詔笑道：“咱們是自家人。”

    李卓航便將他往里讓。

    王詔只帶了一個心腹隨從進(jìn)去，余者都在外面候著。到雅間內(nèi)，分賓主坐下，李卓航瞅了李卓遠(yuǎn)一眼，將上茶上菜等事都交給他安排，自己陪著王詔說話。

    王詔見他氣度從容，并不奴顏婢膝，又高看他兩分，遂問他家中情況、買賣好歹，套問他的底細(xì)。

    李卓航也想打聽他與京城王氏的關(guān)系，因道：“小人雖是一介商賈，也讀過幾本書，最欽佩的便是當(dāng)朝王相——夫妻并列朝堂，古今罕見。大人出身名門望族，受書香翰墨熏陶，遵王氏祖訓(xùn)，怪道不同凡響。”

    王詔聽了這話身心舒暢，笑容便深了，絲毫沒意識到已被他轉(zhuǎn)移話題，遂滔滔不絕起來：張口“王相”，閉口“梁大人”；又說兩位大人自小生在徽州，在徽州科舉入仕，對徽州吏治民情十分看重，他在此為官，兢兢業(yè)業(yè)、如履薄冰，唯恐辜負(fù)了兩位大人的期望，言語之間，仿佛他是受王亨和梁心銘所派，替他們鎮(zhèn)守徽州的。

    李卓航含笑聽著，不時插一句，引他不停說下去，心里卻很懷疑：他真這么受王亨和梁心銘信賴？

    少時，菜上齊了。

    李卓航親自把盞，勸酒勸菜。

    王詔說了半天才盡興。

    李卓航始終恭敬、認(rèn)真地聽著。

    王詔見他進(jìn)退有據(jù)，再添欣賞。

    因想道：這么年輕、俊朗，又有這么大一份家業(yè)，卻沒個兒子傳承家業(yè)，豈不可惜？

    王詔有些動心了。

    他雖有權(quán)勢，卻沒財勢，做了幾十年的官，也有不少進(jìn)項，但跟李卓航比起來，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些大紡織商，他很清楚他們的家底。

    他想起自己一個庶女，乃是外室養(yǎng)的，不大容易說一門像樣的親事，不如許給李卓航做妾。李卓航雖有正妻，怎比得上他女兒有靠山。再者，若女兒僥幸生下一子，這偌大的家私豈不收入囊中！便是生不出來也不怕，有他在后撐腰，總不至于讓這份家業(yè)落到外人手里。

    想罷，他便對李卓航道：“賢侄這個年紀(jì)，守著這們大的家業(yè)，膝下空虛，將來堪憂。本官有個合適的人選，可與賢侄做良妾，幫賢侄開枝散葉……”

    不知不覺，他連稱呼也改了。

    李卓航心中一緊，已然猜到他用心，若等他自薦“小女”或者“侄女”再拒絕，恐怕他臉上下不來，惱羞成怒。當(dāng)下也顧不得禮數(shù)，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大人好意，小人恐難領(lǐng)命。先母臨終時遺言，不許小人納妾。”

    王詔詫異道：“這是為何？”

    李卓航道：“因小人祖上五六代，代代單傳，代代血脈都出自嫡妻，無論納多少妾都沒用。”

    王詔吃驚道：“竟有這等事？”

    李卓航道：“不敢欺瞞大人。”

    王詔道：“然你妻子不是已經(jīng)生了一個嗎？是個女兒。可見沒機會了。不納妾怎么辦？”

    李卓航堅定道：“不急。先母的意思，讓小人耐心等候。我李家的傳人必須是嫡子。先母四十歲上才懷孕，生出小人；賤內(nèi)年紀(jì)還輕，未嘗沒有機會。”

    他索性將話堵死了。

    王詔還不死心，還要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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