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天氣悶熱得要命,一絲風(fēng)也沒有。
小小的佛龕之上,供奉著用白玉石雕刻而成的觀世音菩薩,前方擺著一只雙耳三足刻花細(xì)紋的紫砂香爐,爐中插著三根輕煙裊裊的檀香,空氣中彌漫著檀香獨有的細(xì)膩香味,令人清心凝神,排除雜念。
所謂,心靜自然涼。
沈月塵雙手合十,身姿端正地跪在蒲團上全神貫注地默誦經(jīng)文,毫不在意房中的悶熱和窗外單調(diào)刺耳的蟬鳴。
她的眉眼還算清秀,身子瘦伶伶的,著一件月白色衣衫兒,寬大的袖口稍稍卷起,露出里面纖細(xì)的手臂,一頭秀發(fā)齊腰,梳理的紋絲不亂,柔順妥帖。
她居住的偏院,地方不大,院中央種了棵枝葉稀疏的老槐樹,旁邊還有一口窄窄的深井。院子的正南面是并排三間灰墻青瓦的廂房,因為門窗直對著灼熱的太陽積聚了大量的熱氣,又通風(fēng)不良,所以,每每到了夏天,屋子里總是十分煩悶。
不過,悶歸悶,若與從前的靜月庵相比較起來,這里的條件已經(jīng)好太多了。
屋里擺設(shè)不多,家什用具清一色都是暗色格調(diào),看上去有種古舊的質(zhì)樸,尤其是那張臨窗擺著的紫檁木雕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平壘著幾卷佛經(jīng),還有厚厚兩摞子抄好的經(jīng)文,用得全都是最上等的徽宣,紙上的字跡雋秀有力,十分大氣。而作為的臥房的東里間,僅有一張紅棗木架子床,掛著青紗帳,上面的被子疊得棱角分明。
五天之后,便是沈月塵生母林氏的忌日,那些經(jīng)文都是為了給她送到白塔寺做功德用的。
不過,那天即是林氏的忌日,也是沈月塵的生辰。
沈月塵出生的時候是難產(chǎn),林氏用了足足六個時辰才把給她生下來,結(jié)果,卻很不幸地連孩子的臉都還沒來得及看個清楚就香消玉殞了。
剛來到這個世上就克死了母親,加上,出生時滿身血污,睜著眼睛不哭不鬧的模樣,更是讓全家上下都為之驚駭,還以為她是什么妖孽轉(zhuǎn)世,險些被她的父親沈志云一怒之下,親手溺死在澡盆之中。
大難不死的沈月塵,自然不是什么妖孽,那些看似不同尋常的表象,只不過是因為在她的身體里面藏著一個來自未來世界的靈魂。一場突如其來的交通意外,讓她的靈魂意外地穿越到了這個異時空,從最開始的惶恐荒唐到現(xiàn)在的從容淡然,歲月的洗禮,讓她學(xué)會了感恩上天和佛祖的慈悲,也學(xué)會了順其自然,接受現(xiàn)實。
大周朝,原本是一個她在前世從未聽說過的陌生朝代,而現(xiàn)在,對于這里的一切,她早都已經(jīng)諳熟于心了。
吳媽媽腳步匆匆地走進(jìn)院子,熱得滿臉是汗,后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顯露出一大塊橢圓形的汗?jié)n。
從這里走到正院,最多也不過只需要一盞茶的功夫,路上沿著陰涼的回廊走,更加能夠早去早回,可偏偏,賬房的人有意拖沓,讓她在毒日頭底下苦等了許久,才把這個月的月例銀子拿到手。
吳媽氣到不行,卻還是暗自咬牙,把怒氣給忍了下來。照顧小姐那么多年,深知她在沈家的處境艱難,不愿因為這等小事,讓她覺得傷心為難。
沈府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住在南偏院的沈月塵,是家中最不受寵,也最沒勢力和臉面的大小姐。雖說是嫡長女,卻因天生克母,從小被了老爺冷落嫌棄,出生才三天就被送出府外寄養(yǎng)在了偏僻山間的尼姑庵里,而且,這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去年大老爺官場高升,做了從五品的萊州知府之后,才被老夫人惦記起來接回德州老宅,上了族譜。
老夫人之所以會突然把沈月塵接回來,倒也不是因為心疼她,更多地還是為了給沈家作好面子功夫。不管怎樣,她畢竟是沈家的長女。堂堂知府千金,卻一直寄養(yǎng)在尼姑庵里,萬一傳出去讓外面的人知道,恐怕會傷及沈家和兒子的顏面。
在官場打拼的人,最看重名聲。眼看著兒子的官越做越大,人脈越交越廣,可不能為了兒女的事情,讓外人在背地里說閑話。
沈志云在元配妻子林氏去世之后,很快續(xù)弦另娶,如今帶著正室夫人姚氏和其余姨娘與一應(yīng)兒女住在萊州,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回來小住。這德州的老宅子里就只剩下老夫人和二老爺沈志堅一房人住著,極為冷清。
沈家老宅的面積不小,房間也多,不過,老夫人還是把沈月塵安置在位于角落里的南偏院,說是擔(dān)心她的八字不好,住的太近會沖撞了自己。
吳媽站在房檐下,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靜靜注視著沈月塵。她跪坐在那里,肩背挺直,神情溫和,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沉靜如水的淡雅氣質(zhì),不裝腔作勢,仿佛與生俱來就是這個樣子。
看著看著,吳媽媽的心里忽然泛起絲絲酸楚。想來要是夫人如今還活著,小姐便不用過得這么辛苦,肯定也能像其他幾位小姐那樣跟著老爺去萊州享福過好日子了。
吳媽一時感慨,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回過身進(jìn)到自己屋里。她剛一進(jìn)門,一個梳著雙髻身著粗布青衣的小丫鬟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媽媽回來了。”說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吳媽的臉色,見她眉頭微蹙,心知她定是在那邊受了氣,忙浸了條帕子給她擦汗,又倒了一杯清茶送過去。
吳媽接過帕子擦了把臉,又抿了口茶,方才瞧著那丫鬟開口道:“翠心,月銀我領(lǐng)回來了,下午你去外面買條好魚給小姐補補身子。”
翠心聞言,暗自松了口氣,脆生生地答應(yīng)了一聲。
吳媽媽又喝了口茶,便換了身衣裳,去到小廚房里準(zhǔn)備午飯。翠心也跟了過去,從用井水鎮(zhèn)著的壇子里盛出一碗酸梅湯送到沈月塵屋里。
竹簾響動,翠心端著托盤走進(jìn)來,“小姐,這會兒離吃午飯還有一段時間,您先喝碗酸梅湯開開胃吧!闭f完,將托盤放在了一旁的圓桌上,跟著上前去攙沈月塵起身!皡菋寢屢呀(jīng)把月例銀子領(lǐng)回來了,說是晚上要給小姐做魚吃。”
沈月塵默念完經(jīng)文的最后一段,才虛搭了一下翠心的手臂站起來,見她滿臉孩子氣的高興樣,不禁微微一笑。
回來沈家之后,老夫人見她身邊只有一個老媽子跟著伺候,便派人往她的院子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送過不少丫鬟,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嫌她是個不得寵的小姐,出手還沒有一個姨娘闊綽,做事三心二意,所以,沒有一個是能呆得長的。
沈月塵和吳媽媽一起相依為命多年,本也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人,身邊多一個人伺候少一個人伺候都無所謂,只不過,礙于是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她最后才留下了一個。
翠心原名春丫,當(dāng)初是被人牙子從鄉(xiāng)下用五斤白面買來的,因為年紀(jì)太小,個頭又矮,看上去就像只帶病的瘦猴兒似的,很不討喜。
不過,沈月塵還是第一眼就選中了她,一來是因為看中了她的年紀(jì)小,心思純善好調(diào)教。二來是因為覺得她實在可憐,不想她小小年紀(jì)就把性命折在那些黑心的人牙子的手里。
翠心雖然年紀(jì)小,可也知道知恩圖報,進(jìn)來之后,一心一意地服侍著沈月塵,手腳勤快,倒也沒出過什么大錯。
沈月塵來到桌旁坐下,細(xì)細(xì)品嘗著酸梅湯,只覺酸甜微涼,甚是可口。
翠心看著她安靜滿足的笑容,嘴角微微翹起,轉(zhuǎn)身過去熄了香爐里的紫檀香,跟著又把里面的香灰拿出去收拾干凈。
須臾,待房間里的香氣散的差不多了,吳媽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大托盤進(jìn)了來。托盤上面放著一碗什錦素面和幾樣清淡可口的涼拌小菜,顏色嫩黃青翠,惹人食欲。
翠心重新洗過了手,連忙快步跟進(jìn)來,抬手將托盤里頭的碗盤一一端出來擺在沈月塵的面前。
沈月塵剛喝過酸梅湯,這會食欲正佳,拿起筷子,才要開動,忽然聽見外面的院門輕輕響了一聲,抬頭朝門口瞟了一眼,只見老太太身邊的管事李嬤嬤領(lǐng)著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鬟走進(jìn)來。
吳媽連忙拉了翠心迎了出去,沈月塵也放下筷子,施施然地站起身來。
這個時間,老太太房里的人會過來,一定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吳媽在前一臉殷勤地笑著,翠心垂下了眼瞼跟隨在后,只聽她含笑道:“嬤嬤來了,快屋里請。”
這李嬤嬤是老太太當(dāng)年的陪嫁丫鬟,多年來一直深受重用,如今,雖已年過五旬,卻依舊辦事麻利,精明強干。她的腰背挺得筆直,裝扮樸素,身形不顯得足壯,卻并不顯得瘦弱,一雙眼睛黑亮亮的,看起來很有精神。
翠心學(xué)著吳媽的樣子朝她屈膝行了一禮,連忙回身挑起簾子,畢恭畢敬地把李嬤嬤讓進(jìn)了屋。
李嬤嬤抬腳才一進(jìn)門,就作勢要蹲下身子請安,可就在她身體彎下去的那一刻,沈月塵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柔聲道:“嬤嬤,您別和我客氣了。這么熱的天兒,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李嬤嬤原不過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沒想要真的要行禮,一面重新站好,一面抬眼朝旁邊的桌上掃了一眼,然后,微微笑著說:“看來老奴來得剛好,姑娘好像正準(zhǔn)備用飯呢。”
沈月塵輕點一點頭,只聽她繼續(xù)道:“朱家二夫人今日上門做客,老太太說請您過去一道用午飯,請大小姐速速換身好衣裳,隨老奴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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