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仍舊彎著身作嘔的童昱晴,又看向白喬煊,如他是到家中做客一般和他打了聲招呼,“來了……本來只是想請你來,沒想到多來了一個,不過也沒關系,”說著她看向童昱晴,“看來父母始終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父親的回歸,才能讓你重燃求生的斗志,抵御失去所愛的痛苦。”
她轉身往回走,“既然來了,就一起坐坐吧。我先回去沐浴更衣,那人的臟血不配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還請兩位稍候。”
她走后不久,院外就傳來了紛亂嘈雜的腳步聲,盧希和楊濯帶著白喬煊的親衛隊趕來,盧希看到倒在廳前,被剁成肉醬的尸身,一聲驚呼過后就是一陣嚎哭,白喬煊連忙趕過去抱住她,盧希把頭埋在他懷里,不敢抬頭,半晌過后才從驚懼中走出來,哭著問道:“喬煊,這里究竟發生了何事?是何人殺了我舅父?是什么人,這么殘忍地殺了他?!”
“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盧希的淚水滯在眸中,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白喬煊將她攙扶到座位上,在她身邊坐下。楊濯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目光一刻都沒離開過剛剛內院走出來的女子。那女子注意到楊濯的目光,笑意吟吟地說道:“別緊張,我不是你的對手,也不會對喬煊怎樣。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也過來坐吧。”
楊濯坐下后,女子甜而不膩的聲音再次響起:“當了督軍之后,這陣仗就是不一樣。我不過是想請你到府中一敘,身后就呼拉拉地跟過來這么多人!”
白喬煊目光如水,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真的是你鐘家!”
鐘婉露笑靨如花,不知道的人根本不會將現在的她與方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人聯想到一起,“不。你應該說,真的是他鐘澍波。”
白喬煊摩挲著一旁的白瓷茶杯,緩緩說道:“鐘澍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似乎是你的父親。”
“父親?”鐘婉露似是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笑話,咯咯笑個不停,“父親這個詞,你還是留給像二弟妹這樣,如此需要他的人用吧。”
白喬煊淡淡道:“自從我意識到身邊有暗鬼之后,我連昱晴的親族都一一查過,你們鐘家更不例外,可是我派去清查的人沒有查出一絲痕跡,我只能暫且放下對你們的疑心。”
鐘婉露莞爾一笑,“那只老狐貍做事,怎么可能會讓人查到痕跡?借他的光,我自然也不會被你查到。”
白喬煊微斂眸光,“我一直以為,我們身邊那只蟄伏已久的老狐貍是杜洛王的暗樁,現在看來我真是本末倒置,大錯特錯,杜洛王才是鐘澍波這只萬年狐妖的爪牙。”
鐘婉露一雙如削蔥般的玉手輕輕拍了幾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聰明。”
盧希本來神游天外,聽到鐘婉露這句話,猛然看向她,鐘婉露眼含笑意地看著盧希,“希兒,表姐要勸你一句,你現在好歹也是督軍夫人,不能再像孩子一樣,如此沉不住氣,你應該多學學你的二嫂,在外人面前,永遠都是沉穩、大氣!”
盧希緊攥的拳頭被白喬煊握住,他對鐘婉露說道:“大嫂今日請我來,就是為了教導我夫人的嗎?”
鐘婉露盯了那兩只交握的手一瞬,轉而笑道:“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
白喬煊輕輕拍了拍盧希的手,盧希漸漸松開了拳頭,白喬煊又把玩起那只白瓷茶杯,“我想問的,總不及大嫂想要與我說的多。喬煊還是不費口舌,洗耳恭聽的好。”
鐘婉露的笑容如同玫瑰一樣妖嬈多姿,可惜玫瑰美是美,卻生滿暗刺,容易傷人。
“其實鐘澍波這一生所做的事情,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簡單來說,他一生所求,皆為你如今所處的那個位置。復雜來說,他為那個位置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不過我恨他入骨,倒不是因為這個。你們該知道,鐘澍波原是庶出之子,與鐘舜華并非一母所生。”
盧希對鐘婉露仍然充滿敵意,完全忘記方才白喬煊說的話,“異母所生又如何?舅父與母親的感情一向很好。”
鐘婉露笑意吟吟,“是嗎?感情很好,他會害死盧敬武這個外甥?感情很好,他會害喬煊這個外甥女婿?”
盧希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你說什么?大哥他……”
白喬煊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鐘婉露繼續說道:“你以為,你的嫡親舅父都是怎么死的?他們真的一個積勞成疾,一個墜馬身亡,一個生來畸形嗎?也難怪你沒有生疑,這些事情,就連我的祖父,你的外祖父也沒有察覺半分,只以為他的正室福薄,生的兒子一個也活不下來。可憐他老人家臨死之際,還當鐘澍波是孝子賢孫,巴巴地囑咐他,照顧好家業呢。”
盧希被鐘婉露的話嚇得背脊發涼,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她還沒從恐懼中走出來,就又被鐘婉露的下一句話驚住了,“還有一件事,除了我和鐘澍波誰也不知道。我與鐘克騫,其實也并非一母所生。”
盧希驚道:“怎么可能?舅……鐘澍波從沒納過妾室。”
鐘婉露笑了起來,“我的傻希兒啊,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你身邊這位一樣,懂得負責任,玩過你,就一定會娶你的。”
這次不僅盧希,白喬煊也變了臉色,厲聲喝道:“鐘婉露!”
鐘婉露把玩著自己的裙帶,施施然地說道:“我不聾,你不必叫那么大聲。你以為這個玩字很臟,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比這更臟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就切切實實地發生在我的生母身上。她本是蒲西最尊貴的閨中女子,卻因為盧天勝的反叛,跌落云端。你一定想問鐘澍波既然這么想要督軍之位,為什么不在盧天勝起事之前奪下那個位置?那是因為當時他還沒有處理掉所有的嫡出兄弟,我的祖父也還健在,鐘家還輪不到他來做主。你也會想問,我的祖父為什么支持他的女婿而不是兒子坐上督軍之位,理由也很簡單,他的幾個嫡子要么年齡太小,要么被鐘澍波害得半死不活,他的眼里,又從來都沒有鐘澍波,所以自然只能扶持盧天勝了。盧天勝上位之后,鐘澍波這個天殺的,因為母親曾經拒絕過他,便假情假意地救下她,其實只是為了折磨她。他把她關進了一間屋子里,騙走了她身上僅剩的一點錢財,讓她只能依附于他,在不知不覺中俘獲了她的心,甚至讓她心甘情愿為他生下孩子。我出生之后,鐘澍波將我抱回府中交給他的正室撫養,我那嫡母原本只是一個丫鬟,根本不敢拒絕鐘澍波,甚至在我母親有身孕之后,自己就裝著懷有身孕,可鐘澍波還是不放心,怕她將此事宣揚出去,很快就讓她病亡了。我和鐘克騫被府中的奶娘養了三年。我三歲那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日有多冷,天上飛著鵝毛大雪,風刮在臉上就像刀子一樣,可鐘澍波卻選在這樣一個日子出了門,我一時新奇,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便求乳母帶我一起偷偷跟著他。我們隨他到了郊外的一處小木屋,透過窗戶,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跪在鐘澍波腳下,不停地求他,求他讓她見見自己的女兒。但無論她怎么求,鐘澍波都不肯答應她。那個女人終于被激怒,想要沖出屋子,可她哪里是鐘澍波的對手?她被鐘澍波按在那張殘破不堪的床榻上,一刀一刀刺破了喉嚨,就如同,我剛剛刺破鐘澍波的喉嚨一樣……”
盧希順著鐘婉露的目光看向鐘澍波的尸體,終于忍不住嘔了起來,白喬煊拍著她的背,幫她順著氣,目光卻一刻未曾離開過鐘婉露。
鐘婉露不甚在意地瞥了盧希一眼,繼續說道:“我和乳母都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大叫,鐘澍波發現我們后,很快就用殺死我母親的那柄匕首,殺了我的乳母和帶我們來的司機。他們氣絕后,鐘澍波將他們拖進木屋里,一把火毀尸滅跡。他放完火后看著我,我在他的眼里感受到殺意,害怕地大哭起來。也許那時他還有一絲殘存的人性吧,他并沒有殺我,而是抱起我,逃離了那個地方。我不記得他將我帶到了何處,只記得他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后,不停地問我,記不記得方才發生了什么?傻子才會告訴他,方才那一幕已經刻在了我的腦子里,永生永世再難忘記。他確定我不記得他做過的事后,才放下心來帶我回府。”
楊濯問道:“那時你應該只知道他殺的是一個女人,不知道他殺的是你的母親。你要查這件事不難,只要擺平他的心腹就可以,但你為什么要查這件事?或者說,你為什么會恨他入骨?”
鐘婉露的眼鋒忽而凌厲起來,“他為了他所謂的宏圖偉業,毀了我的一生,把我當作一顆棋子一樣擺弄,把我嫁給盧敬武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我難道不該恨他嗎?!莫說是我,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又有哪一個不是他的棋子?最先為他所害的,就是你,童昱晴!”
童昱晴看著鐘婉露指向自己的手指,有些困惑,鐘婉露唇畔含笑,問道:“難道你就從沒想過,有勇無謀的馮勇駿,是怎么想到要一個質子的?這你想不到也就罷了,畢竟年代久遠,馮勇駿活著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可你連你叔父是怎么在不知不覺中,擁有足以與你們對抗的勢力的,都沒有想過嗎?”
童昱晴唇間的血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鐘婉露緩緩說道:“當年鐘澍波的嫡出兄弟還在時,他并不受重視,經常一個人游走四方,在此期間他遇到了一個高手,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借馮勇駿之手,讓他的師父數年不見天日。那幾年,童柏毅就與他的師父關在一起,童柏毅算起來,應該是他的師弟。鐘澍波對這個師弟可是格外關照,不僅派人將他安全送回鄴津,還借給他人馬,幫他殺了被你祖父送走的那十二家人,讓他得到一批誓死效忠于他的死士。可惜啊,他太不聽話了,總是忤逆鐘澍波的意思。如果不是因為他大大小小是蒲東的一個隱患,我想鐘澍波早就容不下他了。雖然童柏毅死了,但你們叔侄斗法令蒲炘州合二為一,他可以省下對付你們裘童兩家的力氣,集中全力對付盧家,對于他來說,這個結果有百利而無一害。”
童昱晴劇烈地喘息著,極力壓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白喬煊擔心她承受不住打擊,連忙轉移話題,“鐘克騫一家是你殺的?”
鐘婉露低眉淺笑,“是啊,當然是。不然你以為區區一個鄭家,就能差遣得動杜洛王嗎?笑話!我通過杜洛王得知鐘澍波要借鄭家之名對盧敬飛下手,便順水推舟,借機給鐘澍波送上一份大禮,讓他也嘗嘗,喪子之痛是不是痛不欲生?你們也沒有讓我失望,兩件事情的線索都查到鄭家后,你們就以為鐘克騫和盧敬飛之死是一件事情,都是鄭家用來擊垮盧鐘兩家的手段。”
楊濯又問道:“鐘澍波能將杜洛這么重要的地方交給杜洛王,可見對他信任至極。他手握重權,*又是極為賺錢的東西,用金錢和權力幾乎不可能買到他的忠心。你是怎么挖到這個墻角的?”
鐘婉露站了起來,緩緩向楊濯走了過去,身姿在絳紅暗花鳳紋玉錦長裙下盡顯嫵媚,她邊走邊說:“這世上大多數男人一生所求,無外乎五樣東西:金錢、名譽、權力、地位、女人。可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這樣傻乎乎的,跟著誰,就會一輩子效忠于誰。”
她將玉手往楊濯身上一搭,“跟著鐘澍波,他只能得到金錢、權力、地位三樣東西,可跟著我,這五樣東西,他都可以得到。如果他跟著我,不僅可以得到我,還可以金盆洗手,不再游走于刀尖之上,不再像杜洛王一樣臭名昭著。你說他會選擇誰呢?”
楊濯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盧希怒問道:“你竟然背叛大哥?!”
鐘婉露反問道:“只許他給我戴綠帽子,不許我給他戴嗎?這些事,我和你大哥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如此生氣?”
盧希怔住,“你說什么?”
鐘婉露呵呵笑著,“你大哥臨終前也不知吃錯了哪味藥?竟然在我掌心寫下回頭是岸四個字!真是可笑,若回頭有岸,他又為何至死都不肯原諒盧天勝?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卻要我來做,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嗎?”
白喬煊說道:“你與大哥之間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鐘克騫之死,是不是勾起了鐘澍波對我的疑心,那日追殺我和昱晴的人,是不是他派去的?”
鐘婉露回道:“鐘克騫之死,的確勾起了鐘澍波對你的疑心,所以他才將你調去了財政司,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著,不過那時候他誰都懷疑,也不僅僅是針對你。至于你說的追殺,目的根本就不是殺你們,因為那些人是我派去的。”
白喬煊怒道:“你把我們逼到懸崖邊上,你知不知道?一旦昱晴沒有拉住我,或者我沒有拉住她,我們就會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你不是為了殺我們,是為了玩嗎?!”
鐘婉露笑了起來,“結果呢?結果你們不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嗎?我若真的想殺你們,就應該讓他們徹底將你們推下懸崖,而不是在你們九死一生的時候撤人。這一點,以你的精明不會想不到,可你為什么會這么生氣呢?讓我猜猜……”
說著鐘婉露俯身貼近白喬煊,逼得白喬煊不得不往后仰,“你是在怪我害你心愛的昱晴有性命之憂嗎?還是在怪我拿你的性命開玩笑?若是前者,我可以理解。可若是后者……一個人是不會輕易去怪陌生人的,你怪我,就證明你在意我,你覺得以你我二人之間的關系,我不應該害你。我已經在你心里占據了一席之地,對不對?”
白喬煊的身體隨著深沉的呼吸一起一伏,眼中卻是一片死寂,他的談吐低沉有力,與鐘婉露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我問的,是你為什么這么做?”
鐘婉露的笑意漫到眼中,她猛然起身,說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承認,我不逼你,反正我也不急在這一時。沒有哪個男人,會對我的容貌不動心,你也不例外,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
盧希的拳頭攥得不能再緊,白喬煊想像方才一樣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鐘婉露看到盧希的反應,眼中的笑意更深,她坐回原位,說道:“我安排人上演追殺你們這出戲,有三重目的。第一,我是想試試你的本事,看你是否有能力抵擋杜洛王的攻擊。杜洛王不逼你,你若還是從懸崖邊掉了下去,那你就不配擁有我的愛,更不配得到我的助力。相反,你若活著回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第二,我是想給你提個醒,有人想要殺你,這樣你回來后就一定會提高警惕,加強防衛,不至于等到鐘澍波、盧敬武或是盧敬鵬真想殺你的時候,你因防守不夠而喪命。第三……”
鐘婉露的目光落在童昱晴的身上,“我察覺到你們之間有些不對,但又不能確定你們是否真有私情。以你們兩個深沉隱忍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輕易流露真情的,所以我設下這一局,想看看你們在生死關頭時的反應。真是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聽說你們在懸崖邊上九死一生時說的話,我真的快感動哭了。”
盧希的臉色愈發蒼白,鐘婉露卻半點也不想放過她,白喬煊趕在鐘婉露開口之前質問道:“如此說來,我父親也是你命杜洛王殺的了?”
鐘婉露面色驟變,“當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會殺你的父親?是你向盧天勝獻策攻打杜洛,激怒了鐘澍波,才會讓他起殺心的。我只是……”
白喬煊反問道:“只是什么?只是沒有阻止是嗎?”
鐘婉露捂著胸口說道:“你應該理解我的,那個時候盧天勝、鐘舜華、盧敬武這些人都還在,我還沒有借鐘澍波的手,幫你掃清這些障礙。我不能讓杜洛王違抗鐘澍波的命令,讓他提前暴露在他的面前,也讓我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否則不只你父親,你、我、杜洛王……我們所有人都活不了。我只能舍棄你父親一個人的性命,救我們所有人的性命。”
白喬煊面色鐵青,卻無話可說。因為說一千道一萬,父親都是為他而死的,他怪不得任何人。
鐘婉露又將矛頭對準了盧希,“希兒,我還是以表姐的身份勸你一句,離開他吧。你論美貌不及我,論靈犀不及昱晴,我們一個可以在肉體上滿足他,一個可以在靈魂上滿足他,你與我們相比,又能給他什么?”
“希兒!你不要聽她胡說!她……”
白喬煊話沒說完,就被鐘婉露打斷,“我是不是在胡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希兒,你知道他為什么會將你留在身邊嗎?因為你傻,你永遠看不透他的心思!作為督軍,永遠不希望自己在別人面前是透明的,那太危險了,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舍棄童昱晴,所以他才會擺出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他留你在身邊,不過是因為他貪戀一份安全感罷了。”
“住口!”白喬煊猛然站了起來,牽起簌簌發抖的盧希就往外走,卻被鐘婉露的一句話絆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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