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鄴津南部的童宅,剛剛由舊式四合院改建成新式西洋樓,這令這里的常客裘澤遠還有些不太適應。此時天邊的魚肚白才暈開一些,童家的小廝和侍女還在打掃庭院,準備早膳。守門人見督軍來訪,連忙趕著去向管家報信,裘澤遠卻命人攔住了他,自己下車在庭院里散步,靠近童家大門的這幢樓現由童家仆人居住,院落中央是一處小型菊花式噴泉,再往北便是主樓,現在童家的主人們尚未起身,裘澤遠也不便再往里走,索性就在噴泉處止步,靜聽水花四濺的聲音。
童宅雖只有民宅之名,但別說是鄴津人,就是整個蒲東的百姓,都知道這座府邸在蒲東的地位。因為它的地位,在蒲東也沒有人敢稱童宅為宅,統統尊稱童府。如今這童府的主人,就是掌管蒲東財政大權的財政司長童楓毅。若要說這童楓毅與現任蒲東督軍裘澤遠的淵源,還要從百年之前說起……
百年前的蒲炘州外有強敵入侵,內有軍閥混戰。一時哀鴻遍野,百姓苦不堪言。當時的蒲東督軍卻不顧百姓死活,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勾結外敵一味西征,意欲將整個蒲炘州收入囊中。時有一人,在蒲東北界茽鳴山舉兵,對外聲討督軍傅仁久,不為富貴只為求生。這一句“不為富貴只為求生”將長時間被軍閥壓榨的蒲東百姓的怨氣與斗志激起。短短半年時間就聚集了足夠與傅家軍對抗的力量,之后便以摧枯拉朽之勢推翻了傅家政權,那人也成為了新任蒲東督軍。從前大家并不把名字當作一回事,可是現在身為一方督軍怎能沒有一個響亮的名號呢?奈何此人從小就是孤兒,不知自己姓甚名誰,索性取裘為姓,以生作名。從此蒲東就開啟了裘家當政的時代。自古以來明君都會有幾位能臣輔佐,童樂就是裘生倚仗的“錢袋子”。童樂原是鄴津城中做布料買賣的小販的兒子,與裘生的相識源于一起盜竊案。其實案情并不難查,無非就是裘生沒有足夠的衣物過冬,偷走了童家的幾塊布料裹在身上,童樂見被巡警逮住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卻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便央求父親放過了他。十余年后裘生起兵,便想起了這個微時故友,找他來做自己的管賬人。
百年光蔭,足以消磨最初的深情厚誼,也足以縫合曾經的鮮血淋漓。裘童兩家能在這百年亂世間同舟共濟,足見歷代先人的曠達睿智。作為裘童兩家的后人,裘澤遠和童楓毅是幸運的,他們生來便可享受祖上留下的豐蔭。他們同時又是不幸的,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他們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每說一字都要斟酌再三。
如今便有一件事讓裘澤遠躊躇不定,所以天才蒙蒙亮便來童家找童楓毅商量。這件事也壓在童楓毅心頭,所以裘澤遠并沒有欣賞多久景致便被打斷了。
“澤遠?你怎么在外面站著也不進來?姚管家,你去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當的差!督軍來了也不通報一聲。”童楓毅喝道。
“不必了,姚管家。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你還睡著,我一大早就上門來打擾,沒好意思叫醒你。”裘澤遠呵呵一笑,眉眼間竟有少年般的狹促。
童楓毅見他話說的正經,臉上卻是這幅表情,不禁也起了詼諧之意,便道:“既然督軍大人如此體恤,那我先回去吃過早飯再來招待督軍吧!”說著便轉身要進屋去了。
此時從樓中走出一位貴婦,雖只著錦芙睡裙,未著粉黛,亦顯雍容氣質。
“瞧瞧你們兩個,都多大的人了,還如小孩子一般嬉鬧。早間秋風涼的很,澤遠快進屋里來吧。姚管家,快命人準備早膳。”童夫人何彥君言道。
“還是嫂夫人體貼,不像有的人那么不近人情。”裘澤遠邊往里走邊抱怨。
童楓毅剛待回嘴,何彥君便接過話來:“好了,你們那么有童趣,一會兒餐桌上再斗吧。澤遠,你一大早就登門,只怕不是為了和他斗嘴的吧。茶水我已經命人備好了,二位請吧。”她隨即打開了書房的大門,等兩人入內后,又隨手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何彥君轉過身來,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姚嫂,還是老規矩。”
姚嫂點頭應道:“是,夫人。”
書房之內
裘澤遠和童楓毅的面色都平淡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半分也不見方才的嬉戲神情。
“你若是想鏟除禍根,我不會反對。”童楓毅說道。他此話說得沒頭沒腦,裘澤遠卻完全理解他所指何意。
童楓毅以手扶額,嘆道:“昨晚昱晴回府時已是深夜,但她還是跟我說了盧天勝那處私宅的事。且不說那宅院布置得如何奢華,單是這處宅子的位置就令人心驚。鄴津東郊!他能替盧天勝在你背后插一根釘子,萬一哪天打到了鄴津,里應外合,蒲東危矣!以往他做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也就算了,可是這次,他太出格了!”
裘澤遠拍了拍童楓毅的肩膀,“索性一切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你不必太自責。”
“可是……”
“別可是了,我早就說過他是他,你是你,他的罪過不是你的過錯。有時間罪己,還不如幫我想想對策……”
昨晚另起風波,童昱晴卻不敢因此對工作有所懈怠,她進入財政司工作兩年,從司中后勤的瑣事到戰略制定的大事,童楓毅都要她去學。可是偌大的財政司,別說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面面俱到地把握,就是久經世事的童楓毅,都未必能事事處理妥當。所以童昱晴做事從不敢有任何閃失,不過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實力,也只能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今天一整個上午她都在研究鄴津歷年的稅收情況,盯著各種數據指標,她只能仰天長嘆“嗚呼哀哉!”
正當感嘆之際,房外傳來敲門聲,童昱晴連忙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說道:“請講。”
門外很快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小姐,我是苗雯,司長讓我請您去貴賓室一趟。”童昱晴收拾好文件,存檔鎖箱后走出了機要室。她邊鎖房門邊問苗雯,“什么人來了?”
苗雯道:“回小姐,是白喬煊白公子要來,但還沒到。”
童昱晴思慮幾轉,不是說今日晚間在督軍府迎接白喬煊嗎?再說昨晚的風波裘叔叔和父親不需要處理嗎?怎么這個時候讓白喬煊到司中來了……
童昱晴轉過身時見苗雯背對著她站在距她九尺以外的位置,不禁暗嘆一口氣,轉而又笑道:“走吧……”
“雯姐,跟你說過多少次在我面前不要那么緊張,你跟在父親身邊做秘書這么多年,我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你。你就是進機要室里找我,我也不會告訴父親的。”童昱晴邊走邊說。
“小姐信任是苗雯的榮幸,但這規矩不可廢。裘童兩府的書房,督軍署和財政司的機要室,這四間屋子非得督軍或司長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違者即死。就算小姐寬容,苗雯也是瞞不過這監守的人的。”苗雯一絲不茍地說道。
“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就依你吧。”說著童昱晴便敲了敲貴賓室的門,走了進去。
“父親,您喚我來所為何事?”童昱晴說著坐在童楓毅右手邊的金絲楠木圓椅上。
童楓毅打量了一番女兒的神色,贊道:“剛經歷了一場變故還能神色如常,喜怒不形于色,很好。”
童昱晴笑道:“我昨晚回家時,見您只問我被帶到了哪里,一點也不擔心我是否受傷,我就知道這是您和裘叔叔設的一個局。你們原本就知道盧氏兄弟要來,所以才讓悠悠裝病,讓我替她去接白喬煊。順便還要看我是否能夠應付盧敬鵬。看來,您對我的表現很滿意了?”
童楓毅眼中的贊許淡了幾分,正言道:“剛夸你喜怒不形于色,這么快就原形畢露了。我且問你,如果昨晚要你面對的不是盧敬鵬,而是盧天勝。你可有辦法全身而退?”
童昱晴癟起嘴來,嚷道:“父親,您總是對我這么苛刻。那盧天勝是蒲西督軍,您和裘叔叔尚且要絞盡腦汁對付他,遑論我了。”
“你也知道輕重啊?那還得意忘形?”
“悠悠還是督軍的女兒呢,怎么也沒見裘叔叔要悠悠知輕重。”童昱晴小聲嘟囔著,卻還是被童楓毅聽見了。
童楓毅立時劍眉豎立,沉聲道:“你說什么?!”
童昱晴見父親面色不對,連忙撒著嬌說道:“哎呦我知道啦……我不能和悠悠比。”
咚、咚、咚
童楓毅本想再叮囑女兒幾句,但見門外有人,遂不再多言。
童昱晴問道:“可需我回避?”
“不必。”童楓毅答道,轉而揚聲道:“請進。”
午后的陽光上化作一個又一個光斑,如孩童般在雪白的墻壁上你追我趕地嬉鬧著,惹得童昱晴不得不抬手遮住視線。一道頎長的身影突然遮住了這些恣意的光點,童昱晴安然,緩緩地放下手,向外看去……
面如冠玉,眉長入鬢,目似朗星,鼻若懸膽,唇若抹朱,一身白色西服襯得本就昂藏的身軀更顯挺拔。童昱晴暗贊,好一個白公子!
這邊白喬煊也在細細打量著昨晚相助自己的童昱晴,只覺她有別于往日所見的深閨淑秀,即使她直視著自己,自己也很難從她的眼眸中窺測出她所思所想。
“白家灣總事白喬煊見過童司長、童小姐。”
童楓毅上前扶起白喬煊,親和地說道:“喬煊,昨晚讓你受驚了,休息得可好?”
白喬煊見童楓毅眉目溫潤,心中的緊張散去幾分,答道:“謝司長關心,喬煊一切都好。只是昨日下午讓童小姐在火車站久等,實在抱歉。”
童昱晴昨晚回家后已知昨日清晨盧天勝派人攔截白喬煊的事情,本就對昨日誤會白喬煊感到愧疚,今日他再行道歉,童昱晴更不敢再有所怠慢,起身回道:“這件事白公子不必再掛懷,昱晴也有禮數不周之處,請您見諒。”
“哪里哪里,在下還要感謝童小姐站臺解圍之情。”
“那更是不必,昨日還是督軍未雨綢繆,解了你我之困。要謝也當謝督軍才是。”
……
童昱晴和白喬煊你來我往的寒暄著,待他們把客套話說盡,童楓毅說道:“都坐下說話吧,我有一件事要通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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