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命我護送二位到昌捷。只是……”
白喬煊的心又揪了起來,問道:“只是什么?”
史非沉聲道:“程江在被捕之后就咬舌自盡了。”
白喬煊本以為是自己人出了什么事,聽他這樣一說,一顆懸著的心落地。史非走后,白喬煊向守著他們的軍醫問了武夔的傷情,聽說武夔的右臂因為傷口潰爛需要截肢時,他剛剛落地的心又懸了起來,武夔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怎么受得了這斷臂之辱啊……可惜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只有盡力勸慰。
軍醫見他勞心,說道:“你也不宜多思多慮,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聽*聲,你的耳膜和頭部都有損傷,還是安心靜養的好。”
白喬煊暗嘆一聲,為了有心力應對盧敬武,他還是應該聽軍醫的話,平心靜氣地休養……
三日后,白喬煊直接被帶到昌捷的觀刑臺,盧敬武異常熱情地扶起向他見禮的白喬煊,夸贊道:“被瞿櫟的八千人馬追了一日一夜,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白副將真是勇猛無敵啊!”
“少帥謬贊了,喬煊能夠平安歸來,多虧史將軍及時趕到。”說著白喬煊將目光落到史非身上,史非如芒在背,下意識看向盧敬武,又勉強對白喬煊笑了笑,“若非白將軍指揮得當,奮勇殺敵的同時又保存實力,史非真是百死莫贖。”
白喬煊將目光落回到盧敬武的身上,恰巧盧敬武也在看他,兩人都是淡淡一笑,盧敬武說道:“今日我們相聚此地可不是為了論罪的,而是為了觀刑的。瞿櫟勾結程江謀反,十惡不赦,本該處以凌遲極刑,但程江已死,本該處在他身上的極刑就由其子代受。二人家眷及府中仆役,皆梟首示眾。二人從犯,凡有品級者皆槍決處置,其余兵士及祁封、昌捷兩地的民眾,就用一把大火解決。”
白喬煊本來心平氣和地聽著盧敬武的處決方案,可是聽到“民眾”二字時,他錯愕不已,不由問道:“其他人的刑罰,我可以理解,但為什么要焚城處決民眾?他們何罪之有?”
盧敬武冷冷說道:“他們為反賊納稅,反賊的軍事用度都是由他們來供養,你說他們何罪之有?”
白喬煊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此可笑的說法,一時沒有找到反駁他的語言,他思忖半晌后方說道:“瞿櫟在祁封的確是自己收稅,但昌捷不是,昌捷的軍用是由金都軍備司統一調配的,照少帥的說法,全蒲炘州的民眾都是程江的幫兇。”
盧敬武一時語塞,他盯著白喬煊的目光陰鷙狠辣,像是要將他燒了一樣,“好啊,如此說來白副將也覺得祁封的民眾并不無辜,那就放過昌捷,火燒祁封好了。行刑!”
“且慢!”白喬煊高喊一聲,喝住正要往祁封打電話的兵士,又對盧敬武說道:“少帥,此次戰火并沒有燒到通邑,您若是火燒祁封,難免會讓徐家人人自危,為了避免再度燃起戰火,請您三思。”
盧敬武冷哼一聲,“瞿家都被我扳倒了,我還會怕他徐家不成?行刑!”
白喬煊又喝道:“住手!”
盧敬武拔槍對準他,“白喬煊!屢次三番違抗我的命令,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直到此刻,白喬煊才明白他的意圖,他根本不想殺兩地的民眾,他真正想殺的人,是自己。他先是指使史非延遲一日救援,再是擺出一副逆天而行的架勢,都是為了取自己的性命。
氣氛如兩年前的那個秋日一樣,冷凝到了極點,白喬煊看了看身處觀刑臺上的人,雖然這些人中也有不是盧敬武的人,但卻未必會為了自己與盧敬武作對。
就在他以為已經走投無路的時候,幾聲鳴笛打破了這里的死寂,十余輛汽車駛入刑場,一個氣如古松的中年男子從第三輛車上走了下來。盧敬武心中一慌,手上也松了力氣,只知道叫人,“顧……顧叔叔……您怎么來了?”
顧懷珒掃了一眼盧敬武手中的槍,淡淡笑道:“自然是為少帥慶功來了。怎么,少帥不歡迎我?”
盧敬武勉強笑著點點頭,又慌忙地搖搖頭,“不是不是,敬武當然歡迎顧叔叔……”
顧懷珒佯裝隨意地轉身,面帶疑惑地看著一地被五花大綁的人,“這怎么還沒有行刑呢?我以為趕到的時候,少帥應該已經忙完了呢。”
盧敬武從最初看到顧懷珒的驚訝中走了出來,急忙吩咐身邊的人,“行刑,行刑,趕快行刑!”
人犯的鬼哭狼嚎與槍響聲交織在一起,將這里構筑成一個人間地獄。即使臺上這些見慣生死的人,也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當這一切催命的聲音都消失匿跡之后,顧懷珒發話,“走吧,我們去慶功宴上。”
盧敬武剛想隨顧懷珒一起往外走,卻見他腳步停滯,似乎還有話說,“不過有一個人沒有資格參加慶功宴,”說著顧懷珒看向史非,朗聲說道:“史非行軍期間飲酒作樂,貽誤戰機,致使天軍五十八名將士戰死沙場,依督軍指令,槍決處置,即刻執行。”
話音未落,史非已經應聲倒地。顧懷珒收起佩槍,吩咐左右隨從,“把他的尸體抬走,與反賊尸體一同處置。”
盧敬武和白喬煊不約而同地看向死不瞑目的史非,又齊齊收回視線,隨顧懷珒一起,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督軍署 督軍辦公廳內
楊濯說道:“督軍,顧知府來了。”
盧天勝連忙放下手中的公文,讓楊濯請顧懷珒進來,楊濯隨手關上房門,守在門口。
盧天勝問道:“怎么樣?”
顧懷珒頷首,“一切順利。孫翊已經接任鎮南大將軍之位。史非已死,武兒沒有再鬧,白喬煊那邊也沒什么動靜。不知他是太愚鈍還是太聰明。”
盧天勝了然,“他能想到用祁封和通邑的事做敲門磚,以此來迎娶希兒,不可能是太愚鈍。可是他太聰明,又讓我心有不安。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把希兒許配給他?換成是你,你會怎么做?”
顧懷珒笑道:“若換成是我,我不可能將湉兒的婚事當作對付敵人的一個籌碼,所以這種事情,你還是不要與我商量的好,我能做到的也就是這些了,其他的,你還是找別人商量吧。”
盧天勝叫住他,“我跟你好好商量事情,你給我扯到哪里去了?”
顧懷珒嘆道:“事情的關鍵,不是他到底有多聰明,而是他的聰明,在不在你的控制范圍之內。”
盧天勝豁然開朗,“對對對,只要他這個孫悟空逃不出我這個如來佛的手掌心就可以了,你還真……”
盧天勝話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一陣吵鬧聲,盧天勝剛想斥責楊濯,門外的人就闖了進來。
盧希怒氣沖沖地沖到盧天勝面前,大吼道:“您為什么要置喬煊的性命于不顧,任由大哥把他逼到絕境?!”
顧懷珒急忙走過去關上房門。盧天勝卻眼存狐疑,“是白喬煊告訴你的?”
盧希淚眼汪汪地說道:“他頭昏腦漲,沒有力氣跟我說一句話,是我去光峰酒店探望他時,聽客人們議論的,那個史非是大哥的人,是大哥指使他,晚一天再到廣輝的!”
盧天勝皺眉道:“酒店里的人胡說,你也信?此事父親已經查過了,的確是史非自作主張,與你大哥沒有任何關系。”
盧希逼到父親面前,“大哥都已經承認了,您還不承認?是大哥親口告訴我的,他想置喬煊于死地,得到了您的默許,這還能有假?”
盧天勝怒拍桌子,“他胡說!父親不過是想考驗一下白喬煊的能力,看看他是否配做我盧天勝的女婿,不信你問你顧叔叔,我是不是這樣安排的?”
顧懷珒撫著盧希的肩膀說道:“希兒,別生氣了。你父親的確是這樣安排的,就算你大哥想要白喬煊死,不肯派人去救他,叔叔也會帶人去救的。”
盧希偃旗息鼓,“哦”了一聲,就再沒有話說。她沒有話說,盧天勝卻有一大堆話等著她,“無規無矩!我平日里真是慣壞了你。督軍署是你可以硬闖的地方嗎?如果泄露了機密,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盧希一心只想著為白喬煊討回公道,哪里想得到這么多事?不過此事確是自己理虧,她只能低頭嘟囔著:“我錯了……”
盧天勝又道:“還有,就算事實真如你所聽到的那樣,是你大哥要殺他,父親默許的,你又有什么資格來質問我們?你不要忘了,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寸一縷,都是我和你母親給你的,不是那個白喬煊!你大哥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兄長,為了一個外姓之人,如此責怨他,你還有沒有一點禮敬兄長之心?!”
盧希本來已經知道自己錯了,但聽到父親這樣說,又覺得他不可理喻,“兄友弟恭,自古以來,要先有兄友,才有弟恭,他要殺我未婚夫的時候,可曾想過我這個同胞親妹?既然他心里都沒有我了,我為什么還要顧及他的顏面?我不過是想知道一個真相而已,都沒有想要深究,您就這么不辨是非地護著他,難道在您的心里就只有他這個兒子,沒有我這個女兒嗎?您是不是覺得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我對盧家而言,就是一個外人?”
盧天勝冷著臉道:“你對盧氏而言,是不是外人,取決于你自己的態度。你若事事都以盧氏的利益為先,自然就不是外人。可你若遇事就站在外姓之人那邊,那你自然就是一個外人。”
盧希質問道:“難道在您心里就只有盧氏利益,沒有是非對錯嗎?”
盧天勝厲聲說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是非對錯!你記住,成王敗寇,規則永遠都是由王者來制定的。王者說的,就是是,就是對!”
盧希內心失望至極,退得離盧天勝越來越遠,直到最后消失不見。
顧懷珒不由嘆道:“你何必和孩子說這么重的話?”
盧天勝無奈地回道:“不這樣,怎么讓她覺得家里只有摯兒是真心對她好的呢?”
“你想要為摯兒爭取更多的支持我理解,但你也沒必要說這么狠的話啊。希兒和摯兒本就親昵,就算武兒不傷白喬煊,希兒也更喜歡摯兒這個二哥。可你這樣一來,把她推得離你都遠了。”
盧天勝說道:“你也不是沒看到,她現在心里就只有那個白喬煊,哪還有我這個父親?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為一個心里沒有我的女兒費心?還不如把她推得遠一些,讓她去幫摯兒呢。”
顧懷珒很是厭煩他算計過多的樣子,于是說道:“好好好,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武兒和白喬煊我都給你平安帶回來了,我就回寧臺了。泓兒雖然很能干,但到底年紀還小,官署那么多事情,我怕他應付不過來。”
盧天勝聽他提起兒子,嘆道:“你說你怎么就那么好命,無意之中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妾室,就給你生出泓兒那樣一個能干的兒子,我卻連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兒子都沒有。”
顧懷珒眉頭緊蹙,沒好氣地道:“會不會說話?”
盧天勝服軟,“你不想我提起亦苓的事,我不提就是了。走吧走吧,我也該批公文了……”
卿子汀和童昱晴將盧希送走后,童昱晴喃喃說道:“大哥仇視你、三弟和四弟,我可以理解,因為你們畢竟是異母所出,又是他潛在的對手。可希兒與他是同母所出,又是妹妹,根本對他構不成威脅,甚至可以成為他最好的助力,他為什么連希兒也不在乎?”
卿子汀神情落寞,低聲回道:“其實大哥最初,不是這個樣子的……”
童昱晴思忖著問道:“他……是受過什么刺激嗎?”
卿子汀點點頭,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后花園中,剛剛盛開的棠棣花,粉白相間,錦簇秀美,卿子汀的目光落在那團粉嫩之間,心情也跟著晴朗起來,“我記得父親剛帶我和母親進府時,大哥待我極好。孔融讓梨也只是把大的梨讓給哥哥,可大哥,是把所有的梨都讓給我。因為他記得,梨水可以給我止咳。我們一起玩扯樹梗的時候,他都會把扯不斷的那一根讓給我,然后夸我又聰明,力氣又大。冬天的時候,戚管家忘記給我和母親送炭火和棉被,母親說過一次后,送來的卻是用過的炭灰和棉花。大哥碰見了,把他屋里上好的黃金炭和棉被都送了過來,還把戚管家打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地,夫人為此,沒少責罵他。”
童昱晴見他說著,眼中就似被一層薄霧籠罩,輕聲安慰著他,只是她實在難以將卿子汀描述的這個人與現在一遇到他就罵他野種的人聯想到一起,她覺得這簡直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后來夫人總是來找母親的麻煩,把母親當作仆役驅使,變著法地折磨母親。”
童昱晴覺得奇怪,“那你父親呢?他不管嗎?”
卿子汀回道:“那時父親常年出征在外,幾乎都不在家。”
童昱晴明白了,盧天勝不在,督軍府中萬事皆由鐘舜華做主,卿子汀的母親就如同俎上魚肉,只能任她宰割。
卿子汀又說道:“有一天早上,母親為了照顧生病的我,沒有按時去給夫人請安,夫人就說母親不把她放在眼里,母親本來在靜靜地聽她訓誡,可她卻說要將我帶走,母親這才慌了神,求她不要帶我走。你也見過夫人,該知道她向來說一不二,她說要帶我走,怎是母親求情就能夠阻攔的呢?”
童昱晴問道:“那她是因為什么才沒有得逞的?”
卿子汀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母親與夫人爭搶我時,剛巧父親回來了。本在規勸夫人的大哥連忙跑到父親身邊,告訴他房中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想到夫人發起瘋來,扼住我的喉嚨要殺我,說我和母親都是妖孽,專會勾人魂魄,先是父親,后是大哥,都被我們迷得團團轉。父親與她大吵了一架,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肯放手。父親眼看我就要被掐得斷了氣,也失了理智,把一旁的大哥握在手中,如同夫人,握著我一樣……”
童昱晴仿佛也被人扼住了喉嚨,喘不上氣來。卿子汀也是緩了半晌后方說道:“我至今都記得他們的那段對話。父親對夫人說,你若是殺了我的孩子,我便也殺了你的孩子。夫人說,她卿晨生的盧敬摯是你的孩子,我生的武兒就不是你的孩子嗎?我能夠感受到,當時夫人握著我的手在發抖。我也可以看到,大哥被父親掐得面色發紫。”
童昱晴大口攫取著新鮮空氣,壓下自己就快蹦到喉嚨的心,輕聲問道:“那后來,此事是如何收場的?你父親和鐘舜華都不是會退讓的人。”
卿子汀的神情不再那么緊張,“還好顧叔父和顧叔母及時趕來,跑到父親和夫人身邊相勸。夫人本來還不聽顧叔母勸解,甚至連她都罵,被她打了一巴掌,清醒過來,放開了我。另一旁顧叔叔也拿開了父親握著大哥的手。大哥在那之后,性情大變,他不再會笑,不再會鬧,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
“他就開始罵你野種?”
卿子汀搖搖頭,“不是,他只是徹底漠視我,沒有像以前一樣喚我弟弟,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叫我野種。”
童昱晴問道:“那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卿子汀瞇起眼睛,似乎是在回憶,“因為那次巨變,之后的日子里我幾乎見不到大哥,所以我也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在他十三歲,我七歲那年,夫人帶走了一直服侍大哥的一個貼身侍女。夫人似乎將那名侍女做成了……人彘。”
童昱晴震驚不已,“人……人彘?!是當年呂后用在戚夫人身上的那種極刑嗎?”
卿子汀沒有回答,童昱晴嘆道:“戚夫人于呂后,有奪夫害子之仇,才被呂后處以如此酷刑。那侍女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錯,竟能讓鐘舜華記恨至此?!”
卿子汀搖了搖頭,“不知道。我聽說此事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我也只是推測,大哥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會變得面目全非,變成現在,你所看到的樣子。”
童昱晴不寒而栗,只聽卿子汀說道:“這些也是無論大哥如何對我,我都不曾怨怪過他的原因。”
童昱晴心中哀戚,卿子汀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道:“若娮,今日我與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日后,你能多擔待大哥的不是。”
童昱晴知道,盧敬武現在連親妹妹都不顧惜,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欺到自己身上,卿子汀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她看著粉若云霞的棠棣花,說道:“你放心,我會的。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讓你為難。”
卿子汀欣慰一笑,問道:“你想不想去探望一下白喬煊?我陪你一起去,可以掩人耳目。”
他話頭轉得太快,童昱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仔細想了想,才想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遂回道:“好。有些事情,我也該提醒他一下。”
兩人回房換好外出的衣服后,前往光峰酒店,剛到酒店門口就撞見了從里面出來的盧敬鵬。卿子汀不由問道:“三弟怎么會來這光峰酒店?”
盧敬鵬陰陽怪氣地反問:“這光峰酒店只有二哥、二嫂能來嗎?”
卿子汀還沒想明白,他為何對自己有這么大的敵意,就見他連招呼也不打地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卿子汀不明白,童昱晴卻一清二楚,現在盧敬武與白喬煊不和的消息傳得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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