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從安長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說自己不是千金方面的圣手,但也自然不是毫無見識的民間郎中。雪見的脈跳弱而細,他松開手,在雪見的腹部位置稍稍按了按,感到子宮輪廓不清,摸不到宮底,知道系因子宮松軟無收縮緣故。有時胎盤已剝離,但子宮無力將其排出,導(dǎo)致血液積聚于宮腔內(nèi),此時應(yīng)該按摩推壓宮底部,方可將胎盤及積血壓出。
看著徐從安一連貫的動作和隱約可見的額角的汗水,就算沒有醫(yī)學(xué)常識,周博也知道此時的兇險。如果這是現(xiàn)代的醫(yī)院,醫(yī)生自然會充滿鄙視地告訴一旁完全無措傻掉的周博,知道不知道?產(chǎn)婦年紀太小,屬于高危產(chǎn)婦,她的子宮肌纖維發(fā)育不良,精神又過度緊張,所以產(chǎn)程過長,因此造成子宮收縮無力,沒辦法把已剝離的胎盤排出,血液積聚于宮腔內(nèi),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大出血。(小于16周歲的孕婦都容易成為高危產(chǎn)婦,希望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自己的身體,多些關(guān)愛吧)
而雪見現(xiàn)在之所以會躺在產(chǎn)床之上生死不明,追根究底,正是因為高危妊娠過早懷孕產(chǎn)子的結(jié)果。雖說大順國大多數(shù)女孩子都是這個年紀成親,然后成為母親,但還是有許多的母親,在這個最后的關(guān)頭,沒有挺下去。
周博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瞅著徐從安有節(jié)律的輕柔的按摩著雪見的腹部,那是在按摩子宮,這是最簡單有效的促使子宮收縮以減少出血的方法。可是,血,還是不停的流出來,徐從安的臉色也凝重到了極點,額頭低下汗來。
對了!徐從安的眼神,從周博的頭發(fā)上,再看到產(chǎn)房里的炭盆上。紅遇黑則止!發(fā)者血之余,……故方家呼發(fā)為血余。
“博哥兒,快把你的頭發(fā)慢火煅燒成灰搗碎!要快!”
?
什么意思?但周博已來不及細想,雖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但此刻已顧不得這許多,產(chǎn)房里自然是有剪刀的,周博顧不得把頭發(fā)散開,就剪了下來。怕還是不夠,他拿著剪子,又在自己的頭上一通的亂剪。就算是讓自己以命換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去換,更何況只是用自己的頭發(fā)!
且不管他能否傷到自己,單看他對頭發(fā)的這份毫不猶豫(古人頭發(fā)真心和孝道掛鉤呀),徐從安對周博過去一年多的不滿,已慢慢消散了。
回來吧,雪見,回來吧!我不能失去你!不能!
周博機械又胡亂的剪著頭發(fā),心里狂喊著,卻始終緊咬著嘴唇,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恍惚之中,以往的一切一切都紛紛擾擾的涌上心頭。這些記憶撕痛了周博的心,他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一直以來,他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活著。認識雪見,喜歡她,便想個方法用欺騙的手段留住她,好像都沒有愧疚過。真心愛上她,離不開她,時時刻刻想見到她,于是在雪見的“逼婚”下再想辦法騙過家人。但是后來,雪見自殺,雪見離開,周博突然就看清了自己,原來沒有了她,自己不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雪見,回來!回來看看我們的孩子!回來!
周博的頭皮,在這樣毫無章法又凌亂如狂草一樣的“刀功”下,早就出現(xiàn)了一道一道的血痕,他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心口的疼痛是這樣的深重,以致于他都無法呼吸。
幾個婆子被嚇壞了,但還是在徐從安的暗示下,齊齊上手,才制止了周博的舉止。周博無力的跪在雪見的床前,無聲的哭泣著,雪見的臉色是那樣的青敗,手腳又是那樣的冰涼,他不由顫抖的把雪見的手握住,試圖把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
“啊……啊……”耳邊響起了一個沙啞而急切的聲音。雪見……,周博心里呼喚了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才敢抬起頭來,想去碰觸那近在咫尺又遙遠而模糊的面龐。手心里那只柔軟又冰涼的手,反握緊了他,他的眼淚于是一下子滴在了兩手之間。
有了這簡單的血余炭,再加上按摩,這血崩,終于是止住了!
雪見好像突然走在一個霧氣沼沼的空間里,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也看不出來是哪里,周圍全是白霧,她感覺一切都是混沌的。她累得要命,只想坐下來休息,可是腿卻像不是自己的,只能這樣麻木又勞累的移動著,移動著。因為前面仿佛有一道光,自己的腿,正是受這光控制,向那里移動。一切都是模糊的,就連意識和記憶也在漸漸歸于虛無,自己是從哪里來的?不知道。又要去哪里?不曉得。她的心里,像是突然缺了一塊兒,空洞洞的隱隱痛著,痛著。
自己是誰呢?好像是叫楚璇的,又好像是叫雪見的,還有點印象是叫紫心。一個人有三個名字,自己還真是賺到了。想到這里,她忍不住沒心沒肺的笑了。
好冷,霧氣里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冷,這冷也是那樣的熟悉,應(yīng)該是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體溫曾經(jīng)溫暖過她,可是,為什么,想不起來這人是誰?而且,只要一想到這個人,心里就有一陣一陣的酸楚,不知道是出自于自己,還是那人?曾經(jīng)有那樣一個人,臉是冰冷的,身上卻是出奇的溫暖;聲音是冰冷的,眼神卻是那樣的灼熱。
慢慢,這個人的臉,就逐漸忽閃著變得清晰起來,是周博!當(dāng)周博的名字一出現(xiàn)在腦海里,雪見的意識就突然的恢復(fù)過來,是的,她是雪見,曾經(jīng)是楚璇,也或者還當(dāng)過紫心,但最終,她只是雪見!好像周博于她,是好久沒想到過的往事,又好像是剛剛才分手的約會一般,就在此時,這意識就像是被吹散的塵埃一般,全部暴露于霧氣之中。
她又回到了剛剛穿越來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那份抵擋不住的寒冷和饑餓。這時有人在用什么摩挲著她的手臂和身體,她睜開沉重的眼皮,是周博!他正笨拙的用雪,一遍一遍的摩挲著她被凍住的身軀。她的頭腦里一片空白,只有周博的手,和汗。
命運的齒輪,就是在這時開啟的嗎?當(dāng)時如果不是我,那么,還有,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何其不幸,紫心遇到周博,成為雪見;何其幸運,楚璇成為雪見,遇到周博!
從此開啟的,就是一個充滿了信任與不信任的交集,就是一個充滿了愛與不愛的糾結(jié),就是一個充滿了理解與被理解的生活。她遇到他,愛上他,嫁給他,恨上他,然后,還是愛他……,并且,還有了他的孩子。
好像,就在不遠的過去,周博焦急擔(dān)憂的臉,就在她的身旁出……
“回來吧,雪見,回來吧!我不能失去你!不能!”這是周博的聲音!沒錯,是周博在叫她!如果自己不回去,周博一定會生氣的,會打人嗎?
這樣想著,雪見就害怕起來,如果周博這腹黑男,因為找不到自己,而遷怒于孩子,怎么辦呢?
“啊……啊……”雪見突然間掙扎起來,拼盡全力想擠出“孩子”這兩個字來,但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堵著。失血過多的她很快便用盡了體力,在周博和徐從安驚喜交加的聲音中昏了過去。
不知又暈睡了多久,雪見終于醒了過來。這一次,她終于有了睜開眼皮的氣力。張開雙眼的時候,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個莫名的大光頭,大光頭?這是神馬情況?還有,屋里還有一股子熟悉的中藥的氣味。
“是周博!”明顯的,大光頭下面的那張驚喜交加的臉,是周博的。那雙關(guān)切又喜悅的眼睛帶了那樣多的血絲,她不留神,還給嚇了一大跳,這是兔子嗎?
“大郎,你要去當(dāng)和尚嗎?那我,怎么辦?”
看到雪見終于醒來,沒想到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周博愣在那里,自己這位娘子向來腦子里一團漿糊,她是真的醒了嗎?還沒有完全搞明白自己的處境嗎?搖搖頭,周博近乎貪婪的望著自己的娘子,那仍很蒼白的小嘴微張著,小巧的鼻梁挺且直,雙眉彎彎如新月,眼神靈動,仿佛精靈般誘惑,可不就是精靈!
“又在混說。”周博皺著眉頭斥責(zé)她,聲音里卻仿佛飽含著千種依戀萬般柔情,聽得雪見骨頭都差點酥掉,雞皮疙瘩登時掉了一床。
雪見轉(zhuǎn)動著雙眼,巡視著自己身處的這個房間。房間不是很大,比自己和周博的那間睡房要小上許多。房內(nèi)的燈火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如此狹小的房間也無法完全照亮。
雪見的聲音軟綿綿的,帶著些暈睡初醒的口齒不清,只是周博卻被驚到了,他驚喜的抬起頭,見雪見半幅秀發(fā)飛瀑般墜了下來,暈黃的燈火映在發(fā)絲上,一如最上品的綢緞般閃亮。俏麗的臉龐被秀發(fā)半掩住,卻給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平添了幾分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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