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依然那么濃烈,像從天上潑了一大盆蜜汁,燦爛得傾瀉下來,立刻遍地金黃。刺眼的西照日,毫無遮攔地從門窗跳躍進來,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把這個小小的餐館極端地暴露在雪亮的天空底下,閃閃發光。在陽光的照射下,門前的那塊金子招牌,像一張巨大的海報,嵌在黑色的邊框里,就更加明顯耀眼了。
飯時一到,餐館里就開始忙碌起來。孫曉紅在每一張餐桌上面,都鋪了一條雪白的臺布,在每條臺布上面,她又擺了一個餐巾盒和一個小水壺。然后靜等客人們前來用餐。她這人做事認真,只要告訴一遍,她就能馬上做好。她不但手腳麻利,還肯賣力氣干活兒,每天一到店兒,她就把里里外外都清掃一遍。這一點兒,王師傅傭她,也特別放心。
陸陸續續的客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地走了進來。這些客人,村里的熟人居多,他們進門后,往椅子上面一坐,就拿起菜譜急著點餐。每到這時,孫曉紅就笑著走到他們的面前,畢恭畢敬地給他們倒上茶水,然后手里拿著一個小本,等在一邊。待客人照著菜譜點好菜后,她馬上一一記下,然后拿到廚房里交給王師傅。
王師傅見了也不說話,他默不作聲地記下菜名后,隨手拎起大勺,迅速打開爐具后,就開火炒菜。他在煙熏火燎的灶臺邊,手和腳,眼睛鼻子耳朵一起上陣,忙得不亦樂乎,他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這幾個小時過后,他便從后門走出去,站在敞開的門口前面,順手扯下脖子上的白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大口喘氣。瘦死的廚子八百斤,看來做廚師這行,天天不用喝水吃飯,被油煙薰飽了。
孫曉紅則里里外外張羅起來,一會兒端茶倒水,一會兒上菜上飯拿餐巾紙。碰到一些挑三揀四的客人,她還要陪上很多好話解釋緣由,待客人埋單走了以后,她還要輪番拾掇餐桌上的碗筷,她將餐桌一一擦洗干凈后,還要到廚房里面洗碗。這樣一陣風似的下來,她好像比王師傅還要緊張。有時店里來了大桌的客人,她的腳速似乎比平時還要快些。在不忙的時候,她來到廚房,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王師傅炒菜,看著看著,她也學會了炒幾樣小菜。
王師傅的餐館不大,十幾桌的客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都是回頭客,吃的都是綠色食品,消費雖然不高,但薄利多銷,卻也不顯山不露水地塞滿王師傅的腰包。
每天下午正當飯口時,都是店里的黃金時間,王師傅的兒女就會來店里幫忙收錢。待客人都滿意地走了,他們才能坐在一起不聲不響地吃晚飯。這個時候的孫曉紅,再望望桌子上面豐盛的晚餐,她累得竟然一點兒食欲都沒有了,她用筷子夾起一張薄餅,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了幾口,再喝了幾口菜湯,就吃不下去了。她將肚子填飽之后,去廚房里面的小屋里換掉工裝,穿上自己的衣服,抬腿就往門外走。這一天在屋子里面轉來轉去地走下來,她的一雙腳跟都累得沉沉發木,挪不動步子。
她剛走到門口,迎面看見村上的通信員崔二,急匆匆地騎著自行車迎面朝餐館這邊趕了過來。他見了孫曉紅,連忙停下自行車,擋在了她的前面,笑著說: “二姐,你這是才回家呀?幸虧我來得及時,不然我還得去你家找你。給,你的好消息,回家去看吧!” 說著,他把一個信封交到了孫曉紅的手中。
孫曉紅以為他到餐館里來用餐,就沒有太多的注意,她著急回家,就低著頭,繼續往前走。聽崔二這么一說,她才停了下來。她接過崔二遞過來的信封,很不理解地看了他一眼說:“嗯,我們店里剛剛忙完。這封信是怎么回事兒?它是從哪里寄來的?”
“坎下的中學。你前幾天是不是參加他們的招聘考試了,好像是顧老師寫給你的親筆信。這事兒我也不太懂,你拿回去看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兒了。二姐,我還有事兒,我先走了!”崔二說完,一片腿兒,騎上自行車,他把車把一扭,一溜煙兒地走遠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對孫曉紅來說,可以說是個天大的好事兒,她聽了崔二的話,頓時愣在了那里。她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竟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見崔二都走沒影了,她才緩過神來,她兩只發抖的手緊緊地攥著這封信,心里像打鼓一樣,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她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她立刻橫穿馬路后,興奮地走進了熟悉的胡同。夕陽慢慢落進大地的懷抱里,她覺得世界原來是這樣的美好,村中的點點燈光,裹挾著昏黃的夜色,無聲無動地沉浸在銀白的月光里,真像是一場若即若離的夢境。
她悄悄地回到家里,輕輕推開院門,來到屋門前,往里面一看,只見媽媽在家坐在縫紉機旁,正在低頭縫一條被樹枝刮破的舊褲子。她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把那封信遞到媽媽面前。媽媽的手沒有停下來,像沒看見一樣。她的兩只腳繼續踩著踏板。孫曉紅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根縫針上下抖動,縫紉機突突突地響了半天,才停了下來。
“這些東西,你不用拿給我看。說吧,什么事兒?”媽媽冷冷地說。她把褲子翻了過來,又無動于衷地塞在了縫針下面。
慌亂中,孫曉紅極盡討好地撕開了信封,當她抖開信紙看見上面寫著讓她明天盡快報到的字眼兒時,她又再次把這封信拿到媽媽的眼前看。
媽媽回過頭來,一眼盯住上面的一行小字,她的一雙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她沒有問明情況,馬上放下手里的破褲子,興奮地扯過信紙,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兩遍,然后把信紙撇到曉紅的手里,突然沖出了屋門。她一路小跑般的走到院子里,去喊孫國棟去了:“老孫,你快看看,咱家的曉紅考上民辦教師了!信上說她明天就要去那里報到了。”
她這一嗓子,像一陣風,在胡同里蕩漾了很久,又輕盈地飄向了遠方。
孫曉紅站在屋子里面,她局促不安地看著媽媽跑出房門,她的一顆心終于落到了地上。她突然覺得天地很寬,星夜很亮,前面的路很廣。仿佛身邊所有人對她的冷漠,也將要慢慢化解。俗話說:“墻倒眾人推,破鼓亂人捶。”想起這些天的件件困擾,都將煙消云散。孫曉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那么悲催和不堪吧!不蒸饅頭爭口氣,如今,她也算如愿以償了。
孫國棟得知這個消息后,他自然替女兒高興。他一口接著一口地吸著煙,那些煙圈在屋子里面一股一股地繚繞著,不一會兒就把整個屋子的空見變得瓦藍。
曉紅在屋子里面思前想后地坐了半天,她不知道對爸爸說些什么,就悶不做聲地回屋睡覺去了。曉紅媽到底是藏不住事兒的人,這一個晚上,她不但去了四嬸家炫耀一番,還去了三嬸家走了一圈,等她回到家里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半夜了,她好像還意猶未盡。
“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嘴巴太快,狗肚子里面裝不了四兩香油,啥事兒心里都擱不住。曉紅不就是考個民辦教師嗎,這有啥可顯擺的,村里考上大學的孩子多了去了,哪個爹媽像你長在嘴巴上,沒事兒出去瞎嚷嚷,也不知道美個啥勁兒?到底還能不能消停了!”曉紅媽半夜回來的時候,坐在炕頭抽煙的孫國棟見曉紅媽這么晚才回來,將手里的煙袋鍋,往炕沿幫上使勁而磕了磕,不停地埋怨說。
“就你愛管閑事兒,你沒看她們背后都把曉紅說成啥樣了。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的瞧不起人,好忙幫不上,說風涼話一個比一個損,一個比一個過分,也不知道咱家曉紅害了她們哪根筋疼。現在曉紅考上了民辦老師,我就是讓她們看看,咱家的曉紅跟她家的孩子比,到底弱到了哪里?”曉紅媽說著,脫掉腳上的鞋子,上炕脫衣睡覺。
“你就愛爭搶好勝,事兒都過去那么多天了,她們愛說啥說啥唄,反正也長不了身上,一個胡同都住這么多年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跟她們這些人斤斤計較干啥?”孫國棟把煙袋鍋小心翼翼地裝到一個布口袋里面后,一摁墻上的開關,屋子里面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
孫曉紅上班那天早上,安靜的胡同里,突然探出很多女人的腦袋來。她們都躲在門里暗暗窺視,可能是出于羨慕嫉妒恨吧,沒有人走出來和她打招呼。各種迥異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滴溜溜地打著轉轉,看得她渾身發毛。
大巖她媽改嫁了,志滿她媽也搬走了。曉峰她媽得了腦血栓,連愛慕虛榮的四嬸,也晃著腦袋口齒不清地站在門口,用極不相信的目光,一直把她的背影送出胡同,才回屋去。想想這些人曾經對自己的一些傷害,其實也挺可恨的。孫曉紅不得不佩服她們的嘴巴和想象了。她之所以能有今天這么多的挫敗感,一多半來自于她們的推波助瀾和旁敲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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