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城南門外,商宇吊完了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無蹤。
看熱鬧的人往往記性都不太好,所以商宇悄然出現在漸漸散去的人群中時,幾乎沒有人認出他就是剛才在城樓上教訓“劫匪”的那位高手。
但“幾乎所有人”隱含的意思,就是“還有個別人”。
“這位年輕人,請等一等。”
正當商宇要隨著人群進城之時,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從背后叫住了他。
商宇無需回頭,僅從空間位置便能判斷,身后之人便是他剛才于城樓之上看見的那位佝僂老人。
商宇回頭,打量著這二人一馬。
老者一身青衫,須發斑白,容貌清矍,神色飽滿,眼角皺紋堆壘,看不出是善意還是惡意。
而他身后那位女子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馬無聲立著,一身青白色衣裙文靜端莊,絲毫不引人注目,但細細看去,卻是臉色晶瑩,膚光如雪,尤其一對眸子,僅含笑看著遠方,便有如碧水深潭,明鏡柔和卻又不知其蘊藏多少秘密。
直覺告訴商宇,這兩個人很可怕,甚至比他這二十八年來見到的所有強者,遭遇過的所有危機全部加起來還有可怕。
“老人家有事?”商宇問道。
老人和善一笑,“只是覺得年輕人身手不凡,特意來認識一下,小老兒孟小山。”
“原來是孟前輩,晚輩商宇。”
似乎與商宇想象中不同,這位老人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這位是……”商宇看向老人身后那個青衣女子。
“涼瑟瑟。”女子似乎才剛剛將目光從極遠縹緲處收回,看的商宇心頭一跳,“算是他的……雇主。”
好奇特的名字。
孟老人笑著解釋道:“涼小姐自極北巽國而來,有意游歷大禹各地,老朽茍活百年,算是有些見識,于是涼小姐便雇我做個向導。”
“原來如此。”商宇與兩人走在一道,無視那在城樓下指指點點的圍觀群眾,緩緩往城內行去。
大禹位于幻宇西大陸的最南端,禹國之北,是八百里大草原,蠻族兩大汗國虎踞龍盤,而草原之北,是朝天路,百余信仰光明的小國犬牙交互鋪就一條神暉帝國通往天心海的大道,朝天之路再往北,是無邊無際的青木森林,龐大的精靈帝國隔斷南北,而青木森林還要往北面,才是西大陸最北端的巽國。
對于大多數禹國人來說,“極北”兩字,幾乎就是對那個風之國度的全部印象了。
商宇與二人一邊走一邊攀談,期間幾乎都是孟老人問話答話,那個名叫“涼瑟瑟”的女子甚是沉默寡言,往往十八九句話中才回答一兩個字,但是其人神情卻是對兩人談話十分感興趣,并無疏離之感。
“方才城門口我見小兄弟身手不凡,頗有幾分我當年的神采,敢問小兄弟可是水神殿的哪位祭司么?”走進涇州城來,行至中央大街上,孟老人道。
“我哪里高攀的起。”商宇少有地對這個見面不久的老人十分投緣,坦誠笑道,“我這人在這里孑然一身,目下暫時在疏水書院掛個名教書,混口飯吃而已。再者說來,方才為首那女孩顯然來頭不俗,我若非無牽無掛,又哪里敢打抱不平?”
若非無牽無掛,哪里敢打報不平?
商宇這句話說的不是自己,而是世人。他對人世間的態度,既悲觀,也寬容。
“小兄弟,你知道那小丫頭的爹是誰嗎”老人問。
商宇搖頭:“要是知道,或許我也就沒這么大膽子。”
老人哈哈大笑,忽然頓住腳步,一指頭頂:“你若是請我們在這里吃一頓飯,我就告訴你。”
商宇抬頭一看,一塊頗為老舊的有些發暗的金字牌匾——“聽風樓”。
……
在商宇入城足足一刻鐘后,滿頭大汗州丞大人終于帶著神色驚慌的巡城尉長趕到了南門城樓之上。
“混賬,你們就這么看著……這位貴人在此受苦么,還不快解下來!”
這位太守大人的左右手氣急敗壞對著巡城尉長大罵道,年過五旬的老頭滿臉通紅,身軀起伏不斷喘著粗氣,叫人看了好生感動。
一群兵士七手八腳將原本是“劫匪”的六個人解了下來,除去為首的男裝女子,其他五人都被倒掛的時間不短,一時間皆是頭昏腦漲。
“郡……公子,您無事吧?”州丞大人誠惶誠恐上前,卻不敢攙扶這位貴人,滿臉急切地問道。
天可憐見,若不是那位精明無比的太守韋大人搶先一步稱了病,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和這位源都來的小祖宗打交道的。
這類小祖宗可是頂難伺候的一類貴人,就算是你小心翼翼陪著笑臉,各種阿諛討好的手段都用上,這位也未必然會念你的好,而一旦在連你自己都未察覺的地方,你有了絲毫不順人家的心,人家就指不定會怎樣揉捏你。
這位出身高貴的男裝少女被吊在城樓上讓來往行人販夫走卒圍觀了足足一刻鐘,受如此大辱之后卻并沒有如老州丞想象的一般氣急敗壞,只是陰著臉一言不發。
未摸清她的心思,這里也無人敢再聒噪。
那五名侍衛有幾分了解主子的心思,迅速調整好狀態,靜靜回到她身后,垂手肅立。
“在我到達淄州之前,查清那個人來歷背景。”
男裝女子咬著牙說罷,便徑直往城下走去,理也不理還陪著笑站在一旁的老州丞。
……
聽風樓上,商宇和孟老人與涼瑟瑟在雅間落座,孟老人嘿嘿笑著連點了十來樣菜品,不多一時便有滿桌琳瑯。
“這涇州臨靜水而立,河鮮水產豐富無比,這城中以烹飪鮮魚河產出名的飯店酒樓數不勝數,但唯有這聽風樓,卻是以烹飪靜江三大水鳥獨樹一幟。”
“這靜江鳩,肉質本有些發柴,但這聽風樓的手法別具一格,乃是以江州老酒先行腌制,而后涂抹醬料,輔以鮮肉蝦仁白糖共燜,最后以荷葉包裹,封泥烤制。不僅保留鳩肉原本肉香,更是外脆內鮮,十足的美味……”
孟老人直接撕下一只鳩腿,大嚼起來。
商宇也動了筷子,如老人所說,確是人間美味。
“數十年后舊地重游,故舊凋零,唯有美食未曾負我。”孟老人哈哈笑道,“只可惜這碧波酒味道差了些,小兄弟嘗嘗!”
碧波酒是大禹湖東特產,入口清冽爽口,回味卻是辛辣,商宇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吐出一口濁氣:“好酒。”
老人再倒酒,卻被涼瑟瑟拿過酒壺,看了他一眼:“少喝。”
“就這兩杯,就這兩杯……”老人竟然有些怕這個少女,訕訕道。
涼瑟瑟為他倒上一滿杯酒,道:“下不為例。”
商宇嘖嘖稱奇,孟老人卻渾不在意,端起酒杯,又夾了一筷子菜,對商宇道:“既然小兄弟你請我吃飯,那老頭我也不能太小氣,我來問你,你可知道如今大禹國承天之力最高的人是誰?”
商宇道:“世所共知大禹天啟有四位,但哪位最強,我還真不敢亂說,但以我猜測,神使大人承天奉神,深不可測,承天之力恐怕要高出其他天啟一籌。”
孟老人吃完一口菜,將一杯酒小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大禹皇族夏氏本就是傳承千年的承天豪閥,歷代天啟天奉層出不窮,大禹的天啟自然不止四位,不過你要說那水神使李壁小丫頭承天之力為最高,還是不錯的,只不過最高卻并非唯一,若是……”
原來水神殿之主,神使大人的名諱,叫做李壁么?
商宇相信這孟老人來歷不簡單,年歲也是極高,但是卻還是驚訝于他口氣如此之大,不禁問道:“若是如何?莫非大禹還有人能與水神使平起平坐不成?”
孟老人搖搖頭,又將剩下的半杯酒飲了一半:“那人只比我小十幾歲,若是如今還活著,只怕也是如我一般半截進土,想來也是敵不過水神殿那小丫頭的。”
商宇默然,心下卻想道,若是有機會,倒要見識見識那位水神使的天能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除去神使大人,還有靖海趙帥,定王爺,劉痕先生三位,前輩以為如何?”
孟老人看著手中的半杯殘酒,想了想還是放下酒杯:“那靖海軍趙蘇承天八成四,天能又是殺力極強,在未曾封爵之前,是戰場之上真正的萬人敵,尤為難得其人文韜武略,大禹鄰國之中,還真沒有能與他匹敵的名將。”
“劉痕么,承天八成三,天能也只能算是一般般,不過這小子一身武技千錘百煉,若是當真有近身搏殺的機會,恐怕就連趙蘇也要死在他手上。”
商宇習慣了老頭驚天動地的口氣,但也驚訝于孟老人對大禹強者如此了解,繼續問道:“那定王呢?”
“夏季言么……”孟老人嘿嘿笑了兩聲,“這小子不過一個運氣好些的世家子弟,縱然是得幻宇上天眷顧與夏家的血脈遺則承天八成三,但一個常年養尊處優的王爺,就算天能再強,在劉痕之類的強者面前,也就是一刀的事情而已,你完全無需怕他。”
商宇奇道:“我為何要怕他?”
“你剛剛把人家寶貝女兒吊在城樓上,人家自然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孟老頭笑得十分開心,終于是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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