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語,你回來了。”
他陪著笑臉打招呼,換來的卻是穆語的漠視。但他并不氣餒,見她往衛(wèi)生間看了一眼,立刻帶著討好神色輕聲說道:“我替你拿浴袍去。”
穆語依然沒理會他,自顧自地往更衣室走去。
“小語……”
他跟著走了兩步,見她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隱形人,只得悶悶得頓住腳步,想了想,又快速轉(zhuǎn)身奔進衛(wèi)生間,細心地替她調(diào)好水溫并放滿浴缸。
不待浴缸的水滿,穆語便進了衛(wèi)生間,他趕忙笑著將浴巾遞給她。
她沒接他的浴巾,也沒看他,只是冷冷地說了聲“出去”。
他呲了呲牙,訕訕地將浴巾擱至一邊,然后耷拉著腦袋往外走。
“你報了警?”
快走到門口時,聽到穆語這么問,他馬上轉(zhuǎn)身,卻見她仍背對著自己,他長嘆一口氣,輕輕應(yīng)了聲“嗯”。
她一聲冷笑過后才出聲:“你不是有太多顧慮嗎?怎么又報了警呢?”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這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的脊背微微挺了挺,卻仍沒回頭,也好一會兒沒出聲。
他以為有轉(zhuǎn)機,心下暗喜,卻不敢造次,試著輕輕喊了聲她的名字。
“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
沒想到半晌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有些泄氣,卻也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出了衛(wèi)生間。
穆語低著頭走至門邊,將推拉門反鎖,同時按下玻璃墻的開關(guān),這才轉(zhuǎn)身往外看去。
此時秦晉桓已在床邊坐下,正呆呆地看著衛(wèi)生間——他們中間的玻璃墻已按下開關(guān),現(xiàn)在她能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卻看不見她。
她慢慢地走至玻璃墻前,定定地看著他。
突然發(fā)現(xiàn)他似乎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她的心口又莫名痛了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則信息,此時她和他應(yīng)該躺在床上耳鬢廝磨直至相擁而眠吧。
只可惜世事都沒有如果,不能裝聾作啞忽略它的存在。
雖然知道給她發(fā)匿名信息的人居心不.良,她卻仍感激他讓她知道了真相。
即便真相讓她如此痛苦,她也不后悔,因為她不擅長自欺欺人。
他也不能怨別人,要怨就怨他當(dāng)初自作聰明耍的心機。
即便董宛卿不死,對于他用這種手段逼秦文滔和董悅蕓離開安城也是她所不齒的,因為他把她和她的孩子都當(dāng)成了籌碼,而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她和孩子,在他心里有很多東西都比她更重要。
她之所以心口會這么痛,除了還深愛著他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對他的怨恨。
站在天臺她確實沒想過往下跳,因為她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何況父母尚且健在,她不能因為對愛情和婚姻的失望讓父母對她失望。
她去那兒只是想讓自己更清醒地面對眼前的一切,更好地看清秦晉桓的為人。
在她的逼迫之下,他勉為其難選擇了報警,眼瞅著就要把尹安然繩之以法,就要為她的孩子討回公道,她卻沒有半點欣喜,心口反而像壓上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
轉(zhuǎn)身默默地走到浴缸前,也沒脫衣服,她就跨了進去,將自己完全沒入水中,好一會兒才坐起來。
窒息的滋味真不好受。
她著實沒辦法想象董宛卿從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到地面時的疼痛。
董宛卿并不是一個膽大妄為偏執(zhí)的女人,當(dāng)時卻敢襲警逃跑,還拿刀挾持他們上天臺,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理解董宛卿當(dāng)時的絕望與憤恨——被姑姑姑父無情拋棄,又蒙冤深陷牢獄之災(zāi),嫁禍給她的人在外面逍遙快活,讓她蒙冤的人又一手遮天,她不知道他還會怎么對會她,她的未來看不見半點星光,死對于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但這么白白死掉又不甘心,所以想帶上她恨的人同歸于盡。
董宛卿很可憐,但此時的她比當(dāng)初董宛卿的境遇好不了多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來自最愛的人的欺騙與傷害。
董宛卿選擇了自殺解脫,一了百了,她也應(yīng)該像董宛卿一樣決絕,只是過她的決絕解脫不是自殺,而是和秦晉桓徹底分道揚鑣——離開他,不再愛他,也許心就不會這么疼了。
穆語,別心軟,更別做無謂的自我欺騙,只有分開才可能最大限度地減少你和他之間的相互傷害,也許……
“呯呯呯”,敲門聲伴著秦晉桓的聲音:“小語,容劍給你打電話了。”
才想起自己之前給容劍打過電話,穆語忽地一下轉(zhuǎn)了身。
“要幫接嗎?”他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用。”穆語一邊應(yīng)一邊飛快地站起來沖洗,三下五除二擦干身上水珠,套上浴袍就去開門。
秦晉桓拿著她的手機還候在門口,見她出來,馬上呈過去。
她接過手機也沒看他,轉(zhuǎn)身又進了衛(wèi)生間,“呯”地一下又將門關(guān)上了,然后回撥容劍電話。
“嫂子,你睡了吧?”容劍的聲音中透著熬夜的嘶啞,也含著幾分歉意。
“沒睡。也睡不著。”
“哦。那,那方便出來和我聊幾句嗎?”
她一回允:“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你在家嗎?”
“在。”
“那好,我快到你家了,咱一會兒到院子里聊吧。”
“好。我這就下去。”
穆語掛斷電話,又擦了擦還沒擦干的水漬,然后開門出去,快步走到更衣室換了身簡單的外出服后,直接出門。從頭到尾她都沒看一眼站在房間中間的秦晉桓。
她剛到院子里,就看見傭人把院門打開了,一輛車緩緩駛進來。知道是容劍的車子,她快步上前相迎。
車子隨地而停,容劍熄火下車。
“容隊!”
“嫂子!這么晚還來驚擾你,我……”
“談不上驚擾,我本來就想找你。”穆語邊說邊指一側(cè)的涼亭,“咱去那邊聊。”
容劍點頭,跟上她的腳步,一邊輕問:“嫂子,你之前給我打電話是想問有關(guān)董宛卿案子的事兒吧?”
“我是想問秦晉桓報警的事兒。”在容劍面前穆語不想拐彎抹角。
穆語對秦晉桓直呼姓名讓容劍的腳步微微緩了緩,隨即又快步上前,待穆語坐下后才慢聲接話:“阿桓晚上向我坦白了董宛卿的事兒,表示要承擔(dān)此事兒的法律責(zé)任。我當(dāng)時震驚極了,要不是澤煜拉住,我肯定要把他狠揍一頓。當(dāng)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追究違法違紀的一干人的責(zé)任,但是冷靜下來之后……”
才會下的穆語忽地一下又坐了起來:“你打算包庇他們?!”
容劍深深地嘆了口氣,從口袋掏出幾個東西擺在她面前。
借著燈光穆語看清了那是四個工作證,不禁有些詫異:“你怎么有這么多工作證?”
“這個是我的工作證,剩下的三個分別是小凡、利鋒和自豪的。他們違紀我失職,明天一早我會陪他們一起去向顧局坦白認錯,和他們一起接受組織的懲罰。如冰的腿傷還沒好,我離開后希望你能替我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她。”
穆語吃驚:“你,你們要集體辭職?!”
容劍苦笑:“這不叫辭職,是撤職,不但要撤職,還可能坐牢。”
“坐牢?!”
“嗯。可能不止小凡他們和尹安然要坐牢,阿桓可能也要面臨牢獄之災(zāi),嫂子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啊,”容劍長嘆了一口氣,“擎天最近諸事不順,爺爺身體每況愈下,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擎天挑大梁了,如果阿桓官司纏身,擎天很可能落到秦文滔和董悅蕓的手上,爺爺這輩子的心血可能就此付之東流,爺爺?shù)綍r候一定會被他們活活氣死,肯定死都不會瞑目的。”
他一席話說得穆語全身發(fā)冷,呆呆地僵著。
“那幾起變.態(tài)殺人案我也不可能再經(jīng)手了,等會兒回去后我會盡快把我所掌握的案情細節(jié)整理出來交給你,嫂子,這起案子以后只能靠你和如冰了,得辛苦你們了。”
穆語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口氣,再出聲時語氣有些松軟:“容隊,這件事兒已經(jīng)過去了,要么就讓它……”
“不行!犯了錯就應(yīng)該接受懲罰!”容劍顯然猜到了她要說什么,立刻擺手反對,“嫂子,我這么晚來找你可不是來勸你放棄替董宛卿翻案的,相反,我還想讓顧局把這個案子的真相公諸于世。我找你只是想讓你做好挑大梁的心理準備,我知道你有能力勝任,我不放心別人,怕一不小心就鬧出冤假錯案,像閻小兵、KiKi和如冰,多虧了你的細心謹慎,才還了他們清白。”
穆語沒想到容劍會這么說,頓時大驚,連連擺手:“不不不,容隊,你高估我的能力了,我只是個小法醫(yī)而已啊。”
“別推辭了,你要相信自己!”
“容隊……”
“我來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兒,”容劍打斷她的話,“小凡他們現(xiàn)在都在局里面壁思過,準備等到天亮一起去找顧局坦白,他們都覺得無顏面對你,都托我給你帶句話。”
“什么話?”
容劍站起來往側(cè)邊邁開兩步,然后對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時十分誠懇地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穆語被嚇了一大跳,慌忙一步跳開,同時驚問:“容隊,你這是……”
“這是他們讓我?guī)Ыo你的,他們沒臉當(dāng)面向你賠禮道歉。”
“這事兒也怨不得他們啊。”
“確實不能全怨他們,主要怨我的玩忽職守。”
“不是的,容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嫂子,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爺爺以后也得辛苦你照顧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叮囑纓纓過來幫你的。已經(jīng)很晚了,我還要回局里整理案情,我得走了,你回去休息吧。”容劍說完便往車邊走去。
穆語呆呆地看著他上車離開,一時間心里亂得像團麻。
她一個人在偌大的院子里踱了很久,直到晨曦初現(xiàn),她才若大夢初醒,轉(zhuǎn)身跑回屋換了身衣服,又飛也似地沖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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