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空的口氣有點像是在吃干醋，封容本來是那種很不喜歡人無理取鬧的性格，聽他這么說，卻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臉上反而帶出了一絲笑，“沒事。”

    他說的不是“沒有”，而是“沒事”，林映空當然聽得出此中差別，于是微微側過頭和他對視，“部長，你別想太多，賀萍芝的死跟你沒有什么關系。”

    封容的眼簾微微垂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沒……”他習慣性地道，然后頓了頓，盯著自己夾著煙的那只手，手指纖長而有力，抬腕之間足以扼斷無數人的喉嚨，“只是覺得，我還不夠強，不然賀萍芝不會死。”

    林映空沉默了一瞬，人人都知道靈執(zhí)法部部長性格冷酷手段毒辣，但是正義在心責任在身，不因任何困阻而止步，才會有無數人前仆后繼地追隨而來，但是越是深入了解，林映空就發(fā)現他的部長遠沒有他表現得那么高強，那么大公無私，他鏟除罪惡，卻又見不得人命在自己面前流逝，除了心中那桿標稱，還因為他出生那時就背下的人命滔天之罪，大雨因他的降世而鼓舞，洪水因他的出生而狂歡，在大地上收割了無數人命作為祭品，而世界上除了林映空，不會再有別人知道被譽為英雄的靈執(zhí)法部部長也背負著一手血腥，滿身罪惡。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封容對這種事有著一種近乎不可違逆的執(zhí)念。

    “這是在所難免的，”林映空沒有安慰他，反而像是在陳述事實，“就像六年前你帶隊去封印惡獸梼杌，最后只有你和九天宇活著回來了，你知道這個結果的話，難道還會不去？”

    封容微微蹙眉，“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不，我只是想說事實上即使是部長你也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林映空本就只有善良了一張臉，那眼中的銳利被表面的笑意和溫融覆蓋，此時卻是盡數泄了出來，“而且，人心這種東西，最是不可測了。”

    封容聽出了些許的話外之音，微愣，“什么意思？”

    “本來應該等冰巧做完尸檢再來下結論的，畢竟部長你一向強調我們要拿證據說話，不過我可舍不得你在這里鉆牛角尖，”林映空就著抱著他的姿勢親親他的鬢角，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寵溺語氣，眼里卻漸漸泛出了冷意，“我去看過賀萍芝了，她的致命傷有問題。”

    “有什么問題？”封容聞言，仔細回想了一下，不過當時他有點被這個女孩子的死打擊到了，也沒特別認真去看，現在也想不到太多細節(jié)。

    林映空冷哼一聲，“那片玻璃是飛過去扎中賀萍芝的，這點是不假，不過透明人動手沒有附著靈力，僅僅只是把熱水壺砸在墻上，這點沖擊力最多讓玻璃片把人割傷，怎么會到致命的地步？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那么巧，那么她的傷口附近為什么除了切割傷之外還有撕裂傷？”

    封容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已經聽懂了林映空的意思，“那時候賀雙撲過來要保護賀萍芝……”

    “保護？”林映空嗤笑，“恐怕是巴不得再送她女兒一程吧，小呆去查了，賀雙的那個情夫本來跟她定好這個月和他的原配老婆離婚的，被賀萍依和賀萍芝這么一鬧，人家就想著劃不劃算了，現在都月底了還沒離婚的動靜，小呆還在她外頭買的那套房子里找到一瓶老鼠藥，總不能是自己吃的吧，我懷疑她早就想弄死兩個女兒，好風風光光去嫁個有錢人做富太太了。”剛才她哭天搶地地去捂住賀萍芝的致命傷口，她手上什么時候沾的血就不好檢查了。

    “……”封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又聯(lián)想到自己的母親，就覺得沒什么好不能接受的了，“有證據？”

    “……”就知道他會說這句話，林映空泄憤似的咬了咬封容的耳垂，“回頭讓冰巧驗尸了再跟你說，我是在合理地推測，部長不準說我不敬業(yè)！”他哄個媳婦容易么，還要把自己的職業(yè)道德壓上去！

    封容低低一笑，把手里的煙按滅在垃圾桶上，側過頭來，手指穿進林映空的黑發(fā)里，把他的腦袋微微下壓，吻了上去。

    祝孟天和狄冰巧放置好賀萍芝的尸體，一回到臨時駐扎的空病房就看到總辦外勤組的兩座大山通通不在，其他組員們都圍著一個電腦屏幕看得聚精會神，表情那叫一個蕩漾，和之前凝重的氣氛完全不同，祝孟天和狄冰巧好奇，急忙湊過去一看，然后瞬間就：“Yoooooooo～”

    費蓉屏息：“林助手加油……哎呀！”她急忙害羞狀一捂臉，但是十指張開偷瞄的樣子沒有一點說服力，“親上了～！”

    乘小呆也捂臉，然后偷瞄，“人家還是未成年呢……哎喲～部長這么主動啊～”

    狄冰巧摸摸下巴，“看來誰上誰下還是個未知數啊。”

    祝孟天看得嘿嘿直笑，“喲，林助手這不是扭轉趨勢了么，看來我可以私下給他傳授幾本秘籍啊。”

    鄂靜白也默默地盯著視頻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狀，“給吧，總部開的賭局，我壓的是林助手上，賠率一賠十五。”

    總辦外勤組組員們：“……！”

    丁有藍快哭了，“消防通道那邊正好有個攝像頭，我不是故意要圍觀他們的，你們別告訴部長和林助手啊……等等小呆！你要把視頻保存到哪里去！”

    “快截下來存U盤里，其它備份毀尸滅跡！”祝孟天插了一腳進來起哄。

    “快點快點，他們親完了，要回來開會了！”

    “……”

    一分鐘后，封容和林映空回到這個臨時辦公室，看到的就是總辦外勤組六個組員各自端端正正地或站或坐，表情嚴肅得像是能直接拎起武器就上戰(zhàn)場，封容心道這次的透明人事件的確是挫了自家這群心比天高的組員的銳氣，讓他們懂得反省自己嚴陣以待，于是很是欣慰，不過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倒是林映空狐疑地看了他們幾眼，這群小兔崽子沒膽子去看部長大人，就老往他身上瞄，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林映空覺得莫名其妙，冷不丁的瞥見電腦上一格一格的監(jiān)控畫面，他突然想到之前問部長大人的行蹤的時候，是丁有藍通過攝像頭找到了對方的位置……

    于是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看到林大魔王冷不丁地對他們溫柔一笑，笑得那叫一個柔情似水春風萬千，好似平生情思盡數堆砌在那眉眼和嘴角的弧度之中，看得人那叫一個目眩神迷，可是對于組員們來說，這簡直是來自地府的催命符！

    祝孟天立刻舉白旗投降——求繳“視頻”不殺！

    林映空但笑不語。

    封容開聲：“剛才的事情……”

    他沒有說下去，氣氛一下子就凝住了，全部組員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澆得干干凈凈，全部皺起了眉頭。

    被一個罪犯活生生在他們面前出現，逃走，并在這個過程中幾乎無法捕捉到他的蹤跡，說實話，對于總辦外勤組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經過一番死沉沉的靜默之后，狄冰巧首先爆發(fā)了，透明人的存在和得到的一些數據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匪夷所思，主攻生物的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沖擊了一輪，最后丁有藍總結了狄冰巧提出的那些理論，問她：“所以，你是想說，那個透明人是透明生物和人類的結合體？”

    唯有純自然的生物和人類的結合，才能這么矛盾，明明有特殊的能力，卻沒有強大的戰(zhàn)力——而且，這特殊的能力還不算是異能力，這更可能只是一種本能，例如變色龍，異能力者不開靈識沒有加強的視力的時候，未必也能認得出它的藏身之所。

    “真的有這樣子的生物？”乘小呆忍不住道，“不符合生殖隔離定律吧？”人類和什么妖魔鬼怪能生育后代，是因為那些生靈可以化作人形，那時候的各項身體參數是和人類有不少吻合的地方，才能做到有后代的出生的，但是受孕的幾率仍然不大，他們的后代的基因不確定因素也更多，這也就是為什么很多神話故事里頭說雜交的嬰兒不是廢物就是被超級金手指加成了。

    祝孟天一臉“放過吾等凡人”的表情，“你們幾個科學家能說人話么？”

    乘小呆眼皮子一跳，“我的意思是貓妖和狗妖能生小孩，但是貓和狗生不了。”

    “生得了，”狄冰巧突然道，剛聽完乘小呆解釋的祝孟天驚了一下，狄冰巧沒搭理他，她因為丁有藍的總結而理清了一些思路，表情看起來沒有那么混亂了，“不一定是自然繁殖……體外胚胎，基因植入，生物實驗，這些都做得到。”

    丁有藍愣了，“我沒聽說過哪個研究所在做這個課題，而且活人實驗是被嚴禁的，就算在靈異學界也不行。”

    眾人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來——他們這是順藤摸瓜找到了一個非法研究的場所，以及碰上了他們的實驗品？

    林映空也因為他們的討論而陷入了沉思，這種生物實驗是靈異學界也是重點打擊的對象，他擔心這次監(jiān)控陣法布置圖泄密的事情再牽扯上什么研究所，那就不好辦了，鬧大了對靈安全局沒有好處，但是他一回頭看到封容也是眉頭緊鎖，心里就有些不解了——這件事是糟心了一點，但是還沒到部長都愁眉不展的地步吧？

    “就先這樣吧，”封容突兀地打斷了組員們的討論，連盯著他發(fā)呆的林映空都被嚇了一跳，“在這里瞎猜也沒有用，有線索的繼續(xù)去查，沒有的就休息，搭檔行動，別落單。”

    “好吧，”狄冰巧立刻站起來，“賀萍依和賀萍芝的尸檢還沒弄完，小呆過來幫我忙，賀智櫻的血樣也要重新做一次血紅蛋白提取分離，早點弄好，我們一起研究透明人的數據，小藍把前期分析做好給我們。”

    “行。”乘小呆跟著她走了。

    丁有藍也應了一聲好，想了想，道：“靈異學界的研究所里我都有熟人，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相關的透明生物的課題。”當然不是直白地問，而是去旁敲側擊了。

    祝孟天走到旱魃先生身邊，“靜白，我們去醫(yī)院外頭賀家人住的那里看看？總覺得要親自看一眼才放心。”

    鄂靜白沒有異議，點點頭就和他一起出門了。

    林映空正想問封容接下來要做什么，結果發(fā)現部長大人已經不見了，不過氣息離得不遠，他的影獸急忙鉆了出去，就看到封容走到一個角落里打電話——嗯？大半夜的給什么人打電話？

    林映空倒也不是不信他，就是覺得挺奇怪他會有避開自己的電話，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除了一些機密事件就是關于百里夢鄢了，林映空想了想，這個時間點應該不會是聯(lián)系百里夢鄢的，所以只能是公事，也就是說，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什么不可言說的內幕？

    這種情況的確不好偷聽，林映空只好把影獸撤回來，打算把徹查賀家的事情現在就做了。費蓉看看臨時駐扎地里一下子只剩下敲電腦的丁有藍和忙著用手機下指令的林映空，而她只有一個人，剛才部長大人說不能落單……

    “也許我應該先睡一覺？”費蓉摸了摸下巴，又發(fā)現自己實在沒什么睡意，苦思冥想片刻，還是跑到對面去找方恩義了，這家伙被他們嚇了一通之后就被拎了回來，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還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幫他們守著賀智辰和賀智櫻，唔，干脆拿賀萍芝的死亡來試探他一下好了。

    等封容打完電話回來，就看到費蓉站在賀智櫻和賀智辰兄妹倆的病房里面，仗著他們倆吃了安眠藥所以嘀嘀咕咕也不怕吵醒人，方恩義聽著她說話，一臉快要崩潰的表情，看到封容的時候幾乎想拔腿奔過來求救了，封容默默地掃視他們兩個一圈，然后對費蓉淡淡道：“悠著點，別弄死了。”

    費蓉：“收到！”

    方恩義：“……”他想不活了。

    “部長～”看到封容回來，林映空把自己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拔出來，叫了他一聲。

    對方一副好像很久沒見到他的樣子，雖然知道他是假裝的，但封容還是對他遞了個抱歉的表情，問：“怎么了？”

    林映空見好就收，也沒追問他干嘛丟下自己去打電話，聳了聳肩道：“沒什么，就想問問你，賀家的人的背景要查到什么程度？”說是能查多少算多少，可是按照靈安全局的辦事方法，能把賀父的前后三代都查了個遍了，那樣子的話信息量太龐大了，總要有個搜查的側重點。

    封容細思了片刻，“主要查他們的變化。”

    “變化？”林映空覺得他說的這個形容有點抽象。

    “嗯，就是他們前后的變化，”封容道，“看他們有沒有那么一個時期的行蹤或者是經歷是比較特別的，而從那之后，他們的性格或多或少發(fā)現了一些變化。”

    “好吧，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林映空點點頭，按照他的意思去查了。

    “另外，你有沒有問過賀家人最近的行蹤？”封容又想起一件事，“監(jiān)測陣法布置圖什么時候失蹤的暫時還沒查到，但是Q市的監(jiān)控陣法什么時候出問題的可以大致估算到，那段時間里有沒有賀家人離開過N市的？或者說有誰離開過賀家一段時間，說是外出去做什么事的？”

    “還真的有，”說起這件事，林映空立刻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翻了幾頁找到需要的東西，“那段時間里賀雙跟著她的情夫出門旅游了一個星期，那個時間點正好對得上，賀福也出門去做事了，說是去了附近的一個鎮(zhèn)上。韋蘭回了娘家一趟，賀智櫻因為要參加什么奧數比賽，也去……唔，Q市的中學進行了為期十天的突擊培訓，就這個月去比賽了，拿到的名次還算不錯。我已經叫人去查他們的行蹤是不是真的了。其他人的話……嗯，戴襯虛也算他們家的吧，那段時間里他也一直在戴家，沒有離開他們的大本營Q市。”

    “就這幾個么？”封容若有所思。

    “這么一看起來，還是覺得賀智櫻的嫌疑最大啊……”林映空如是道，“但是總覺得有什么別扭的地方。”

    “哪里別扭？”封容問他。

    “說不上來，”林映空回憶著賀智櫻的一舉一動，“就覺得……應該不是她吧。”雖然她看上去很是詭異，行事作風也有說不出的古怪的地方，但是她一個小孩子，捅了她爸一刀還心慌慌的呢，哪來的那么大的仇怨去殺那么多人？退一步來說，以她的家庭情況，她恨賀家人也是正常的，可是很多次賀家人出事的時候賀智櫻都還在上課，按理來說透明人只有透明化的能力，而沒有分身術吧？

    封容微微瞇了瞇眼睛，“賀智辰呢？”

    “什么？”對方忽然換了個話題，林映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賀智辰是不是會經常不回來住？”

    林映空想了片刻，“好像是，他家雖然離學校近，不過他經常下了晚自習就去同班同學的宿舍里住一晚，估計不是舒秀桑和賀智櫻在賀家，他都不打算回來了。”

    “那么……”封容輕聲道，說出的是又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透明人除了透明化之外，還能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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