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無施是聽到門鈴聲之后，才去開門的，但是站在門外的人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是一個英俊得有些過分的男人，身形挺拔又頎長，衣著打扮都沒有奢靡之處，但是當他抬起那雙鳳眼看向某個人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會把他錯認為路邊旮旯的無名路人。

    男人微一頷首，動作矜持而優雅，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木先生，叨擾了，方便聊幾句嗎？”

    “阿施，是誰來了？”夏筱筱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木無施回神，先是對里頭的夏筱筱提醒了一句：“是暗部長。”

    然后他立刻側開身子，邀請這位靈執法部的最高領導人進門，“暗部長，里面請。”

    封容剛走進去，便看到夏筱筱打扮得像是個移動芭比娃娃，小碎步跑過來，跑一步喘一下的，看起來頗為惹人憐惜。

    一看到封容站在那里，夏筱筱忍住撲住他的沖動，停下來打招呼，“暗部長～”

    封容看向她，淡定地道：“身體好些了么？”

    夏筱筱眨眨眼睛，大力地點頭：“好多了！”

    封容看著她眼里不加掩飾的崇拜和高興，再想到她千瘡百孔的身體情況，沉默了一兩秒，還是道：“注意身體，早點康建。”

    夏筱筱登時睜大了眼睛，露出迷之夢幻的表情，“原來暗部長你這么暖，我的小心臟要被萌化了……”

    這是心臟不舒服了嗎？封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木無施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小聲地把她哄回了房間里，然后才和封容在客廳里坐下，進入了正題。

    “其實，”封容率先開了口，表情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我今天過來，是有一件私事想和木先生談談。”

    木無施沒看到這位靈執法部部長身邊跟著人的時候，就多少有些領會到他的意思，聞言，也不驚訝，“暗部長但說無妨。”

    封容卻是頓住了片刻，然后才道：“木先生投資了很多醫療項目，想來是對各種醫治手段多有了解。”

    木無施的眉尖輕微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說是這么說，但是，我也并不是專業的醫者……”

    封容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木無施眉尖的皺褶加深了一分，“您說。”

    封容伸出手，輕微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如果眼睛沒了，有沒有辦法治好？”

    木無施的眼底流露出幾分困惑，“是靈異學界的生靈？如果不是很慘烈的傷勢，應該可以自行修復或者是拿合適的東西來代替吧。”

    封容端起木無施給他倒的茶，喝了一口，語氣波瀾不驚地道：“如果這么簡單的話，我又何必來請教木先生呢？”

    木無施沒再說話了，只是皺著眉看著封容，似乎是為難，也似乎是不理解。

    封容深深地看他一眼，“雖然說身在靈異學界，比普通人類更能理解什么叫做天道循環，自然輪回，失去什么東西，想要彌補，自然就是要千百倍的代價，但是有些東西，就是花了再大的價錢也得挽回來的，你說對嗎？”

    木無施迎上了封容的眼神，只一瞬，便垂下了眼眉，“也許吧……不知道能不能冒昧問一句，眼睛受傷的那位……和暗部長是什么關系呢？”

    他狀似問得無意，封容低頭看著杯中的茶水，看到了自己那雙無甚情感的丹鳳眼，而在另一個人身上，同樣的眼睛，卻擁有著和他完全不同的風華絕代，“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木無施沉默了半分鐘，才道：“如果有合適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暗部長。”

    封容點到為止，也不說什么，起身道：“今天打擾了，也辛苦木先生了。”

    木無施起身送他，“您客氣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封容忽然回頭，遞過去一張名片，道：“夏小姐的身體……靈安全局旗下有幾個不對外開放的生物研究所，如果有需要的話，”他注視著木無施，眼睛平靜又如浩瀚的海洋，完全捉摸不清里面到底藏著怎么樣的情緒，“隨時歡迎木先生來找我。”

    木無施接過那張名片，看到上面的聯系方式時微微一頓，隨即才點頭，近乎鄭重地道：“謝謝。”

    從木無施和夏筱筱暫時居住的私人公寓出來之后，封容進了電梯，按了下行鍵，因為天色已經不早了，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大概是因為身處鬼域之中，氣溫總覺得比人界的冬日要多上幾分啃咬骨骼的陰涼。

    封容一個人站在電梯里，盯著變化的數字看了一會兒，忽然又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低聲呢喃道：“為什么……又是眼睛？”

    直到離開了那個私人公寓近三百米遠，封容才拐到了一家熱鬧的地府大排檔里，有個扎著雙馬尾的女孩子站起來，使勁地朝他招手，封容這才從人群之中找到自己的組員們，越過重圍，還躲開了一個差點兒撲在他腳邊的無頭女鬼，這才走到了角落里的那張桌子邊上。

    除了封容之外，總辦外勤組其他七個人都已經聚齊在這里了，桌面上擺滿了各種燒烤，還有麻辣小龍蝦、干炒牛河等之類的吃食，就跟專門出來吃宵夜似的，封容見狀，也懶得說他們了，直接在林映空旁邊的空位上坐下，林映空非常貼心地遞給他一杯酸奶，怕他吃了油膩的燒烤會不舒服。

    封容沒有拒絕，喝了幾口酸奶之后才把酸奶盒放下來，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異樣的地方。

    林映空倒是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唯恐他出門一趟就掉了一根毫毛似的，“部長，木無施沒對你做什么吧？”

    因為大排檔里人聲嘈雜，人妖鬼怪都湊在一起了，堪比群魔亂舞的現場，簡直就是天然的隔音結界，他們說話也不需要擔心被人聽見。

    封容看他一眼，有點無奈，“他又不是狗急跳墻，能做什么？”就算對方真的打算做什么，他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乘小呆抓著一個烤雞腿啃了一口，一邊吃一邊不解地道：“部長，你為什么要單獨去試探木無施呢？你覺得他真的認識孔先生？”

    封容沒有把話說死，“只是有這么個懷疑而已。”

    木無施突然選擇在這樣一個時間出現在一個微妙的地點，那就由不得旁人會懷疑他了，尤其是在屢屢遇上戮血盟造孽的總辦外勤組看來，木無施早就在他們的嫌疑名單上了。

    狄冰巧拿紙巾擦掉乘小呆嘴角蹭到的辣椒油，然后對封容說：“夏筱筱的情況并不好，但是木無施簡直帶著她住在鬼界里，的確有點奇怪。”所以她對部長大人今晚會去試探木無施的行為不抱有反對意見，只是部長大人堅持不帶監控設備，說是想看看木無施會不會有所察覺放松警惕，故而，現在他們也不知道他究竟跟木無施說了什么。

    費蓉在剝著麻辣小龍蝦，聞言也道：“其實我也覺得木無施怪怪的，光是孫老師的那件事，他就脫不了干系，只不過不知道現在孫老師到底在誰手里。”她說的孫老師自然就是被羅成擄走的孫璟了。

    “我和部長試探過他這一點，他看起來像是的確不知情，”狄冰巧也流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么木無施恐怕不是個好對付的。”

    祝孟天眼疾手快地把費蓉辛苦剝好的小龍蝦用筷子夾走，送進自己嘴里，一邊應付張牙舞爪的費蓉一邊道：“他是木家家主……就一個小龍蝦，蓉子你這么小氣干嘛……咳咳，我是說，如果木無施是個廢柴的話，木家早就被他敗光了。”好歹是流傳上千年的隱世家族，這么深厚的底蘊，怎么可能隨便交給一個不知深淺的毛頭小子呢？

    “照你這么說，”費蓉成功壓迫祝孟天給她剝小龍蝦，正是得意洋洋的時候，“他之前一擲千金為紅顏的，撒出去那么多錢給夏筱筱治病，其實也不怎么英明嘛。”

    祝孟天鄙視她：“頭發長見識短。”

    費蓉和狄冰巧同時怒視他，祝孟天急忙當縮頭烏龜。

    丁有藍出聲道：“雖然夏筱筱的病花了很多錢，但是木無施投資的那些醫療項目基本上都是賺錢的，比投資的本金起碼翻了上百倍，一百個夏筱筱治病都花不完這些錢，所以木無施算得上是靈異學界近十年來最有能力的投資者前十名之一。”

    祝孟天輕哼一聲，他就說他沒說錯嘛，木無施那種人看起來就是個冷靜的，就算是一擲千金，那也是有回本的，不說別的，光是他這個深情如許的正面形象，都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覺得他人品不錯，所以決定和他合作的。

    “其實我比較想知道，”乘小呆終于啃完自己的雞腿了，正在朝著羊肉串進發，“木家既然是隱世家族，而且人丁不算旺，木無施賺這么多錢來做什么？也沒聽說木家打算復出來爭地盤吧？”

    任何勢力的崛起和消失都在靈安全局的監控之中，如果木家有逐步走到人前的打算，他們不可能沒有收到風聲。

    “這還真不好說，”祝孟天一臉深沉地道：“萬一他就是喜歡拿錢砸死人的感覺呢？”

    幾個組員齊聲道：“滾！”

    祝孟天：“……”同事愛呢？還能不能好好地劃友誼的小船了！

    幾個組員討論得正激烈呢，林映空就在暗搓搓地幫封容剔除烤魚上的刺，等全部弄好了，他才把一碟子白花花的魚肉推到封容面前，笑瞇瞇地道：“部長你晚上沒怎么吃，現在多吃點。”

    晚上的時候，他媽云靜又突發興致要給一家人做飯，眾人聽了，連同輪轉王在內都差點兒沒望風而逃，偏生這次云靜突然襲擊，輪轉王也沒及時訂好替換的菜色，只能等她炒完一個之后，就讓兩個兒子趕緊跑出去外面的小餐館，讓鬼廚趕緊跟著炒一個，以至于最后他們只換好了一半的菜色，剩下一半大家不敢吃，只能用各種辦法假裝夾菜然后丟到隱秘的地方，至少他們家餐廳的盆栽里頭已經躺滿了雞鴨魚……

    唔，值得一說的是，在總辦外勤組出門打牙祭的時候，發現那棵盆栽已經蔫了，林映空的大哥林映晨正在一臉嚴肅地用另一棵盆栽偷梁換柱，并且拿著剪刀試圖把它修剪成一模一樣的……

    輪轉王和林映晨常年生活在云靜的陰影之下，不容易，真的，林映空都要為親爹和親哥鞠一把同情淚了。

    不過如果讓林映空回來代替他們……呃，算了，不是他不孝順，是他還小，經不起親媽那噩夢一般的摧殘。

    可是等封容把那碟子魚肉都吃完了，始終都沒出聲，正在吃烤茄子的林映空有點疑惑地看了他好幾眼，雖然部長大人平時就不怎么話多，但是今晚的話也太少了吧？

    林映空把竹簽上的地府特色妖獸肉剔下來，堆成小肉堆，再次推給封容，還特意多加了一點辣椒粉，看著他狀似無意識地全都吃光了，嘴唇都被辣得紅艷艷的，林映空終于可以確定——他家部長這是在走神呢！

    “部長？”林映空無奈地把酸奶吸管放在他嘴邊。

    封容猛地回神，這才覺得嘴里實在有點辣，便下意識地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酸奶，把那股辣味壓下去之后，他才問道：“怎么了？”

    “應該是我問你吧？”林映空給他盛好一份砂鍋粥，放在他手邊，等著晾涼，林映空有點無語地道：“你怎么吃著東西都走神了？”

    “嗯？”封容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發呆了很久似的。

    林映空卻突然有點警惕地道：“你不會是在想你的小粉絲吧？”

    “什么？”封容覺得他跟不上他家助手的思維了。

    林映空酸溜溜地道：“聽說你的小粉絲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跟個芭比娃娃似的，還不是金剛芭比，而是小公主……”

    什么娃娃公主的？封容愣神了好幾秒鐘，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夏筱筱，頓時啼笑皆非，“我今晚和她就見面了不到半分鐘吧，我想她做什么？”

    林映空狐疑，“真的？”哼哼，他家不知道就是招蜂引蝶，之前還招惹了個什么眾神計劃的實驗品，無端端跑出來說是很久以前見過他，現在又來了一個夏筱筱……果然應該把他家部長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才對！

    封容見林映空的表情變來變去的，嘴角抽了抽，不由得一本正經地道：“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你要是女的，還生活在古代，嫁出去之后被休回來，罪名一定是善妒。”

    他家部長居然也會吐槽了？林映空快要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萌化了，小心肝都是撲通撲通的，不過現在不是犯花癡的時候，林映空趕緊把自己的神智和定力拽回來，虛張聲勢地道：“我就善妒怎么了，部長是我一個人的，他們崇拜你喜歡你，但是有誰比我更愛你？！”

    封容：“……”吃醋還能扯出一大堆情話，這個技能到底是怎么點亮的？

    封容再次被自家助手打敗，拿過旁邊的酸奶又喝了兩口，才道：“好吧，其實我是在想夏筱筱。”

    林映空本來在盯著封容的嘴角的酸奶，正想入非非呢，突然聽到這么一句話，差點兒炸了，“部長……！”

    “聽我說完，”封容及時給他捋毛，“我只是覺得，不管木無施做了什么，至少他對夏筱筱是真心的，夏筱筱看起來……就是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

    林映空不甘示弱地道：“我對部長也是真心的！”

    封容不輕不重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別胡鬧，“我覺得木無施對我的態度挺好的，都是因為夏筱筱是我的粉絲，他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尊重我。”畢竟木無施比他還大幾歲，同樣是個事業有成站在高位的人，怎么可能隨便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折腰，又是客氣又是尊敬的，就算封容地位再高，也有不少不買賬的人。

    林映空收斂起了開玩笑的心情，“那部長你覺得，他有可能對靈安全局有敵意嗎？”

    封容搖了搖頭，“看不出來，但是我個人覺得……”

    他沉默了片刻，“他不像是魔鬼，更像是和魔鬼做了交易的人。”

    與此同時，在木無施和夏筱筱的私人公寓里。

    夏筱筱已經入睡，暖暖的燈光也照不暖蒼白的臉色，呼吸聲輕得幾不可聞，當她睡著的時候，仿佛會有一種睡美人將永遠沉睡下去的感覺。

    木無施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眼睛都快酸澀了，他才站起來，走到房間外頭，盯著窗外與人間景色完全不同的地府夜景，片刻后，用手機撥通了某個號碼。

    “我答應你，見一面吧。”

    “如果你有誠意的話，就應該親自來和我談，把我未婚妻的性命交給一個藏頭露尾的人……不好意思，我不放心。”

    “對，有人盯著我，但是我也需要一些保障，不是么？我不相信你們毫無所求。”

    “那就這樣吧，期待我們的見面，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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