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沐浴更衣后，已是入夜，天空掛著半弦冷月，有星星忽明忽暗眨著眼。門外有人送飯過來，飯香夾雜了沙漠冷風，瞬間沒多么誘人了。

    我和亓官夢雅都像是囚犯般不能出門，用過晚膳，亓官嶸正還未回來，我便和亓官夢雅多聊了一會兒。

    我了解到，此次亓官嶸正來西字盟，的確是為了戎佘王后的病癥，但這只是其一。

    不過我們先說這其一。

    戎佘王后，自三個月前突然去世，這里亓官夢雅確實用的“去世”這個詞，并非用的“生病”，而此前王后沒有任何病癥，也并非中毒而亡，所有給王后診病的大夫都沒找到死因。

    但奇怪的是，王后沒有呼吸，沒有知覺、沒有反應、一度昏迷，但有脈搏，而且強健有力，甚至比一般人都健康。

    所有大夫都得出一個結論：王后沒死。

    王后這種“假死”，還“死”的有些恐怖。

    她會在夜里自己起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吃飯等，跟夢游一般，閉著眼睛但能準確找到她需要的東西。

    天一亮，太陽一出地平線，她就會繼續躺回床上變成直挺挺的尸體。

    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一點：王后這是被什么東西附身了。

    不過，戎佘國的大巫師卻十分肯定王后并非中邪。

    這一點其實非常奇怪。

    戎佘國重巫，巫師的權利，在戎佘國是超越皇族的，他們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經常將各種事件神化或妖化。能解決的，無論是他們自己解決的，還是依靠別人解決的，經過一番“作法”，都會彰顯他們的神通廣大，有超越凡人的能力，神秘又強大；解決不了的，便說這是上天的譴責，是因為國君無道或其他原因，隨便找個他們看不順眼的替罪羊祭天。

    所以，無論好事壞事，他們都能借題發揮，他們同神神鬼鬼打交道，普通人乃至戎佘皇族對其都有所忌憚，他們說的話就等同于上天旨意，抗拒不得，也咒罵不得。

    但這次大巫師竟然放棄了這個絕佳的機會，王后的情況可以說十分妖魔化，但大巫師卻十分肯定王后沒有中邪。

    亓官夢雅身為戎佘皇族，雖然十分厭惡巫師，但卻心存敬畏，沒敢說巫師一句壞話。而我，自從十年前上元節放天燈祈禱家人平安，沒一個時辰我家就慘遭變故，我就不再相信世間有神神鬼鬼這些東西，若真有，好人怎會不長命，惡人怎會平安無事逍遙十年？

    所以我隨即對戎佘國的巫師嗤之以鼻，也就有了上面的分析。

    我問她：“你們的大巫師，是不是又說了其他的？”

    亓官夢雅點頭道：“確實，大巫師又隨口說了句‘禍起東方，解鈴還須東方人’，父王再問他什么意思，他便說‘天機不可泄露’，不肯再多說什么。”

    我想到九芝仙草出現正是兩個月前，裘一諾的再次出現，怕是和王后怪病脫不了干系，于是問道：“鬼面神醫裘一諾是什么時候去到戎佘王宮的？”

    亓官夢雅瞇眼回憶了下：“就在大巫師占卜之后。當時裘一諾是我王叔介紹來的，只說是個大乾大夫，后來我們才知曉這人是已經有很大名氣的‘鬼面神醫’。又因為裘一諾來自大乾，恰恰符合大巫師占卜的‘東方’，我父王便將希望寄托在裘一諾身上，沒想到，裘一諾真的將母后喚醒了一次，但他說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治療方法，須得給他鉆研的時間。”

    我冷笑：“所以后來你們戎佘國便對裘一諾有求必應？”

    亓官夢雅搖了搖頭：“裘一諾承諾繼續為母后治療，但他什么都不要，他說他同母后有緣，不要報酬，只想在戎佘安個家。不過我父王過意不去，給了他金錢、地位與豪宅。有些奇怪的是，他在那宅子住了三天后，突然消失，他進了臥房就再沒出來，那宅子是我父王建的，設計的時候根本沒有密室沒有地道，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亓官夢雅說到這里，大約口渴停了下，去摸水杯，這時，入夜剛點的燭火適時的抖了兩抖，在僅剩一絲米粒大小的火苗后，倏然“呲啦”一聲，旋即冒出一縷青煙。

    我和亓官夢雅不自覺的攏了攏身上的衣物，原本溫馨的氣氛瞬間變得陰森恐怖起來。

    我覺得這火苗馬上“尸骨已寒”，我們要同黑夜為伴了，沒想到它竟以星星之火搖搖欲墜的升騰起來，再看，燭火已然恢復正常，燒化的蠟油里躺著個“壯烈犧牲”的飛蛾。

    我雖穩下心神，卻覺像聽鬼故事似的駭人，瞪亓官夢雅一眼，讓她別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停頓。

    亓官夢雅端起杯子放在嘴邊，一口水喝不下去，緩了好久才繼續開口，但她一開口又差點讓我汗毛倒豎：“幾乎是裘一諾進屋的同一時間，他出現在母后的房間里。”

    我倏然站起身來，找出火折子將房間的蠟燭油燈都點上，把屋子照個燈火通明。

    我雖然不相信有鬼神存在，但對詭異事件還是忍不住害怕。

    我對亓官夢雅的敘事能力已經不抱有任何期望，凡事還得靠自己。

    等房間亮如白晝后，我才橫眉冷聲對她道：“公主殿下，麻煩您挑緊要的說！”

    亓官夢雅大約被我舉動取悅，微微一笑，語氣捎帶活潑了些，還揶揄我兩句：“你不是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么？今個怎么了？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嘖嘖。”

    亓官夢雅這丫頭，皇族氣質，高貴美艷，不開口說話，是個溫靜甜雅的小公主。在外人面前，一言一行得體大方，舉止有度。在我面前，能怎么折磨我怎么做，以損我為己任，自覺任重而道遠，千方百計將她的開心建立于我的痛苦之上。

    嗚呼哀哉，得友如此，人生之大不幸也！

    我讓亓官夢雅長話短說，這事還真有些超出我的認知，我稍作整理了一下。

    能發現裘一諾進屋消失，是因為他讓使女給他送壺茶水過去，使女進屋就發現人不見了。

    屋外守著兩名王宮派過來保護他安全的侍衛，他不可能從正門出去，至于房間能藏人的地方他們都找了，包括房梁、床底、柜子等一處都沒放過。

    而與此同時，王后寢宮，裘一諾仿若從天而降，出現在王后床邊，給王后診脈，守著王后的宮女就是打個瞌睡的時間，裘一諾就出現了。

    這事必然驚動了戎佘王，戎佘王趕來時，王后竟然清醒過來，這次清醒時間很長，清醒了三天，三天后，王后再次恢復尸體狀。

    戎佘王問及裘一諾到底是怎么回事，裘一諾便道：“我并不知曉為何會出現在王后寢宮，我在臥房突然聽到腦海有聲音對我道：‘王后大德，命不該絕’，我便眼前一晃，見到王后，我幫王后看診后，發現王后體內有股暖流在溫養王后的身體。”

    就在此時，大巫師突然闖進來驚喜告知戎佘王：“有仙人落于靜心潭。”

    靜心潭是戎佘國的圣潭，潭水有延年益壽祛除百病的功效，靜心潭里三層外三層都有重兵把守，連只蒼蠅都難飛進去，但那仙人就在守衛眼皮子底下出現在潭水正中央。

    眾人趕到時，就見一人仙風道骨盤膝坐于水上，長發紗衣無風自動，這人白衣白發白眉白瞳白唇，總之，該白的地方不該白的地方全是白色，只外貌就同普通人不一樣。

    仙人自稱“白發婆婆”，在九重天聽到戎佘王子的祈禱，“愿以壽命換王后康健”，便被王子孝心感動，特來助神醫一臂之力。

    于是，這位白發婆婆便順理成章入住戎佘王宮。

    她在幫助裘一諾的過程中，提點了兩點：一，九芝仙草能治王后無法呼吸的病癥；二，尋找鳳家遺孤鳳汐兒，也就是我，說我是毒人體質，取我血、肉、骨髓練成丹藥，便能治療王后昏迷不醒的病癥。

    所以戎佘王出兵奪取了九芝仙草，但那所謂的仙人和神醫都不會使用。

    于是亓官嶸正才會來尋找江湖上頗負盛名的“毒醫”。

    我聽完后，起先覺得有些奇幻，但細思過后，恍然悟到這就是出早就計劃好的大戲。

    王后這奇怪的病癥，恐怕和大巫師、亓官嶸正、裘一諾、白發婆婆脫不了干系，后面無論是裘一諾的出現，還是“白發婆婆”的出現，都和王后的怪病有關。

    裘一諾一直帶著面具，無人知曉他的面容，他消失在自己的臥房，很有可能是武功高強的人假扮了裘一諾，從房頂而出。

    而王后寢宮突然被塞進一個人，這怕是亓官嶸正利用自己的權力做到的。

    至于白發婆婆出現在圣潭，有可能也是亓官嶸正和大巫師安排的，圣潭守衛的直屬上司可是亓官嶸正而不是戎佘王。

    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因為我不信鬼神，所以總往合情合理的方向思考。而戎佘國敬畏神明，出現詭異事件自然會認為是神明顯靈。

    如果真如我的猜測，亓官嶸正、裘一諾和白發婆婆一定有什么交易，能讓亓官嶸正算計自己的生母，恐怕和權力與金錢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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