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八年三月
雞鳴三聲,四爺府開始有了響動。
呂婆子跟著同屋的幾個摸黑爬起來,粗粗洗漱了一番。
屋內擺著幾大摞衣服,要趁著天大亮時洗完,在上午陽光不強時曬出去,這樣既干爽又不會褪色。
“哎,老呂家的,昨晚沒回去啊,”對門出來的何氏向呂婆子打著招呼。
“沒有,”呂婆子打了一桶水倒在大木盆里,“昨兒個西配院進了四套紗帳,漿洗到半夜,回去太耽誤事兒了。”
“也是,”何氏漱了漱口,“咱們貝勒爺剛建府,府里的事兒太多,過一陣兒就好啦。”
“一大早的說什么閑話,趕緊麻利兒地干活去!”一個挽著圓髻的老嬤嬤沖著井邊喊道,何氏向呂婆子擠擠眼睛,端著臉盆走了。
粗使的婆子與下差的丫鬟們住在東路的北小院里,由一位葉嬤嬤管著,府里的浣衣坊也設在這里。這些仆婦皆是辛者庫包衣出身,跟著內管領五什被分進四爺府,身份上屬于內三旗的最底層。
西配院
李氏由床鋪上做起,喜兒挑起了床帳,“小主,您看起來不精神,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
李氏嘆了口氣,“今兒個娘家那邊的人應該到了吧,也不知道爺會怎么安排。我求著爺往府里插人這事兒,福晉頗有微詞,我這心里是怎么都托不了底啊。”
喜兒伺候著李氏換下寢衣,安撫道,“小主放心吧,四爺都答應您了,左不能再趕出去吧。”
李氏搖搖頭,坐在梳妝鏡前,“趕出去倒不會,我是怕娘家兄弟干不了奴才的活兒。如今咱們府里也不缺下人,內務府分來的三旗包衣是用不了的用。之前我在福晉那兒,看那領著滿人包衣的老格和那領著漢人包衣的馬廉都不是好相與的,府里的好差事被他們分了個遍。等哥哥他們來了,總不能和五什領著的那幫辛者庫的干一樣的活兒吧?”
“不會的,咱們家好歹是漢軍旗的正經人家,您又是四阿哥的格格,再說還有小格格在呢。咱們娘家人來了怎么也不會和內務府那些包衣搶差事的。”喜兒一邊給李氏順著發髻,一邊安慰道。
李氏又嘆了口氣,抿抿嘴唇,“但愿如此吧……”
東花園小院
四阿哥坐起身,看看窗外漸亮的天色,回頭拍拍床里的人。
“唔……”蘇偉呢喃一聲,胡亂地揮揮手,撲騰撲騰地往床里蹭蹭,把腦袋裹在被子里面,大有一覺睡死的架勢。
四阿哥挑了挑眉頭,由后面掀開被子,拍了拍某人的屁股,“你真是越來越懶了,就算這幾天爺不用上朝,你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啊,快起來。”
“我不……”蘇偉又往杯子里蹭蹭,嫌人聒噪地把耳朵壓在枕頭下。
“敢說不?”四阿哥霸道地拉下蘇偉的枕頭,微涼的手伸進蘇偉的衣擺。
“啊!涼!”蘇偉掙扎著轉過身,把四阿哥的手推出去,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沖四阿哥吼,“你一**同情心都沒有,我這幾天要累死了,多睡一會兒怎么了?”
四阿哥一愣,“你還好意思說,遷府的事兒都給老格、馬廉分完了。你什么都沒管,就伺候伺候我,怎么累了?”
“我就是累,”蘇偉不講理地踹了四阿哥一腳,“誰讓你用那么多奴才的?我這幾天認人都認瘋了,我有臉盲癥你不知道嗎?”
“什么是臉盲癥?”四阿哥眨了眨眼睛,握住蘇偉蹬在他腰上的腳。
“你少轉移話題,你之前沒說有這么多人的,這回一年光月銀就嚇死人了!”蘇偉抱著枕頭吼。
說來說去他還是擔心錢的問題,四阿哥無奈地撫額,“爺不是有那么多莊戶嗎,過幾天就帶你去走幾圈,讓你算一算收入好不好?再說,還有皇阿瑪賞的安家費呢。”
“不夠,不夠,”蘇偉狂躁地抱著枕頭,在床上左右亂翻,“你以后要應酬、要疏通、要擴大勢力、要收買人心,這些錢肯定不夠!”
“好啦,好啦,”四阿哥受不了地抱過他,拖著他從床上下地,“爺有辦法應付的,爺保證錢只會越來越多,不會不夠的。”
老格領著兩個小跟班,拎著食盒往東花園小院而來。
他是內務府分給四阿哥的滿洲包衣佐領,雖然比不上外八旗佐領的身份高,但在包衣奴才這兒也算頭一份了。只不過,他們貝勒爺著實是個不好親近的主兒,他們進四爺府已經一個月了,四阿哥近身的事兒從來插不上手。
就像這東花園小院,對于府里的奴才來說,如同圣地,不只是因著四阿哥幾乎夜夜歇在這里,還因這里住著的都是貝勒爺最信任的內監。
蘇培盛蘇公公是這府里唯一一個擁有一間院子的奴才,而且還是東小院的后院,可以說與四阿哥是近在咫尺,要知道他們三個包衣佐領才一人才分了一間小單屋。對于這位蘇公公,老格最深的印象就是遷府那天,替四阿哥推開大門的場景。事后,他聽人說,四阿哥從承乾宮遷到阿哥所時,也是這位公公給打開的大門。
除了蘇培盛外,東花園小院還住著三位太監,一位是蘇公公的徒弟小英子,住在后院的耳房里,就近伺候蘇公公。剩下的兩位是曾經正三所的前院總管,一位是六品的張起麟公公,一位是沒有品級但深得四阿哥看重的張保公公。
貝勒府剩余的內監統一住在東路的頭排房里,暫時只在東小院上差,不過享有的待遇比包衣奴才們好地多得多。老格從宮里打聽到,這些被帶到府里的太監都是跟著四阿哥十幾年的老太監,深得四阿哥信任。相處幾天后,老格也察覺出了這批內監的不一般,想從他們嘴里套出**兒事那真是難如登天。
“大管事!”張保站在門口沖遠遠而來的老格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老格連忙回禮,四阿哥遷府后暫由他和馬廉負責府內的一應事宜,奴才們習慣叫他大管事,叫馬廉二管事,“貝勒爺可起了?奴才給主子送膳來了。”
張保伸手接過食盒,“以后不用這般麻煩,四阿哥提膳的事兒我們來就行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格躬著身子道,“奴才讓人送到門口也是一樣的。”
張保隨意地****頭,“大管事請回吧,有事兒過了中午再來稟報。”
“是,是,”老格連連頷首,領著小跟班轉身,臨走時掃了一眼院子里,正殿廊下一位公公剛邁出房門,正大力地抻著懶腰。
正路四進院
福晉用過早膳,坐在榻子上飲茶。
詩瑤捧著賬本邁進屋子,“福晉,西配院的紗帳都做好了,宋格格說大格格的一箱衣服受了潮,得添些新的。”
福晉**了**頭,“孩子的吃穿是大事兒,更何況茉雅奇是咱們府里的長女。不過,做也不能光給大格格做,伊爾哈那里也跟著添幾身。”
“是,”詩瑤**了**頭,將賬本遞給福晉,上前給福晉斟茶道,“主子,奴婢聽說,李格格的娘家人今兒個就到了。”
福晉翻著賬本,目光淡然,“她自己愿意娘家人來當奴才就由著她吧,爺都應下了,我還能說什么。”
詩瑤彎起嘴角,“也是,這小門小戶的人家到咱們府里也就當個奴才。不像咱們佳暉少爺,自小就是阿哥的哈哈珠子,如今跟著主子辦的才是正經差事。”
福晉看了看詩瑤,眉頭微蹙,“佳暉還小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兒,如今四爺有了自己的屬下,這哈哈珠子也得各憑本事了。”
四爺書房
張保引著兩個年輕人進了屋子,四阿哥坐在書桌后,手里捧著本書。
“奴才傅鼐、常賚給主子請安!”
四阿哥放下書,嘴角微揚,“都起來吧。”
兩人領命起身,恭敬地垂手立于屋內。
四阿哥靠在椅背上,聲音沉穩,“爺剛得封賞,對于鑲白旗人丁還不熟悉。好在你們兩個名門之后被劃在了爺的名下。以后你們兩個就替爺在所得佐領中行走,尋找些可用之人。”
“是,”兩人齊齊拱手,常賚開口道,“請主子放心,我二人在鑲白旗第三參領下多年,對爺所轄三個滿洲佐領的人丁都頗為熟悉。只是,漢軍旗那邊兒還需廢些工夫。”
四阿哥****頭,“漢軍旗先不急,為今之要,爺身邊得有些能人策士才行。另外,這院子里如今只有內務府派來的十名侍衛,護衛內院還是薄弱了些。”
傅鼐頷首,“主子放心,奴才認識不少尚武之人,回頭就羅列名冊供主子挑選。”
“好,”四阿哥目光欣慰,“只要用心辦事,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張保!”
“嗻,”張保轉身由內室端出一個托盤,兩錠金燦燦的元寶放在上面“兩位大人,這是主子賞的。”
“多謝主子賞賜,”兩人俯身謝恩,一人揣走一枚五十兩的金錠子。
送走傅鼐和常賚,張保轉回屋子里,四阿哥正扶著眉頭沉思,片刻后抬頭問道,“蘇培盛現在在哪兒呢?”
“李格格的娘家人來了,蘇公公被老格請去排房那兒安排了,此時應該還沒完,”張保俯身應道。
四阿哥**了**頭,“也好,就讓他去傷腦筋吧,懶了這么多年,也該動彈動彈了。”
張保揚了揚嘴角,“蘇公公最會物盡其用了,主子的心思恐怕難不倒他,等人都用熟了,蘇公公就松范了。不過今兒的事兒,蘇公公倒是得氣一陣子。”
“今兒個什么事兒?”四阿哥皺皺眉頭,最近蘇偉的脾氣十分漸長,自己都不敢太惹他。
張保笑笑,“蘇公公最近將銀子看得很緊,府里買個菜都得再三問明價錢,主子這一見面就是百兩黃金的賞賜,等同一千兩白銀啊。”
四阿哥愣了愣,“沒,沒事兒吧,爺這是正事兒……”
紫禁城延禧宮
惠妃接過皇上遞來的冊子,展開一看,“郭絡羅氏,安郡王的外孫女?”
“沒錯,”皇上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岳樂枉坐諾尼不孝之罪,被追降郡王,如今這也算對他們一家的安撫吧。”
惠妃勉強笑了笑,“就算被降郡王,郭絡羅氏的身份也擺在那兒,這在皇子福晉中也就指給老十的博爾濟吉特氏能比了。”
皇上抿了口茶,“無礙的,老八這孩子待人誠懇,老九、老十都念著他的好。福晉家世再好,也越不過兄弟去。”
惠妃微微頷首,眼神漸漸沒了溫度。
傍晚四爺府
東小院
“一百兩!”蘇偉瞪大了一雙眼睛,嗓音陡然揚高。
四阿哥歪在榻子一邊,側了側耳朵,“常賚是鎮安將軍瑪奇的兒子,賞的少了人家能看上嗎?”
“就是鎮安元帥的兒子也是你門下的奴才啊,”蘇偉一屁股擠到四阿哥腳邊,“他連事兒都沒辦完呢,你就賞賜那么多,萬一辦砸了怎么辦?”
“怎么會辦砸呢,你看看,”四阿哥把手里的名冊遞給蘇偉,“這兩個都是聰明人,其實一早就準備好名冊了。”
蘇偉隨意地翻了翻,萬分不滿道,“不就列幾個名字嘛,回頭我去打聽,我也能列。”
四阿哥無奈苦笑,“這不是幾個名字的問題,他們是給爺推薦人才呢。你看這家世背景,當過什么差事,會做什么都寫得很清楚。如今八旗事物盡歸各旗的都統負責,王爺貝勒們分得的佐領不過就是掛個所有權的名號。唯一的用處,就是這滿漢軍旗里的人才了,爺把他們招到門下行走,以后才好在朝中行事啊。”
蘇偉扁了扁嘴,又翻了幾頁,嘟嘟囔囔道,“什么人才,我記得的雍正朝名臣這里一個都沒有……”
四阿哥挑了挑眉,“什么朝?”
“主子,蘇公公,”張起麟匆匆跑進屋子里,“李格格的娘家人和馬廉他們吵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奇怪小蘇子怎么突然小氣起來了,以前在宮里,吃喝用度都由內務府供應,每年除了打賞基本沒處花錢。遷府后,一個院子,上百的奴才,一頓飯就吃掉幾十兩,太考驗上輩子兢兢業業賺錢的蘇公公了!!!
請大家分清內三旗與外八旗的人哦。內三旗屬于內務府,**于八旗之外,屬于皇族的家奴。
四阿哥得封時得了內務府管領各一,這其中就包括老格領著的滿洲包衣,馬廉領著的漢人包衣,五什領著的辛者庫包衣。他們都是貝勒府里伺候人、做雜事的奴才,以后的奴才紛爭就不只是太監間的爭斗了。當然這分量不會太大,我要以九龍奪嫡為主,握拳!
傅鼐、常賚他們是四阿哥得封的八旗佐領中的人,四阿哥被封鑲白旗,得了滿洲鑲白旗第三參領下的三個佐領,漢軍鑲白旗下的一個佐領,另還有蒙軍旗的一個佐領。四爺黨的主要人物就是四爺的藩邸舊人,所謂藩邸舊人指的就是這些被封給四阿哥的八旗中人。他們是四阿哥的門人屬下,負責出計謀,幫四阿哥在外辦事兒,與內務府的包衣奴才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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