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
三月末,御舟過清口,泊淮安府。
皇上召四阿哥陪同在堤岸邊溜達,蘇偉跟在皇主子們身后,一邊觀賞楊柳岸清風醉的曼妙春景,一邊暗暗感嘆能腳踏實地的走在路上真好。
“自古以來,江南就是魚米之鄉,咱們這才入江蘇,已能看出些富庶的樣子了,”康熙爺背著手,登上幾級臺階,站到一處高岸上。
四阿哥尾隨在后,低頭答道,“兒臣自幼多從詩詞中領略江南風貌,如今跟皇阿瑪出來,能親眼看看這煙雨繁華之地,實是不枉走這一遭了!
康熙爺彎彎唇角,“世人多看江南的柔順多情,卻不知江南也多英雄,多男兒氣魄。于天下形勢而言,江南更是兵家重地,得了江南就等于得了半邊河山。”
“皇阿瑪圣言,”四阿哥略一思索,俯身拱手道,“兒子記得老子曾經說過‘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江南縱多煙雨,然水潤萬物、雨裹重山,這大概就是江南一地的特征吧。”
康熙爺看了四阿哥一眼,似頗為欣慰地**了**頭,“世間萬物至柔即是至堅,反之亦然,事事都不能只看一面——”
“皇上,”梁九功躬著身子上了高臺,“京城有加急奏折呈上來!
康熙爺瞇了瞇眼,接過奏折看了看,片刻后將折子轉遞給了四阿哥。
四阿哥一愣,俯身接過,“皇阿瑪,這是……陳夢雷參奏李光地?”
康熙爺抿了抿唇角,面上未有任何變化,負手望向遠方,“老四可聽說過李光地與陳夢雷往日的恩怨?”
“兒臣有所耳聞,”四阿哥微微垂首,“李大人獨占了蠟丸傳書的功勞,害得徐編修落了三藩反賊的罪名,差**被流放。三十七年,皇阿瑪在盛京召見了他,還了他清白,召他入京任職,如今似乎在三哥府上行走。”
康熙爺**了**頭,低頭挽起袖口,“那你知道,朕當初留用了陳夢雷,卻為何沒有治李光地的欺君之罪?”
四阿哥略一征愣,低下頭道,“兒臣不敢胡亂揣測,皇阿瑪的決定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康熙爺彎了彎唇角,“其實不難琢磨,李光地是治世能臣,陳夢雷有文家工筆,如今是各行其事、各盡其才,于朕于朝堂都是最好不過的!
“可,”四阿哥微蹙眉梢,“李大人曾欺君判友,皇阿瑪難道不——”
“胤禛,”康熙爺打斷四阿哥的話,“再能干的臣子都不過是普通人,是人就會有**、有貪念,一個無欲無求的人是不堪為用的。為君為主,要做到的是善用,不是苛求。”
四阿哥神色恍然,躬□子道,“皇阿瑪慧言,兒臣受益匪淺!
康熙爺**了**頭,往臺階下看了看,“你建府也有一段時日了,身邊使喚的人不少,不過這跟著你的公公,倒是個老面孔,似乎在阿哥所時就在你身邊了吧!
“是,”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蘇培盛是皇額娘賜給兒臣的,自承乾宮時就在兒臣身邊了!
“原是如此,”康熙爺斂了斂眉目,“你皇額娘的眼光一向是好的,那太監跟了你這么久想必差不了!
四阿哥未答話,只是略略地**了**頭。
此時,臺階下的蘇公公,貓著腰站的異常標準,眼睛卻控制不住地四處亂飄,直到不遠的甬路上,兩位公公引了幾位官員走來,才暗暗地吐了口氣。
淮安渡口
數艘龍船停泊,南巡大軍換乘小船后,幾位隨扈阿哥各自分乘,四阿哥的船停在太子御舟之后。
船腳處,一扇木窗半開,紗簾后站著一抹倩影。
“小主,”絮兒好奇地向外張望著,“這里是你的家鄉嗎?我聽丫頭們說,小主的父親在淮安府山陽縣任職!
詩玥彎了彎唇角,看著不遠處岸上的楊柳,聲音輕柔,“我很小就隨父母進京了,對于家鄉沒有什么印象,不過從前父親總是提起,長長的小巷,漲滿青苔的石板路,大約也是江南的某個小鎮吧!
絮兒恍然地****頭,眼睛放著光亮,“奴婢要是能陪著小主出去走走就好了,這里四處都水水潤潤的,從窗子往外看都好漂亮,房子、小橋和京城一**都不一樣!
“你就是貪玩,”詩玥好笑地戳戳絮兒的額頭,“咱們是府上內眷,怎么能隨意出去走呢,更何況是跟隨皇上出巡,還是老老實實的好。”
“是,”絮兒吐吐舌頭,沖詩玥揚起笑臉,“不過,雖然不能出去,奴婢還是能托侍衛上岸一趟的。小主想不想給家里去封信,或送些什么東西?這里離山陽應該很近,讓侍衛去跑一趟就行。”
詩玥愣了一會兒,末了,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父親好歹是地方官吏,應當是不缺吃穿的。龍船上人多眼雜,咱們不要多生事端了。”
“是,”絮兒抿了抿嘴唇,在地上蹭了蹭鞋子,“一晃眼咱們跟著貝勒爺出來一個多月了,貝勒爺也奇怪,帶著兩位格格出巡,卻一直自己歇息——”
“絮兒,”詩玥打斷小丫頭的嘟嘟囔囔,“咱們是隨貝勒爺跟皇上出巡,一言一行都要當心,這話要是讓旁人聽了去,你這顆小腦袋瓜就不用要了!
“奴婢知錯,”絮兒垂下腦袋,嘟了嘟嘴,詩玥搖了搖頭,轉身看向窗外。
傍晚,為首的龍舟上亮起了燈籠,吟樂之聲遠遠傳來。
李氏坐在自己的船艙里,品著圓桌上的各色江南菜肴,皇上宴請眾位皇子大臣,留守在小船里的內眷們也熏沐圣恩。
“小主,”喜兒匆匆邁進屋門。
“干什么慌里慌張的?”李氏蹙著眉心將筷子放下。
“小主,奴婢剛聽人說,”喜兒面目倉皇,言語卻頗為支吾。
“聽人說什么?”李氏揚起眉梢,“別吞吞吐吐的!
“是,”喜兒咽了口唾沫,“奴婢聽外面的侍衛說,今兒個皇上賞了山陽縣縣令一封扇詩!
“不就是一首詩嘛,”李氏端起小湯碗,白了喜兒一眼。
“小主,您忘了,”喜兒苦著臉道,“武格格的父親就在山陽任縣令。”
李氏一驚,手里的白瓷湯碗落在地上,微燙的銀耳桂圓羹濺濕了裙角。
“小主,”喜兒跪到地上,垂著腦袋不知如何是好。
李氏沉默了半晌,壓著嗓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武氏船艙
詩玥驚愕地看著前來討賞的小廝,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皇上賞了我父親扇詩?”
“回小主,千真萬確,”小復子俯身道,“奴才聽侍衛們說,山陽縣老爺跟著淮安府知州來叩拜圣上,知州特意稟報了山陽縣近兩年的太平豐收,皇上一高興就賞下了留有御筆的扇子。后來奴才們一打聽,才知道這位縣老爺就是小主的父親!
詩玥還是有些征愣地坐在桌邊,一旁絮兒眉開眼笑地跪下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有皇上的御筆,咱們老爺以后的仕途肯定一帆風順!
詩玥看了看絮兒,強忍著心頭的異樣開口道,“是皇上大恩,也是借貝勒爺的福氣。絮兒,賞小復子二錢銀子。”
“是,”絮兒蹦蹦跳跳地起身,小復子千恩萬謝地接了賞銀,退了出去。
“小主,”絮兒走到詩玥身邊,嘴角還帶著抹不去的笑意。
詩玥抿了抿嘴唇,抬頭沖絮兒道,“蘇公公回來了沒有?”
“還沒,”絮兒搖了搖頭,“蘇公公陪著四阿哥在前面飲宴,肯定沒這么早回來!
詩玥**了**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南巡大軍在淮安府停泊一天,后過邵伯,入揚州。
想蘇偉上輩子活了二十幾年,一直沒機會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魚米之鄉玩一玩,不曾想穿了幾百年,竟在大清康熙年間,到了真正的江南。過了揚州,鑾駕一路入蘇州,進杭州,擺脫了暈船毛病的蘇大公公算是過了一把眼癮。
不得不說,比起現代商業化的烏鎮、成了洗腳盆的西湖,此時的蘇杭當真人間仙境。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若是沒有大批的護軍,前擁后呼的鑾駕,和他這一身必須穿著的太監服,蘇大公公會更加開心的。
“這兩天玩好了吧?”四阿哥把在床上擰著勁的蘇公公扳過來,臉對著臉。
“我還想劃烏篷船,”蘇偉咬著被子,“我們晚上去烏篷船上看星星好不好?肯定和在京城的房**上感覺不同!
四阿哥無奈地笑了笑,“這幾日就要回鑾了,皇阿瑪總是召爺和胤祥伴駕,爺不能私自帶你出去,等下次好不好?”
“下次不知道要什么時候,”蘇偉有**沮喪,“我喜歡這兒,這兒的空氣和京城都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四阿哥揚起眉梢。
“沒有京城那么冷,雖然有**潮,但不會讓人窒息,”蘇偉往被子里縮了縮,“我總覺得,這次回京后,很多事情要變了……”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伸手捏了捏蘇偉下巴,已經沒有肉了。
四月初,鑾駕過嘉興,太子收到了很多當地文人學子的拜帖,由此特意在望洋樓公開講經,一時間江南文人趨之若鶩。
望洋樓連續熱鬧了三四天,最后在護軍的保駕下,太子才得以脫身上了龍船,臨行時眾人兩跪六叩,山呼太子千歲,東宮之尊在民間的聲望,由此可見一般。
清明過后,南巡大軍正式啟程回京。
太子御舟上,索相加急送來的書信被燒成灰燼。
“殿下,索相準備一事可是出了變故?”太子侍衛統領阿進泰從旁輕聲問道。
太子坐在木椅上,靜默片刻,沉聲開口道,“皇阿瑪派了李光地帶著密旨回京,索相安排的事無法再繼續了!
阿進泰斂了神色,眉頭深鎖,“那,殿下與索相會不會有危險?”
太子搖了搖頭,拿起江南數千學子的請安折,抿了抿唇鬢,“皇阿瑪知道李光地為人,本殿亦知道天下人的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賜武柱國扇詩是確有其事的,以下是那首詩:
逐徑探幽涉景奇,攀蘿捫葛不知疲。
回溪宛轉湍流激,復嶺逶迤墮石危。
倚仗瘦筇騰絕壁,憑依輕屧度嵚崎。
留將薜荔除榛莽,指引游蹤識路歧。
p:寫奪嫡神馬的真費腦細胞啊,偶在費力營造那種感覺,親們感覺到開局的緊張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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