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
四爺府
天氣漸暖,院里的柳樹都抽了綠芽。詩瑤扶著福晉走在廊下,卻見福晉一直蹙著眉心,不露歡顏。
“主子,您這是怎么了?自打宮里回來,您就心事重重的。”詩瑤揮退了身后伺候的侍女,將福晉扶到一旁坐下。
“沒什么事兒,”福晉抽出帕子捏在手里,“我就是想著完顏氏剛剛成婚,院里就有了側福晉。額娘雖然沒說什么,但我心里總是不舒服。這府宅內院和后宮沒什么區(qū)別,總得名分齊全才顯得安穩(wěn)。相比來說,我進四爺院子的年頭可不少了,咱們后院這才剛封了一位側福晉……”
“主子,封側福晉這事兒也不是您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詩瑤輕輕捶著福晉的肩膀,“再說,這小主們沒有正經名分不是也省了不少麻煩嗎?”
“你懂什么,”福晉看了詩瑤一眼,“以前后院都是格格也就罷了,如今既然開了李氏的頭,其余的怎能甘心?宋氏先不說,鈕祜祿氏可是大姓,又是咱們后院唯一一個滿八旗的格格。”
“那主子的意思是?”詩瑤放輕了聲音。
福晉抿了抿唇,側身輕觸了觸廊下的花枝,“有些事兒貝勒爺是沒工夫去想的,我這個做福晉的——”
“主子,”詩環(huán)繞過影壁,打斷了福晉的話,“側福晉來請安了。”
東小院
四阿哥剛脫下的朝服又被蘇大公公抱了出來,門外頭顧問行彎著嘴角恭候著。
“皇上會有什么吩咐啊,為什么剛上朝時不說?”蘇偉一邊幫四阿哥系著腰帶,一邊壓低聲音道。
“別擔心,不會有什么大事兒的,”四阿哥整了整衣袖,伸手捏捏蘇偉的腮幫子,“近來朝堂后宮都很平靜。”
“就是平靜才嚇人呢,”蘇大公公嘟嘟囔囔地站到一旁,又被四阿哥好笑地拍了一下帽子。
“有勞顧公公了,”蘇偉跟著四阿哥出了屋子,向顧問行拱了拱手,顧問行笑呵呵地回了禮。
廂房中張起麟趴在窗臺下,轉著一對賊眉鼠眼的眼珠子盯著窗外,被站在一旁的小英子狠狠地鄙視了一把。
馬車行駛到宮門口,顧問行頭先引著四阿哥往乾清宮而去。蘇偉一路提心吊膽,卻不想在日精門差**撞到熟人。
“隆科多舅舅,”四阿哥挑了挑眉毛。
“奴才給四貝勒請安,”隆科多俯□子。
“舅舅是剛見過皇阿瑪?”四阿哥背著手,邁進門檻。
“是,”隆科多低了低頭,“奴才來回稟日前進的折子,現(xiàn)下已無事,正準備出宮回府。”
“原來如此,”四阿哥抿了抿唇角,“那就不耽擱舅舅了,胤禛先走一步。”
“恭送四貝勒,”隆科多退到一旁,與四阿哥擦肩而過,目露深遠。
四阿哥被康熙爺急召入宮,蘇偉等在日精門外是七上八下。
“小蘇子?”一個頗熟悉的聲音突然想起。
蘇偉回身一看,原是因著他被由英華殿調進慎刑司的焦進朝。
“焦哥,你怎么在這兒?”好長時間沒見老朋友了,蘇偉煩躁的內心總算安定了些。
“這話該我問你,”焦進朝笑了笑,“自打四阿哥建府,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
“嘿嘿,”蘇偉撓撓后腦勺,“我跟主子在外面進出宮廷都不方便,你近來怎么樣,我倒是常在敬事房見到劉哥。”
“托你的福,”焦進朝拍拍胸口,“劉冉對我還算客氣,年初提了個副管事,劉保卿說他尋個機會看能不能再給我加個品級,到時咱也是奴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恭喜,恭喜,”蘇偉沖焦進朝拱拱手,“當初你被調進慎刑司我還很擔心呢。其實要不是近來情況太多,我倒想把你們要進四爺府去。不過,如今看你和劉哥的派頭,大概我也要不動了。”
“哎,你這說的什么話,”焦進朝繃了繃臉色,“咱們是一進宮就在一塊的交情,那是旁人隨隨便便比得了的嗎?”說完把蘇偉往旁邊拉了拉,壓低聲音道,“宮里人也都不是瞎子,這皇子間的爾虞我詐,奴才們心里都有數(shù)。我跟你說小蘇子,皇上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知道今年慎刑司秘密處決了多少乾清宮的奴才,冷一**熱一**,那都是掉腦袋的罪。”
蘇偉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發(fā)涼的脖頸子,焦進朝又左右看了看,繼續(xù)低聲道,“你們在外面跟著皇子的好歹有座靠山,咱們這在宮里的才是沒著沒落的。我跟你說小蘇子,咱們有英華殿睡一張炕的情分在,遑論宮里宮外都不分彼此。我和劉保卿也尋思著坐個穩(wěn)當?shù)奈恢茫媚軒鸵r你一把。這以后要是誰攤上個倒霉的時候,咱們三個也能互相拉扯拉扯。”
“焦哥,你放心吧,”蘇偉抿抿嘴唇,拍拍焦進朝的手,“你和劉哥還有師父對我的情義,小蘇子心里都有數(shù)……”
“蘇培盛,”一個語氣不太和藹的聲音打斷了陰影處說悄悄話的兩位公公。
“喲,爺,您出來啦,”蘇偉趕忙陪起笑臉,蹭到面色不善的四阿哥身邊,“這是奴才當初在英華殿的舊識,焦公公。”
“奴才慎刑司焦進朝叩見四阿哥,”焦進朝跪到石板路上,行了大禮。
“恩,”四阿哥瞥了蘇偉一眼,敷衍地應了一聲,又在某位搖著尾巴的公公的注視下,從袖子里掏出個銀錠子扔到了焦進朝身前,“回去跟劉冉說,因著你差事辦得好,這是爺賞你的。”
“謝貝勒爺賞賜,”焦進朝略有些慌張地叩了頭,接了賞賜。四阿哥這是要提拔他,至于辦的什么差事就不用細細考究了,左不過是看在小蘇子的份上。
兩人一同往宮外走,蘇偉見左右沒人了,便顛顛兒地湊到四阿哥身側,“主子,皇上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兒啊?”
“沒有,”四阿哥抿了抿唇,“皇阿瑪把給胤祥、胤禵建府的事兒交給我了。”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就這些啊?”
“是啊,”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皇子們成婚的多了,出宮建府不是很尋常嗎,爺之前都告訴過你了。不過,皇阿瑪只將胤祥、胤禵的府邸交給了我,老九、老十的由胤禩負責,其余的由大哥安排。”
“這樣也算合理,”蘇偉撓了撓后腦勺,“那爺剛才干嘛黑著臉啊,我還以為出什么事兒了呢。”
“你還敢說,”四阿哥偏頭瞪了蘇偉一眼,“你和那個焦進朝多久沒見了?在日精門外頭就敢勾肩搭背,還咬耳朵,爺沒當人踹你一通就不錯了!”
“我——”蘇偉瞪圓了一雙眼睛,還未等發(fā)作就被四阿哥扔在了后面,憋屈了半晌還是窩囊地小跑著跟了上去。
傍晚
福晉臥房,詩瑤一邊伺候著福晉篦頭發(fā),一邊異常不解地道,“主子,今兒白天側福晉到底什么意思啊?跟您說宋格格跟詩玥和鈕祜祿氏走得近,是想讓您管管嗎?”
福晉冷冷一笑,搖了搖頭,“哪有那么簡單,后院要真有小九九,她巴不得自己出面,好能立立威風。如今跑來我這兒,肯定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詩瑤想了想,突然恍然道,“是不是二格格啊?”
“二格格……”福晉撫了撫額頭,“是啊,她是側福晉了,現(xiàn)在是要給自己的女兒架些底子了。我若是因著她的話,厭了宋氏,茉雅奇勢必也要受到影響。這以后,格格們出嫁……扶蒙……李氏想得夠深遠啊。”
“福晉是說,側福晉不想讓二格格扶蒙?”詩瑤頓了頓。
“可不是,”福晉長長地吐了口氣,“哪個做額娘的愿意女兒嫁到關外去。不論是李氏還是宋氏,如今都開始動腦筋了。四阿哥本也不中意宋氏,若是我這兒再瞧不上她,以后但凡有**兒留京的機會,是怎么也落不到茉雅奇頭上了。”
“那主子想怎樣?”詩瑤抿了抿唇。
“我能怎樣,”福晉冷冷一哼,“左了不能任她們胡鬧就是了。扶蒙的事兒是后院幾個女子勾心斗角就能解決的?連皇上的女兒都要外嫁,更何況是咱們?”
“可是,”詩瑤略一躊躇,“宋格格倒還好說,怎么也翻不過天去。側福晉那兒就……”
“怕什么?”福晉看了詩瑤一眼,“她以為自己是側福晉了,就高人一等了?宋氏也有女兒,這府里的側福晉可不是只能有一個。”
隔天,福晉院里
“冊封宋氏?”四阿哥蹙著眉毛,靠在長椅上。
“是,”福晉站在一旁,語態(tài)緩和“妾身知道貝勒爺看重李氏。可爺別忘了,宋氏是最早服侍您的,還生了大格格。如今李氏后來居上,宋氏倒還好說,可茉雅奇那兒著實少了顏面啊。”
“這——”提到女兒,四阿哥有了一絲猶豫。
福晉抿了抿唇,又放輕了聲音道,“咱們府上孩子不多,兩位格格都是爺?shù)男念^寶。只是奴才們是見風使舵灌了的,這側福晉矜貴,連帶著二格格的身份也高了一層。若是讓茉雅奇聽到了什么,誤解爺厚此薄彼,以后這孩子的心里怕是不好受啊。”
“福晉說的,確也有理,”四阿哥嘆了口氣,思忖了片刻道,“這事兒讓我再想想……最近皇阿瑪將給十三、十四建府的差事交給了我,我也不好這時請封側福晉。”
“爺說的是,妾身只是將自己的想法提上一提,爺考慮就好,”福晉福了福身子,“茉雅奇那兒,妾身會多加安撫,爺也不要擔心。”
“好,”四阿哥起身,看了看福晉,今兒個他們倆的溝通倒是難得的順暢,“福晉就多多辛苦了,這后院側福晉再多,福晉都是唯一的主子,孩子們那兒,福晉要多費心。”
福晉看了四阿哥一眼,倒有些受寵若驚,緩過神來慌忙俯□子道,“多謝爺關心,這些都是妾身應當做的。”
四阿哥**了**頭,伸出的手在對上福晉時驀地一頓,最后僵硬地拍了拍福晉的肩膀,舉步走了。
尾隨的張保眼角抽搐了半個時辰,磕磕絆絆地跟著自家主子回了東小院,連向沒向福晉行禮告退都忘了。
四月末
宮里傳來了好消息,焦進朝由慎刑司副管事升了慎刑司刑檔總管,提了八品太監(jiān)。
與此同時,給各位阿哥建府的差事正式頒了下來。四阿哥開始天天往內務府跑,到底有貝勒爺?shù)念^銜在,內務府的官員倒也沒有特意為難。只不過,建府一事頭緒繁雜,四阿哥剛一上手,還是頗為摸不著頭腦。好在,沒過幾天,年遐齡乞休回京,四阿哥多了一大得力助手。
不過誰也不曾想,平靜的四月剛過,一道圣旨就攪亂了朝堂的一池渾水,“正藍旗蒙古副都統(tǒng)佟佳氏隆科多所屬人違法妄行,隆科多御下不嚴,縱容下人以公謀私,革其副都統(tǒng)、鑾儀使,囑在一等侍衛(wèi)行走,以觀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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