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
四月,鑾駕駐蹕揚州府。
胤祥身后跟著一隊侍衛由外歸來,又被一幫隨扈官員圍了半晌,好不容易脫困,回到自己的院子是頭痛難安。
福晉兆佳氏見狀靜靜走到十三阿哥身后,給十三阿哥輕輕按著太陽穴道,“爺何必如此煩惱?大臣們看重爺,也是對爺的信任。”
“信任?”十三阿哥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這份信任根本就是道催命符,爺現在連出恭都有人跟著。二哥入主東宮這么多年,如今都岌岌可危,更何況是我。皇阿瑪現在將我擺出去,是要立個靶子,堵住悠悠眾口,為將來的儲君做墊腳石啊。”
“可,”兆佳氏躊躇了片刻,“皇上看起來是真的重視爺啊,連這次南巡都只帶了爺跟太子,也怪不得朝臣們議論紛紛。興許,皇上是真的有意讓爺——”
“這樣才最可怕,”胤祥低下頭,握住兆佳氏的手,“爺從來不想爭那個位置,皇阿瑪卻偏偏把我推到風口浪尖上。如今我人在浪頭上,皇阿瑪又拽著我一條腿。這一旦摔下去,爺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兆佳氏咬了咬唇,被胤祥握著的手微微發抖。
胤祥轉過頭,看著兆佳氏道,“福晉會不會覺得我很沒出息?連賭一賭的心思都不敢有。”
兆佳氏略略一笑,輕搖了搖頭,“這世上追名逐利,爭權奪勢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人真正地看清自己。妾身知曉爺的心性,明白爺心有溝壑,只是志不在至尊之位。如今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其實,無論爺以后如何,妾身能嫁給爺、陪在爺的身邊,就已經無怨無悔了。”
十三阿哥緩了口氣,彎了彎唇角道,“福晉的話,胤祥會記一輩子。其實,也或許是我太敏感了,現在不還都好好的嘛。”
兆佳氏蹙起秀眉,思索了半晌道,“這儲位之爭到底是一盤大棋,爺已經身在棋盤之中,怕是躲不掉了。依妾身看,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早做準備。”
“準備……”胤祥低下頭,眼眸深邃。
兆佳氏盯了胤祥半晌道,“爺心里早就有人選了,是不是?”
胤祥抬起頭,兆佳氏壓了壓嗓音道,“是四哥?”
“福晉當真知我,”胤祥嘆了口氣,站起身道,“若我能在奪儲之爭中立住腳跟,我定助四哥一臂之力。只可惜,我現在即便做了墊腳石,踏上來的也不可能是四哥。”
“爺不要放棄,”兆佳氏握住胤祥的手臂,“助四哥一事,妾身可略盡綿薄之力。”
“福晉是說,”胤祥略一思索,“岳丈他老人家?”
“恩,”兆佳氏**了**頭,“我父親有軍功在身,如今添為議政大臣,兵部尚書。雖然年老,不愿卷進儲位之爭,但我畢竟嫁進了皇家,爺現在又成了靶子。妾身去求父親暗中幫襯著四哥一些,想是不會被拒絕的。”
八爺獵園
烤鹿肉的香味遠遠飄來,胤禟、胤誐、胤禵幾個都縱馬奔暖棚而去。
“回來的正是時候,”胤禩打開一壇酒,澆到了火堆上。
酒香與鹿肉的焦香混在一起,引得縱馬跑了一上午的幾人都咽了唾沫。
“八哥真是太會享受了,”胤禵迫不及待的拿起匕首,割下一塊鹿肉放進嘴里,“等我出宮建府后,一定經常來八哥這玩。”
“早就叫你過來的,”胤禟晃了晃脖子,“誰知道你那么聽四哥的話,這么野的性子都能硬生生地憋在阿哥所里。”
“別提他了,”胤禵憤懣地灌下一口酒,“我這幾日常跟你們出來玩,心情才好些。你一提他,我又憋屈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教訓我,也不管是誰不在理。”
胤誐笑了一聲,腳跨到凳子上道,“我聽人說,是你攔住了四哥教訓人啊?怎么到頭來,變成你自己被教訓啦?”
“行啦,行啦,”胤禩給幾個弟弟片下鹿肉,放在鐵盤中,“四哥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道嗎?以后別在四哥面前逞能,少不了要被教訓的。我們一起在內務府看賬時,四哥可是連大哥都不慣著的,我是不敢惹他。”
“切,”胤禵啃了口鹿肉,垂下頭沒再說話。
胤禩看了看胤禵道,“不過,咱們還是得跟四哥學學,做事嚴肅認真,公平有理。我見四哥給胤祥、胤禵建府的賬目里,真真是一碗水端平。當初,我還以為四哥跟胤禵是親兄弟,肯定會有所偏頗呢。結果到底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胤禵面上一寒,扔下手里的骨頭,仰頭灌了一大杯酒,“在他心里,胤祥才是親的,我估計連那個早夭的六阿哥胤祚都比不上。”
“說話越發孩子氣了,”胤禩拍了拍胤禵的肩膀,“今兒不提這些了。來!吃肉喝酒,咱們過一把正兒八經的滿人兒郎的生活。”
“好啊,”胤禟把酒杯換成了碗,捅了捅胤誐道,“良妃娘娘新得晉封,八哥的身份更上一層了,咱們還沒慶祝慶祝呢。”
“說的對,”胤誐也端起了碗,“九哥、十四弟,咱們祝八哥日后鵬程萬里,心想事成。”
胤禵抿了抿唇,也跟著端起了碗,酒還沒到嘴邊,小廝跑來道,“貝勒爺,那個張明德來了!”
“他怎么跟到這兒來了?”八阿哥蹙起眉頭,“派人把他趕走,再不依不饒的,直接關到牢里去!”
胤禟、胤誐互相看看,不解地道,“八哥,這張明德是誰啊?”
胤禩嘆了口氣,“是個混市井的無賴,都說他會相面,懂得很多東西。我本以為是個人物,就請進了府里。沒想到,就會胡說八道,口出狂言。”
“他說什么了?”胤禵眨巴著眼睛好奇地問道。
胤禩看了幾個弟弟幾眼,嘆了口氣道,“說我有天人之相,是貴人之命……”
胤禟、胤誐愣了愣,隨即笑道,“這說不定真是準的呢,我們看八哥也是貴人之命。”
“行啦,”胤禩扯了扯嘴角,搖搖頭道,“這要是讓旁人聽去了,指不定傳出什么話呢。關鍵是,這人還養著一批江湖術士,常把當今太子不賢,刺殺謀劃的事兒放在嘴上。”
胤禵皺了皺眉,往外看了看道,“這人胡說八道成這樣,八哥你還放他走,實在太便宜他了。”
胤誐與胤禟對看幾眼,沒有接話,胤禩笑了笑道,“就是市井潑皮,無謂為他們操心,你們以后都離這種人遠**就是了。”
直郡王府
大阿哥拿著關外送來的信,眼神越發籠罩著寒意。
“郡王,信上可是提到了什么?”隆科多斂起眉目道。
“哼,”大阿哥冷冷一笑,“太子這一次可是自尋死路了,竟然把意頭動到了漠北蒙古王公身上。”
“什么?”隆科多征愣地瞪大眼睛,“漠北蒙古!”
“他是猜到了皇阿瑪會忌憚準噶爾,”直郡王將信撕碎,扔進了火盆里,“不過,蒙古各部間的勢力紛爭可不容小覷,他把念頭動到那里,怕是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王爺打算上折參奏嗎?”隆科多蹙起眉頭道,“這事關邊疆穩定,皇上一定會重視的。”
“不,還不行,”直郡王緩了口氣,“打蛇打七寸,我受夠了不斷拖延忍讓的日子。他不是想讓蒙古王公助他嗎?我就給他這個機會。等皇阿瑪南巡回來,塞北巡行就不遠了。你說弒君奪位的罪名,夠不夠把太子拉下馬?”
隆科多身子一緊,放下茶碗沒再說話。
五月,圣上回鑾。
太子在江南的聲望以及十三阿哥受皇上的看重成了朝臣間的新議題。另外,良妃的晉封,也讓不少人把目光放到了八貝勒身上。
此時,四阿哥已經在做皇子建府差事的收尾,朝上的事兒似乎一**也不關心。
皇上回鑾第二天,四阿哥入宮請安,由乾清宮出來,正看到梁九功笑吟吟地站在臺階一側。
“梁公公,”四阿哥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四貝勒,”梁九功躬了躬身。
“我有一件事兒要問梁公公,不知梁公公可有空閑?”四阿哥沉了沉嗓音道。
梁九功微微抬頭,看了看四阿哥的神色,彎起嘴角道,“奴才還要伺候萬歲爺,貝勒爺有事兒,不如晚上到神武門來吧。”
“也好,”四阿哥略一思忖,**了**頭,轉身下了臺階。
“四哥,”剛出日精門,十三阿哥胤祥便迎面而來。
“你怎么在這兒?”四阿哥左右看了看,不遠處兩個侍衛站在墻角,“來給皇阿瑪請安的?”
“不是,弟弟是專程在這兒等四哥的,”胤祥壓了壓嗓音,上前一步握住四阿哥的手,將一個紙條暗暗地塞進了四阿哥手里。
四阿哥愣了愣,從善如流地把紙條放進了袖子里,胤祥勉強地彎了彎嘴角,“弟弟南巡回來,太過忙碌,一直也沒時間跟四哥打招呼。今兒個弟弟還要給太后請安,改日再去府上拜訪,四哥好好保重。”
四阿哥看著胤祥瘦削的臉龐,心里一陣打鼓,胤祥卻躬身一揖,轉身走了。
張保由后上前一步,剛要說話,被四阿哥揚手制止,“咱們先回府。”
回府的馬車上,四阿哥展開胤祥塞給他的紙條,只有短短兩句話,“東宮將變,弟弟不想給人做墊腳石,只得如此;四哥日后有事,可尋兵部尚書馬爾漢,弟胤祥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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