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七月二十八,體元殿
四阿哥的病來勢洶洶,宮里得到消息時,梁九功已將轉移的車架停在了宮門外頭。
“奴才參見貴妃娘娘,德妃娘娘,”梁九功俯身行禮。
德妃看了一眼四處遮擋嚴實的馬車,心里咯噔了一下,“胤禛怎么樣了?本宮要進去看看!”
“娘娘,”梁九功先一步擋在臺階下,“萬歲爺有旨,除太醫外,閑雜人等皆不準入殿。王爺他,恐生的是天花——”
“什么?”德妃身形一晃,好在被清菊扶住。
貴妃佟佳氏見狀上前一步道,“這是要把王爺送回府嗎?那萬歲爺現在何處?”
“萬歲爺他,”梁九功嗓音一頓,隨即俯身下跪道,“是奴才們沒用,攔不住皇上,皇上愛子心切,自己往體元殿去了。”
此時,寢殿內
康熙爺正親手沾濕了布巾給四阿哥擦洗身體,一干太醫與公公跪了一地,無奈萬歲爺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有張保端著水盆在床邊伺候著。
四阿哥被燒的迷迷糊糊,眼睛一會兒睜開,一會兒又閉上,嘴里時不時地念些胡話。張保緊抿著唇站在床頭,聽著四阿哥時不時地嘟囔一聲‘蘇偉’,背心里沁出了一層的冷汗。
“胤禛,胤禛,”康熙爺叫了兩聲,見著四阿哥沉沉睡去,想是身上的熱好歹退去了些,“周院判!”
“萬歲爺,”周太醫一頭叩在地上。
康熙爺把布巾放回盆子里,給四阿哥細細地掖好被子,“朕把老四交給你了,不管是不是天花,朕都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是,萬歲爺放心,奴才一定全力醫治雍親王,”周院判低伏下身子,嗓音微微顫抖。
康熙爺又回身看了一眼昏睡著的四阿哥,長長地嘆了口氣。
梁九功彎腰而入,俯下身子道,“萬歲爺,車架都已經準備好了,德妃娘娘想進來,被奴才擋在外頭了。”
“恩,讓敖格帶一隊侍衛護送老四回府,”康熙爺站起身,負手而立,“太醫都跟過去,用什么直接從內務府拿。治不好胤禛,就都不用回來了!”
四阿哥被抬上馬車,康熙爺一路轉回乾清宮,面色陰寒,“平白無故地,老四怎么會突然生了天花?”
梁九功沒敢答話,只低下頭道,“萬歲爺龍體貴重,奴才已讓人備好了蒼術,萬歲爺回去就泡一泡吧。”
一行人剛走到乾清宮外,就見刑部給事中王懿匆匆而來,“皇上,微臣有事稟報”。
“王大人,”梁九功擋在康熙爺身側,眉頭緊皺,“您也不是第一日入宮了,沖撞圣駕是什么罪過難道不知道嗎?”
“請皇上恕罪,”王懿當下就跪在了石子路上,“事關雍親王性命,微臣不得不冒犯圣顏了。”
康熙爺瞇了瞇眼,揮揮手道,“起來吧,胤禛的病,你知道些什么?”
“回萬歲爺,微臣聽說雍親王有生天花的癥狀,想起了一件事,”王懿低下頭,“日前京城里鬧了一陣子時疫,只是傳播的不大,就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而那時疫的病癥,就酷似天花。”
“哦?”康熙爺微揚眉梢,上前一步道,“繼續說下去,那時疫是哪里來的,現在控制住了嗎?”
“回皇上,”王懿拱了拱手,“微臣所知不詳,不過,順天府已經封了發起時疫的街道,看情形并不嚴重,否則順天府尹斷不敢隱瞞不報。”
康熙爺聞言微微點頭,隨即轉身吩咐梁九功道,“傳順天府尹施世綸入宮!”
京郊大糧莊
產房內的□□一聲大過一聲,折騰了兩個多時辰,福晉總算有了動靜。
花棚下的小主都圍到了暖房窗外,守在院門口的蘇偉,也跟著擦了擦脖頸上的汗。
窗下,耿氏挺著肚子站在陰影里,額上沁出細細的汗珠。
年氏看了她一眼道,“這天氣悶熱,你還大著肚子,別跟我們一塊兒等著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兒,可能就是站得久了,”耿氏拿下帕子擦了擦汗,“那我先去小廳等著,姐姐們有事兒就叫我。”
“好,”年氏點點頭,轉而看向詩玥道,“有勞武格格陪著了,耿氏大著肚子,讓她一個人呆著咱們也不放心。”
李氏回過神來,剛想說話卻已來不及了。
詩玥低了低頭道,“我明白,分內之事,側福晉請放心,”隨即拍了拍鈕祜祿氏的手,轉身跟著耿氏一起走了。
“王爺怎么還沒回來啊?”另一旁,小英子拎著茶壺走到蘇偉身側,“按理說,咱們去送信兒時,王爺就該出宮啦。”
蘇偉呼扇著袖子取涼,壓了壓嗓音道,“朝上事兒多,一時耽擱也是有的。再說,咱們這兒又——”
“蘇公公,”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蘇偉的話,庫魁連快要掉了的帽子都顧不得扶直往后院奔來。
蘇偉的心一下就被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出了院門,將庫魁半路截住,“怎么了,干嘛這么慌慌張張的?”
“蘇公公,不好了,王爺出事兒了!”庫魁瞪著通紅的雙眼,將自己半路遇上的報信侍衛拽到蘇偉跟前。
此時,乾清宮
施世綸跪在殿內,向康熙爺稟報時疫之事,“該癥形似天花,卻不如天花傳染性大,之所以在城西蔓延,是因為一個病人不慎跌入井中,污染了水質所致。微臣查明緣由,已經封了同流的水井,就近的百姓再無感染之人。實在不知,雍親王是何時染上此癥的。”
康熙爺深吸了口氣,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既是如此,那些染病的人現下如何了?”
施世綸抿了抿唇,躊躇了半晌后俯身叩首道,“回稟圣上,微臣已著人全力救治,但染上此癥的十一人,還是無一幸免。”
“皇上,”梁九功緊忙扶住臉色瞬間慘白的康熙爺,“王爺有太醫診治,又是犯病之初,肯定能全然康復的,您要保重龍體啊。”
康熙爺緩了兩口氣,揮了揮手讓梁九功退下。
施世綸垂首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道,“皇上,雍親王府設在城北,微臣聽聞王爺最近更是舉家住在城郊莊子里,何以會到泛起時疫的城西去呢?而且從王爺發病的時間看,城西有染疫癥的街道已被微臣封禁,更加不該沾染到王爺身側啊。此事若細究起來,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梁九功聞言也俯下身子道,“萬歲爺,施大人所言有理啊。雍親王身份貴重,日常接觸的物什,奴才們肯定會嚴格篩查的。而且,近來王妃有孕,王爺除了上朝,都很少進京的。這件事兒怎么看,都不像是件意外啊。”
康熙爺抿著唇角垂下眼眸,靜思了半晌后,沉下嗓音道,“著宗人府、順天府調查此事,取證有嫌疑者,明白回奏!”
“微臣領旨,”施世綸長揖到地,躬身而退。
京郊大糧莊
福晉的□□還在繼續,蘇偉臉色蒼白地邁進小院,在院門口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后,上前小聲道,“年側福晉、李側福晉,奴才有事稟報,請借一步說話。”
年氏、李氏微一征愣,跟著蘇偉出了小院。
“蘇公公,這是出什么事兒了?”李氏蹙著眉頭問道。
蘇偉抿了抿唇,放輕了聲音道,“王爺突發急癥,被送回王府了,奴才得盡快趕過去。莊子這邊,就得麻煩兩位側福晉照看了。”
“突發急癥?”年氏身形微晃,“什么急癥?王爺身體一向很好的啊。”
蘇偉咽了口唾沫,也不再婉轉,“事發突然,奴才知道的也不詳細。只是聽傳信的人說,王爺得的像是天花。”
年氏、李氏俱愣在原地,蘇偉仰起頭繼續道,“福晉正在生產中,此事不宜宣揚,請兩位側福晉穩住莊內眾人,奴才這就趕回京城。”
年氏率先緩過神來,左右看看后,抿起唇角道,“既是如此,王爺就拜托蘇公公了。雖說宮內有太醫,但府上也得有自己的大夫才穩妥,蘇公公帶著丁芪一塊兒走吧。”
“奴才也是這么打算的,”蘇偉拱了拱手,“福晉身子一向不好,等孩子落地,就有勞兩位側福晉勸慰了。”
“蘇公公放心吧,”年氏已經沉下心緒,轉身叫了凌兮來,“你去把丁大夫叫來,背著點兒人,問起來就說是我不太舒服。”
“是,”凌兮福了福身,腳步匆匆地往產房去了。
蘇偉也不再耽擱,收拾些藥材補品,帶著張起麟、丁芪、李英就往京城而去。一行人趕到雍親王府時,敖格已令人將王府團團圍住。
門口的守衛見到馬車便豎起□□,正要下車的蘇偉差點被戳到了眼睛,當下拽住帽子就甩了過去,“瞎了你的狗眼了,看不出咱家是誰啊!”
守衛被大蓋帽砸的眼冒金星,余下的人剛想上前就被李英手中的雍親王令牌止住了腳步,蘇偉一路目不斜視地走進府門。
納穆圖等人聞訊而來,將蘇偉一路引到了正院王爺寢殿,四五個太醫正聚在外廳討論藥方,蘇偉悶著頭進了四阿哥臥房。
四阿哥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胸前的寢衣敞開著,腋下的皰疹已經一路發到了胸口。張保正徒勞地換著帕子,其他的奴才因尚不知醫囑,只能在一旁干站著。
“在這兒站著干什么?沒事兒干就滾出去!”蘇偉瞪著通紅的眼睛,將一幫奴才趕出房間。
丁芪連忙拎著藥箱為四阿哥診脈,此時誰也顧不得外頭太醫們的顏面了,反正蘇偉對這些常年在主子們面前賣舌頭的廢物是一點都不信任。
丁芪蹙著眉頭診脈,末了又看了看四阿哥的瞳孔和身上的皰疹。
蘇偉將床上的錦被抱到榻子上,換了張輕薄的毛毯,又倒了杯溫水一點點喂進四阿哥的嘴里。
“蘇公公,這不像是天花啊,”丁芪診斷完畢后站起身道,“天花前期發病不會這般兇猛,一般都是紅色斑疹或者丘疹,而王爺身上已經起了膿皰,這一般是天花兩到三天后的癥狀。”
“主子小時候種過痘,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是天花,”蘇偉蹲在床邊,神情有些迷糊,抓著四阿哥的手一點點揉著,“昨天都還好好的呢,昨晚還說今天想吃豆腐花呢,怎么進一趟宮就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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