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九月初三,雍親王府
宴席撤下后,眾位小主又陪著四阿哥說了會兒話,便各自行禮告退了。
后殿中只剩了四阿哥與福晉,福晉朝詩瑤使了個眼色,詩瑤向四阿哥福了福身,帶著屋內伺候的奴才一并退出了正廳。
“福晉是有話要與本王說?”四阿哥端起茶碗,輕輕刮著茶末。
福晉抿了抿唇,略一躊躇后起身下拜道,“妾身被親人蒙蔽,險些害了王爺性命,請王爺治罪。”
四阿哥掀眉看了福晉一眼,將茶碗慢慢放到桌上,“你我夫妻一場,又誕育了兩個孩兒,為夫自然是信你的。”
“王爺,”福晉輕抬起頭,四阿哥卻是面色一冷,“不過,本王纏綿病榻多時,總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福晉身子微僵,低下頭道,“妾身明白。只是,既然此事的源頭出在妾身娘家,還請王爺顧及些弘昀的顏面,讓妾身暗中處理此事。”
“我明白福晉的顧慮,”四阿哥面色和緩,“弘昀也是本王的孩子,本王自然要顧及他。更何況,朝廷中已有小遠子跟那名匠人頂罪,此事更不宜張揚,交給福晉來處置,倒也還算合適。”
“多謝王爺,”福晉又俯了俯身。
四阿哥點了點頭,起身準備向外走,嗓音卻略沉了沉道,“只一點,福晉既要顧及弘昀,那便做的周全些。不要因為是娘家人,便得過且過,但凡跟那盤白糖糕有關系的人,本王都不想再看見!”
福晉胸口一窒,強自穩住身形后,低頭行禮道,“妾身遵命。”
月上中天,四阿哥回到東小院時,蘇公公已經爬上床睡了,擴建后的東小院引了一池水將前后的院子圍了起來,恍如一座湖中小島,人間桃源。
張保等人都自動在外間守夜,四阿哥自己換了寢衣,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躺到僅剩了一半的枕頭上。蘇偉咕噥一聲,翻了個身,把大腿扔到四阿哥身上。四阿哥淺淺一笑,摟住他的腰,在他的下巴上啃了一口。
蘇公公皺了皺眉,緊閉的雙眼顫了兩顫,下巴上的濕潤剛剛離開,就一巴掌揮了出去,“看我廬山升龍霸!”
隔日,八爺府
由宮中回來后,八阿哥與八福晉一同在前院用午膳。
八福晉見八阿哥雙眼下的一片烏青,十分心疼道,“爺這些日子未免太過操勞了,朝中的事兒再重要,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多謝福晉擔心,”八阿哥微微彎了彎嘴角,“皇阿瑪又準備啟程北巡了,我估計還在伴駕之列,京中的事兒總得提早安排才好。”
八福晉點了點頭,隨即壓了壓嗓音道,“那,雍親王呢?”
“四哥大病初愈,”八阿哥抿了抿唇,“更何況近幾年,皇阿瑪都沒有讓四哥隨駕北巡。”
“這也算好事兒,”八福晉給八阿哥添了碗湯,“這一路伴駕最易得皇阿瑪看重了,爺一貫孝敬賢良,想是隨駕北上的大臣也都會看在眼里的。”
八阿哥輕輕舀著雞湯,沒有言語,半晌后才低低地道,“今年不同往時啊……”
“貝勒爺、福晉,”守門的奴才邁進屋內,沖兩人俯了俯身。
“什么事?”八阿哥放下碗筷,看著來人道。
“啟稟貝勒爺,”守門的奴才將一張帖子遞了上來,“雍親王妃派人送來帖子,請福晉和烏喇那拉氏格格過府一敘。”
八福晉微微蹙起眉頭,與八阿哥對視了一眼,揮手讓奴才退下,“四嫂是打了什么主意?難不成,她查出之前的事啦?”
“福晉放心吧,”八阿哥語氣泰然,“沒有證據,即便四哥、四嫂查出了之前的事兒,也不敢小題大做。烏喇那拉氏那兒,一旦說出來就是誅九族的大罪,別說她沒有那個膽子,就是有,四嫂也不會讓她說的。”
“那四嫂是想——”八福晉眨了眨眼,“投石問路還是敲山震虎?”
“無論是什么,福晉安心赴約即是,”八阿哥微微彎起唇角,“只烏喇那拉氏那兒,福晉要多注意些。”
“是,”八福晉斂了眉目,低了低頭。
傍晚,八福晉帶著下人到了八爺府最偏僻的小院中。
嘉儀雖然受到冷待,但吃住上總不算虧缺,好歹還保留一點兒做主子的精神氣兒。
下人們將幾套新衣服并著兩幅頭面擺到了嘉儀面前,嘉儀坐在榻上,目空一切,看到八福晉也并未起身行禮。
“少拿一副清高的模樣對著我,”八福晉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你之前做了什么事兒,自己都忘了嗎?”
嘉儀面色一寒,似帶著刀鋒的目光刺向八福晉,八福晉彎了彎唇角,“你若當真想以死謝罪,也不會在這么個小院子里磋磨這些時候了。”
嘉儀抿了抿唇,目光轉向幾件新裁制的衣服。
八福晉輕輕支著下巴道,“這是我特意為你挑出來的,顏色、花色都最適合你這個年紀,再配上金絲文雀碎玉珠子的步搖,肯定光彩照人。”
嘉儀略有不解,帶著疑惑的目光看向八福晉。
八福晉微微笑了笑,“你那個做了王妃的好姑母,請咱們明兒個過府作客呢。”
九月初四,雍親王府
王妃院落正廳,八福晉帶著嘉儀款款下拜,“弟妹攜側室烏喇那拉氏給王妃請安。”
“弟妹快起,”四福晉彎了彎唇角,目光落到一身華貴裝束的嘉儀身上,“弟妹也是寬縱,怎叫嘉儀穿的這般艷麗?”
八福晉笑笑,拉著嘉儀一起坐下道,“嘉儀最得八阿哥的寵愛,這樣如花的年紀總該穿戴的好些才是。再說,四嫂肯把心愛的侄女嫁進八爺府,咱們總得好好待著,才不枉四嫂的一片心意。”
四福晉面色未變,一手捏著帕子掩了掩唇角,“弟妹這樣說就太過見外了。如今,我只想嘉儀的肚子爭氣些,能早日為八弟誕下子嗣,日后自己也能有所依靠。”
“這個四嫂就放心吧,”八福晉揚起唇角,看了一眼僵著身子,沉默不語的嘉儀道,“八阿哥寵愛嘉儀,正打算為她請封側福晉呢。”
“真的?”四福晉狀似驚訝,看著嘉儀笑了笑道,“這可是件大喜事呢,也是弟妹心地寬宏……”
正說話間,詩瑤帶著兩名小侍女走了進來,給幾位主子擺上了茶點。
嘉儀恍恍惚惚的端起茶碗,就見詩瑤從食盒中端出一盤白糖糕放在了她手邊的茶幾上。
“我一貫最愛吃這白糖糕了,”堂上的四福晉帶著笑意道,“嘉儀與我口味相當,想是也惦記著。來,弟妹也嘗一嘗,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八福晉看了看那碟白糖糕,又看了看嘉儀瞬間蒼白的臉色,動作微頓。
四福晉撿了一塊兒自己桌上的糕點吃了,轉而看向八福晉與嘉儀道,“你們怎么不吃呢?這糕點都要剛做出來才好吃,我們王府的大師傅有自己的秘方,這糕點上的糖漿都是添了作料的。”
嘉儀的臉色越發蒼白,身子虛軟的幾乎要滑下椅子。八福晉抿了抿唇,暗暗地瞪了她一眼,撿起一塊白糖糕慢慢咬進了嘴里。
“這就對了,”四福晉揚起嘴角,繼續看著嘉儀道,“你們家福晉都吃了,你也不要含蓄了,這是姑母特意讓人給你備下的。”
“四嫂說的是,”八福晉拿起一塊兒糕點放到嘉儀的手,“別辜負了你姑母的一片心意,快些吃了吧。”
嘉儀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白糖糕,又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四福晉,終究張開了嘴。
四福晉微笑著點了點頭,揚起聲音道,“來人啊,把我準備好的禮物拿上來。”
“是,”詩瑤從后一俯身,幾個侍女捧著四匹上好的蜀錦,五六個錦匣走了進來。
“喲,這繡工真別致,”八福晉起身摸了摸那幾匹蜀錦,轉頭沖四福晉行了一禮道,“這么多好東西,弟妹可不客氣了,多謝四嫂。”
四福晉彎了彎唇角,又沖嘉儀招了招手道,“嘉儀啊,你過來!”
嘉儀身子一僵,躊躇著站起身,慢慢走到四福晉跟前。
四福晉從手腕上擼下一枚碧綠朱絲扣的鐲子,直接套到了嘉儀的手上,“姑母不知你要封側福晉了,沒給你單獨準備禮物。這鐲子也算貴重,其中的赤紅朱粒最是難得,全當給你的賀禮了。不過,平時帶著要小心些,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再也黏不起來了。”
“是,”烏喇那拉氏嘉儀僵著身子緩緩下拜,四福晉沒有再多說其他,只吩咐詩瑤備膳,將兩人請到了內廳。
王妃用膳的規矩較尋常府邸更多些,是以八福晉與嘉儀陪著王妃用膳時都是專門的侍女在伺候,繡香與八福晉的侍女都退到了門外,雙方互相看不順眼,繡香自己撿了一處避風的地方站著。
“你是烏喇那拉氏格格的侍女嗎?”一個年輕的太監繞到繡香的身前。
繡香惶惑地點了點頭,小太監彎了彎唇角,指著不遠處的偏門道,“我師父有話托姑娘帶給烏喇那拉氏格格,還請姑娘跟我走一趟。”
傍晚,八爺府的偏僻小院中,一聲尖叫伴著一地的脆響。四福晉送給嘉儀的手鐲斷成了四截,幾粒赤紅色藥碗滾落到地上。
“小主,”繡香將嘉儀扶到榻上。
“她要我死,她們也要我死,”嘉儀瘋癲地扯住自己的頭發,“我不是有意的,是他設計害我,我不是有意的!”
“小主,你別怕,”繡香按住嘉儀的雙手,“您忘了,我們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嘉儀猛地安靜下來,隨著繡香的目光看向床頭擺著的紅綠瓷瓶。
“那位公公說了,”繡香壓低了嗓音,“只要咱們能照他說的話做,就保您安安生生地坐上側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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