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九月十八,西來順
火龍隊姍姍來遲,西來順已經被燒成了空殼子。
好在在蘇偉和季鴻德的指揮下,沒有造成太大的人員傷亡,蘇偉讓伙計統計了周遭百姓的損失,吩咐季鴻德一一給予補償。凡是因火情受傷的人,都被及時送到了就近的醫館,蘇偉更是向大家承諾,一切費用由西來順承擔。
衙差到達火場時,火情已經熄滅,季鴻德向差役們講訴起火的原因,那幾輛撞向店面的板車明擺著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只可惜,當時現場一片混亂,根本沒人注意到推車的人長了什么樣子,而板車與酒壇已被燒成了灰燼,幾乎無跡可尋。
蘇偉一個人舉著燈籠,站在西來順被燒了一半的匾額前,心里空落的厲害。
入夜,雍親王府
四阿哥從內閣趕回府時,蘇偉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壁發呆,辮子亂七八糟地盤在脖子上,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也沒有換下來。
四阿哥進了東小院,揮退了其他奴才,一步步走到蘇偉床前,試探地道,“今兒是怎么回事兒?你有沒有受傷?”
蘇偉悶了半晌,背對著四阿哥,沉默地搖了搖頭,有些頹唐地垂下腦袋。
四阿哥坐到床邊,身上還是藏青色的蟒袍,一手輕輕拍著蘇偉的背道,“不就是一間鋪子嗎?你要是喜歡,明兒個咱們再開個十間八間的!
蘇偉還是背對著四阿哥不說話,四阿哥伸手想把人轉到自己跟前,被蘇偉別著身子躲開了。
“怎么了,是不是傷到了?”蘇偉越躲著,四阿哥越著急,“不就是一間鋪子嗎?明兒爺就派人查,一定把縱火的人抓到,給你出口氣,好不好?”
“我沒事兒,我自己會查,”蘇偉低著腦袋,想往床里跑,卻被四阿哥一手固定住。
“讓爺看看,沒事兒你躲什么?”四阿哥扳著蘇偉肩膀,想讓他正對自己。
蘇偉掙了兩下沒掙開,氣急敗壞地轉過身子道,“你別看了,我辮子燒沒了!”
四阿哥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蘇偉脖子上燒了一半的辮子,勉強忍住涌到嘴邊的笑意。
蘇偉破罐破摔地往床上一坐,臉色不善地盯著四阿哥輕微抖動的肩膀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的鋪子都讓人燒了,你還幸災樂禍!”
“好,好,好,爺不笑,”四阿哥轉開臉,盡量不去看蘇偉半殘的毛絨絨辮子,“你跟爺說說,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兒?”
蘇偉扁著嘴,生了會兒氣,把白天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你是說,胤禵今天去西來順了?”四阿哥靠在床頭,眉頭輕蹙。
蘇偉點了點頭,隨即想起什么似的坐正身子道,“這肯定是巧合,跟十四阿哥沒有關系的。十四阿哥就算吃飽了撐的,也沒道理來燒我的鋪子啊!
“世間哪有那么多巧合?”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就算不是胤禵放的火,他也很可能是知情者。”
“為什么?”蘇偉鼓起腮幫子,“十四阿哥是來問銀票的事兒的,是我疏忽了才導致穿幫的!
四阿哥抿著唇角搖了搖頭,略略地沉下嗓音道,“他要只是想問那幾張銀票的來歷,為什么不在吃飯時問呢?在西來順的包房里問不是更方便嗎?”
蘇偉眨了眨眼睛,四阿哥微揚起眉梢繼續道,“他是想借著這個由頭,把你帶出西來順。不過,他倒也算懂得輕重……”
“懂什么輕重?”蘇大公公怒了,“他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我的鋪子都被燒成空架子了,我最近又沒得罪誰!”
“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四阿哥彎了彎唇角,“不過,能讓胤禵這么顧忌的人,恐怕還真不是你得罪的那些個!
“什么意思?”蘇偉癟了癟嘴。
四阿哥嘆了口氣道,“敢在天子腳下公然縱火的,整個京城能有幾個?這件事兒,十有*是胤誐做下的!
“敦郡王?”蘇偉瞪大了眼睛,隨即恍然道,“是因為你把他關進宗人府的事兒?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好啦,”四阿哥把蘇偉攬進懷里,“爺當初為了震懾胤禩,直接把胤誐關進宗人府,確實有欠考慮。胤誐不比其他皇子,他是溫僖貴妃的兒子,背后有遏必隆一脈的支持,這口氣若不讓他吐出來,他也不能消停。”
“那西來順就白燒啦?”蘇偉拎起自己的辮子給四阿哥看,“旁邊很多民宅都遭池魚之殃了,十阿哥也太不把人命當回事兒了!”
“放心吧,”四阿哥給蘇偉拆開辮子,重新梳理,“這件事兒就算爺不追究,施世綸那兒也不會得過且過的!
九月末,熱河行宮
八阿哥將一封京城的來信摔到桌上,面色鐵青,“胤誐這個蠢貨,竟然在京城縱火傷人!順天府尹施世綸聯合都察院御史一起上折彈劾他,阿爾松阿還有臉來信讓我替他求情!”
何焯撿起信紙看了幾眼后,壓下嗓音道,“敦郡王與阿靈阿大人是甥舅關系,自然顧念著他。不過,敦郡王此次確實太過沖動了!
“胤誐做事一向不過腦子,”八阿哥緩了口氣,“不過,據我的了解,皇阿瑪也至多就是小懲大誡。畢竟,胤誐是溫僖貴妃的骨血,背后又有鈕祜祿一族的扶持!
“話雖如此,貝勒爺還是小心為上,”何焯抿了抿唇道,“此次隨萬歲爺北上,貝勒爺好不容易同皇上緩和了父子關系,不能再因敦郡王壞了大事。另一方面,阿靈阿大人處也不能全無交代,畢竟貝勒爺還需鈕祜祿氏的支持!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我會折中行事的,”八阿哥起身走到窗前,“自從王懿開始彈劾托合齊,二哥手底下就不太安定了。若想一擊即中,在這個時間段里,就不能有任何差錯。我絕不會讓等待已久的時機,就這樣在我眼皮子底下白白溜走的!
八爺府
入了秋的院子有了幾絲蕭瑟,上燈時分,嘉儀的屋里早早地關上了房門。
一個矮小的身影借著夜色,躲到了嘉儀臥房的窗下,屋內嘉儀與繡香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聽了半晌,屋內的聲音漸弱,躲在窗下的人影輕手輕腳地拐出了院門。
張氏屋內,荷卉皺起眉頭,看著跪在屋子當中的小丫頭道,“你聽得真切了?可不許欺瞞小主。”
“奴婢不敢,”小丫頭巧文躬身叩了一頭,“奴婢連著聽了幾天了,嘉儀格格日日都在用!
張氏捏著帕子掩了掩唇角,躊躇了片刻壓低聲音道,“那藥粉,真有緊致密處的作用?”
“是,”巧文低下頭道,“奴婢聽繡香姐姐跟嘉儀小主說,那藥不僅能緊致潤滑,還能散發幽香,引人*,用的時間長了,連顏色都能改變——”
“行了,”張氏與荷卉一時都羞紅了臉頰,“烏喇那拉氏也真不知檢點,竟妄想用這些媚俗的東西勾引貝勒爺。”
“主子,這事兒咱們得告訴福晉,”荷卉抿起唇角道,“福晉肯定正愁找不到理由處置烏喇那拉氏呢,您遞了這個臺階過去,福晉肯定對您刮目相看!
張氏看了荷卉一眼,神色清淡,“自然是得告訴福晉的,這貝勒府的后院還是福晉說了算嘛。只不過,那烏喇那拉氏用的是保養身子的藥粉,就算告訴了福晉,福晉也未必有理由真的處置她。”
“那就是福晉的事兒了,”荷卉蹲到張氏腳下,替她按著小腿,“只要福晉看重小主,等貝勒爺回來,小主就能多多近前伺候,只要小主也有了孩子,咱們就不用天天看著毛氏張揚跋扈的樣子了!
張氏沒有言語,輕輕瞥了荷卉一眼后,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屋子當中的巧文身上。
翌日,嘉儀剛剛用過早膳,院子外頭就熱鬧了起來。
毛氏的聲音尤為響亮,清脆地笑著道,“這還是滿族大姓家的女兒呢,竟這般不知廉恥,福晉真該帶著她去問一問雍親王妃,看這嘉儀小姐是誰教養大的。”
“小主有所不知,”福晉侍女金環的聲音倒十分溫雅,“嘉儀格格的額娘近來剛剛去世,咱們若要追究,還真沒出找去!
“哎喲,那是我嘴碎了,”毛氏扶著肚子尾隨在福晉身后進了嘉儀的小院。
嘉儀與繡香對視了一眼,相攜而出,向福晉行禮。
“免了,”福晉冷冷地看了看嘉儀,側頭對金環吩咐道,“帶人進去搜!凡是裝了藥粉的瓷瓶都拿去給大夫看!”
“是,”金環一俯身,帶著幾個嬤嬤繞過嘉儀就進了屋子。
“福晉這是何意?”嘉儀蹙著眉頭起身道,“就算妾身再人微言輕,好歹也是入了宗人府名冊的。福晉總不能什么名頭都沒有,就冒冒然地搜妾身的屋子吧?”
八福晉微微彎起唇角,目光輕巧地掃過一旁靜默不語的張氏,轉頭沖嘉儀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擅用媚藥迷惑貝勒爺,貝勒爺就算賜死你,旁人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妾身冤枉,”嘉儀慌忙下跪道,“妾身從來沒有用過什么媚藥,貝勒爺更是許久沒有到過妾身的屋子,何來迷惑一說呢?”
“你還真是嘴硬啊,”八福晉瞇起雙眼,“那你告訴我,繡香撞到張氏那天,袖子里藏得白色瓷瓶,裝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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