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康熙四十六年
正月十八,西來順
包房里,熱騰騰地滾著鍋底兒,季鴻德領著伙計們,一連送了三趟才算完事兒。原本清冷的大廳,此時也人聲鼎沸,隨儀仗而來的從官典衛,都得了王爺恩準,占了桌子燙酒涮肉,在這寒冬臘月里,此一趟倒是優差了。
四阿哥從鍋里撈了鮮嫩的兔肉放進嘴里,蘇公公拄著下巴,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
“高興了?”四阿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菊花飲。
“恩,”蘇偉老老實實地答著,自己也端起酒杯跟四阿哥碰了一下,“我已經看到成群結隊的銀子往荷包里飛了。”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夾了塊兒白魚肉片放進蘇偉碗里,“別光喝酒,吃點東西,一會兒鬧了肚子,晚上還是爺跟著遭罪。”
蘇偉咧了咧嘴角,隨即又挺著胸脯道,“主子的儀仗太威風了,我起初聽見十三聲鑼響,還以為是其他王爺呢。”
四阿哥輕笑一聲,轉過頭道,“當初爺迎了儀仗回來,是誰說那大傘小傘,窩瓜冬瓜的,一看就擾民的?現在得了好處了,論起爺的威風來了?”
蘇偉扁了扁嘴,撓著后腦勺道,“爺一向低調嘛,以前貝勒的儀仗也沒用過幾次。這一次會不會太聲勢浩大了,回頭讓御史彈劾了怎么辦?”
“你當御史像你這么閑呢?”四阿哥伸手把蘇偉的凳子拽到身邊,蘇偉在凳子上晃了兩晃,“回頭讓人把你帽子上的封毛做得厚一點,耳朵都凍紅了。”
蘇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點點頭。
四阿哥彎起唇角道,“這一回,也就是讓人知道西來順跟爺的關系。爺用的是京中行走的儀仗,到自己的鋪子里吃頓飯,又有什么打緊?只是日后,你這里,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來攀關系,打聽消息就是了。”
“那個不怕,”蘇偉夾起一筷子白菜,見自己的碗離得遠了,到四阿哥的碗里蘸蘸,“等我把他們的荷包掏空了,再讓人扔出去就行了。”
“主子,”兩人正說著,張保躬身而入,遞給四阿哥一封信,“傅鼐大人遞上來的。”
四阿哥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接過信封,蘇偉好信兒地探頭去看,只見信頭上寫著,“罪臣馬齊請雍親王安。”
四阿哥嘴角微彎,蘇偉瞪大了眼睛道,“這個馬齊總算肯接招了,不枉咱們費了那么長時間的勁,我還以為他在八貝勒的監管下挺舒服的呢。”
“馬齊是有實才之人,”四阿哥繼續看著信箋道,“他任左都御史時,就與理藩院尚書同列議政大臣。當初大清與俄勘定邊界,也只有他敢上書稱,理藩院所有文書,除滿蒙文字外,還應以漢字書寫,用以留存后世。群臣保奏之事,他確實是被牽累的。皇阿瑪那兒估計也是氣他沒有聽從圣旨,置身事外罷了。權當用他做個筏子,要不了多久,就該重回朝堂了。”
“一家人貶的貶,關的關,”蘇偉將片好的兔肉放進剛滾起來的雞湯里,“就算重新出仕了,估計也得憋口氣在心里。”
“他要是不憋口氣,爺還拉攏不到他呢,”四阿哥看著信箋眉頭漸漸蹙起,“當年,皇阿瑪第一次親征噶爾丹,他與大學士阿蘭泰、尚書佛倫等人為首,分三班值宿紫禁城,輔佐二哥理政。阿蘭泰支持太子,佛倫支持大哥,只有馬齊,像塊茅坑里的石頭,任索相、明相如何威逼利誘,就是不倒向任何一方。如今對于胤禩,他估計也是厭惡透了。”
蘇偉嚼著兔肉,見四阿哥放下信箋,眉頭緊鎖,似乎有了麻煩事兒,“怎么了?馬齊還是不肯投誠嗎?”
四阿哥搖了搖頭,“不是馬齊的問題,是他信中向爺提起的一件事兒。安郡王喪儀期間,馬爾渾手下的辛者庫都統雅圖跟齊世武幾個常有來往,安郡王府似乎毫不知情。”
“一個是八貝勒外戚,一個是太子心腹,”蘇偉咬著手指頭思索,“這是太子那邊要窩里反,還是八貝勒后院要起火啊?”
“都說不準,”四阿哥慢慢端起酒杯,“不過老八一向心細,安郡王喪儀又是他全權負責的,若說他對雅圖親近太子一派之事全然不知我卻不太相信。”
蘇偉呆了半晌,突然冒出一頭冷汗道,“可別是太子跟八阿哥聯手,要對付咱們吧?”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沒有作聲。天家之事,萬種可能,即便今天不是,也總有是的那一天。
雍親王府
出了臘月,不用再日日趕到宮里去,福晉難得邀了西配院各位小主在自己屋里飲宴。
屋里滾著地龍,燒著炭盆,很是暖和。福晉叫人在內室地上鋪了張厚厚的毛氈子,三個小阿哥被擺到一處咿咿呀呀地滾作一團。
看著孩子們熱鬧,李氏拉著伊爾哈的手道,“這孩子如今也愛美了,妾身還得厚著臉皮央福晉給好生做幾套衣裳呢。”
福晉也是難得地開顏,伸手拉過一旁的茉雅琦道,“不用你說,我也早惦記著了,不只衣服,這裝點頭面都得打起來了。格格們都開始有了應酬,咱們王爺的兩顆明珠可不能落了下乘去。”
“福晉,”伊爾哈眼眸亮了亮,沖福晉俯了俯身道,“女兒和姐姐能不能也在府里擺小宴,招待一些姐妹來玩?”
福晉聞言勾起唇角道,“當然可以,如今建府的皇嗣里,除了你們大皇叔那兒,也就咱們家的女兒長成了。你們兩個做東,拜拜花宴,也是給你們阿瑪長臉。”
伊爾哈一聽,連忙拍起巴掌,叫李氏點了額頭道,“也就是福晉寵著你,人家的格格哪像你這樣活蹦亂跳的。”
茉雅琦抿起唇角道,“妹妹雖然活潑,但規矩從不出錯,李額娘倒不用擔心,”又轉過頭沖福晉道,“等入了春,我和妹妹擬了邀請的單子來給福晉看。”
福晉微笑著點了點頭,一屋子熱熱鬧鬧的,只年氏坐在一旁,消無聲息地盯著幾個小阿哥看。
耿氏看了看自家的弘時,溫和著開口道,“這些日子王爺倒是很惦記幾個小阿哥,時常叫人抱了去看。”
“可不是,”鈕祜祿氏插嘴道,“也不叫乳母嬤嬤們跟著,就單那么抱了去,這三個湊到一處都能把房頂掀開,倒不知王爺是怎么哄的,偏那東小院跟鐵桶似的,一點兒信兒都透不出來。”
詩玥聞言抿了抿唇,壓了嗓子開口道,“王爺身邊那么多伺候的,還能照顧不好幾個孩子?想是王爺忙著政事,不便嬤嬤乳母們來來往往的。我倒覺得幾個孩子常玩在一處是好的,等長大了就更親近了。”
“詩玥說的是,”福晉微微彎了彎唇角,“王爺事忙,也是惦記幾個孩子,等長到七八歲了,就該都搬到前院去了,咱們也沒什么好操心的。”
福晉既這樣說了,大家也都不再多提,待用過午膳后,便各自告辭離去了。
詩瑤著人撤了席面,進到內廳時,見著福晉倚在踏上,秀眉緊鎖,便試探著上前道,“福晉可是想著剛才鈕祜祿小主的話?”
福晉看了詩瑤一眼,長嘆口氣道,“我與王爺說是夫妻,其實還不如陌路人,他那個院子防的那么嚴,也不知是防著外人,還是防著我。”
詩瑤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福晉別瞎想了,王爺做的都是大事,自然得防著隔墻有耳,哪跟福晉有什么關系呢?”
福晉搖了搖頭,思忖片刻開口道,“我之前讓你找人盯著蘇培盛,你安排了沒有?”
詩瑤一愣,垂下頭道,“早先是安排了的,可后來蘇公公清了府中一大批奴才,奴婢看中的幾個都叫先后趕出去了。”
福晉冷哼一聲,別過頭道,“再去安排,找個機靈的,東小院那么多人伺候,還能各個都守口如瓶?”
“是,”詩瑤俯了俯身,末了上前一步道,“福晉,咱們吃過那蘇公公的虧了,王爺對他實在不一般。您才生了三阿哥,依奴婢看,還是先等一等——”
“你不懂,”福晉打斷詩瑤的話,“正是因為弘昀,我才不能再等了。王爺一下子有了三個兒子,我家里又出了嘉怡那碼子事兒,佳暉雖是個一等侍衛,卻明擺著不受重視。我若再不硬氣點兒,讓一幫太監給架空了,以后弘昀在府中要如何立足?”
過了年節,京城的天氣漸漸有了暖意。
蘇偉曾經的師父賈進祿日日領了一幫小太監,倒也頗為忙碌。不為別的,這些小太監都是為著府里的小主子們準備的,規矩上是一點都差不得。
跟了李英的小書子,因為有一個不太靠譜的師祖,也日日被遣過來,跟著賈公公一塊兒訓練。
其他小太監們倒頗羨慕能出入東小院的小書子,平日里總好問東問西,可憐小書子長了個石頭腦袋,問什么都說不曉得。
這一日,剛剛進了二月,掃過東小院的門口,小書子就帶了個燒餅往賈進祿那兒去了。
剛出了個垂花拱門,便被一個門房管事給攔住了,“吳公公餓不餓?小的這有熱乎的茴香餡兒包子。”
小書子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門房掏出個油紙包,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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