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坐在一片昏暗的房間里,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南柯一夢二十年,如今竟不知是睡是醒……
“喂,小偉!”房門被人一把拉開,一個頗圓碩的身子擠了進來,“你發什么愣呢?剛進了二十臺打印機,庫房都沒處放了,你那兒有沒有銷路啊?”
“啊?大壯!”蘇偉眨了眨眼睛,“什么銷路?”
“什么什么銷路,”安大壯伸出蒲扇似的手,在蘇偉眼前晃了晃,“你不是被撞傻了吧?不是說公交車就被擦個邊兒,沒什么事兒嗎?”
沒什么事兒?沒什么事兒,他怎么會當了二十幾年太監……
蘇偉一手按住額頭,腦袋里似乎有根針別著,稍微一動就疼得厲害。
“哎,你可別嚇我,”安大壯驚慌地圍著他直轉圈,“要不咱們去醫院看看吧,說不定撞出腦震蕩來了。”
“不用,不用,”蘇偉晃蕩著站了起來,“我回家睡一覺就好了,那什么打印機、發電機的,你自己想辦法搞定。”
尋著模糊的記憶回到家中,蘇偉本想倒頭就睡,可目光卻落到了窗戶前的電腦上。
在搜索引擎里打了雍正兩個字,看著百科上那副年畫一樣發黃的人,蘇偉又皺起了眉頭,恨恨地按了兩下刪除鍵道,“哪有那么難看,等我回去一定把那些畫師都關進慎刑司打板子……”
靜默了一會兒,蘇偉又敲出了蘇培盛三個字來,可是回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這個蘇培盛一定不是我,就算真有我,也記不下來……”蘇偉嘟囔了半天,直接抬手按了電源鍵,回身一頭倒在床上。
一夜無夢,再次睜開眼睛時,二十一世紀的蘇偉似乎已經回來大半了。
怔怔地看了半天天花板,安卓那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卻懶得換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安大壯的頭在上面一閃一閃。
“切,這只周扒皮,”蘇偉憤憤地按了掛機鍵,仔細一聞,門外頭已經飄起了蛋炒飯的香味。
“小菡的手藝還是這么好啊,”蘇偉吸了吸鼻子,翻身下床。
是睡是醒,日子都得過下去。
吃過早飯后,在安大壯的奪命連環催下,蘇偉咬著半個蘋果出發了。
“哦,我的寶貝,”夸張地趴在斯巴魯的車門上,蘇偉還頗感性地吸了吸鼻子。
車子駛上熙熙攘攘的街道,蘇偉有一瞬間的征愣,這里真的不是清朝了……
一聲車笛猛地打斷了蘇偉的思緒,緊跟著一輛銀灰色的保時捷ra擦著斯巴魯的車身,嗖地飛了過去。
“靠,”剛剛經過車禍的某人受了很大驚嚇,拽了拽自己的安全帶道,“開輛跑車了不起啊,有能耐把車棚打開,吹不死你!”
保時捷ra駛進了市中心君逸大酒店樓下。
保安小跑過來,打開車門躬身道,“艾總”。
“恩,”下車的人一身墨藍色西裝,領口在陽光閃耀下亮著點點金絲,可見名貴異常。
司機給保安塞了小費,打開另一扇車門,迎下一名穿著靚麗的女子。
女子上前挽住男子的手臂,嬌笑著道,“你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給女孩子開門,太不紳士了。”
與此同時,斯巴魯也駛進了停車場。
君逸酒店今天有一場慈善拍賣會,蘇偉為了那二十臺打印機,也開車到了酒店樓下。他老遠就見著了那輛保時捷,正想暗哼哼地看看是哪路貨色在種天氣里開輛跑車四處瞎轉悠的,卻不想在那男人下車后,就愣在了駕駛座上。
整場拍賣會進行的很順利,艾祎如愿地拍下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正準備起身先行離開時,卻猛然發覺自剛才起就有一道視線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
“哥,你怎么了?”艾夢奇怪地左右看了看,“有哥哥認識的人嗎?”
艾祎搖了搖頭,轉回身子坐好,他已經看見了,在會場門口的柱子后頭,有一個探頭探腦的人。
“他怎么會在這里?”蘇偉困窘地撓撓后腦勺,眼見著拍賣會要結束了,只得躲進不遠處的衛生間里。
“他是穿過來的?那個女孩是誰?”蘇偉縮在洗手臺旁邊的角落里,也顧不得形象地自言自語,“他知不知道我也在這里,還是他根本不是他,啊,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摸了脖子一圈沒摸到辮子,蘇偉只好就地抓亂一頭的頭發,最后氣呼呼地走到洗手臺前,指著鏡子中的人道,“你還想他干嘛?人家根本沒惦記過你!從那么遠穿過來,都能有妹子陪著!你才開斯巴魯,人家都開保時捷了!蘇偉,你這個大笨蛋!胤禛,你這個大渣男——”
蘇偉的罵聲還沒落,身后衛生間的門被人推了開,一身墨藍色西裝的男子緩步走進,盯著鏡子前頭發蓬亂、姿勢詭異的某人,雙眼微微瞇起……
“額,”衛生間里沉默了片刻,蘇偉慌張地收回手指,胡亂地理了理頭發,轉身往外走去。
“我們認識嗎?”擦肩而過時,艾祎悠悠然地開口,蘇偉一愣,神情茫然地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我們談場生意怎么樣?”艾祎轉過身,蘇偉的腳步停在了衛生間的門口。
“你是來拍賣會跑業務的吧,”艾祎走到蘇偉身邊,看了看他抱在懷里的公文包。
蘇偉磨蹭著轉過身,從公文包里掏出兩張宣傳單遞了過去,“我們公司代銷的打印機,是德國進口的,質量保證,用三年不帶壞的。”
艾祎彎了彎唇角,掃了宣傳單一眼,微揚起下巴道,“這樣吧,你陪我吃頓飯,我買你十臺打印機怎么樣?”
蘇偉愕然地抬起頭,這是潛規則吧,這一定是潛規則的意思,這人果然學壞了,穿過來沒幾天就學會潛規則了!
酒店門口,艾祎與蘇偉一先一后地走出。
蘇偉盯著前面那人的的背影,憤憤地咬了咬牙,潛規則怎么了,反正都說是談生意了,這回不坑你一大筆錢,就不是我性格!
艾夢站在門口,頗不耐煩地等了半天,眼見著人出來了,連忙迎了上去。蘇偉只覺眼前一花,之前看到的女孩已經纏到某人的手臂上去了。
艾祎看到身后那人別扭地轉過頭去,顯見表情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淺笑。
“哥,你怎么這么慢?我肚子都餓憋了,”艾夢撒嬌地道。
“哥?”蘇偉翹起耳朵,有些詫異地回過頭。
“這位是?”艾夢這才注意到蘇偉,眨了眨眼睛道。
“這位是我的朋友,”艾祎從自家妹子的懷里抽回手臂,“今晚哥哥得跟他去吃飯,你先回家去吧。”
“哥!”艾夢不滿地瞪大眼睛,“咱們可是早就約好的,我陪你來拍賣會,你陪我吃飯的!”
“哥有重要的事嘛,改天吧,”艾祎伸手松了松領帶,轉頭沖司機道,“送小姐回去。”
“是,”司機下了臺階,打開車門,“小姐請!”
艾夢撅著嘴,跺了跺腳,伸手打了艾祎一巴掌,踩著厚底鞋上車去了。
“對不起,我妹妹有些任性,”艾祎轉過身對蘇偉道,“對了,我今天沒有自己開車,你有車嗎?”
蘇偉點點頭,領著艾祎往自己那輛斯巴魯去了,這個時候某人原本憋悶的心情已經豁然開朗,拍著車門沖艾祎道,“你既然是我的客戶,理應我請客,你想吃什么?”
艾祎還真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末地一彎唇角道,“去東來順吃火鍋吧。”
蘇偉微微一震,艾祎已經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車子駛出停車場,蘇偉尋思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道,“對了,我還不知道老板貴姓?”
“你不知道我是誰?”艾祎偏過頭看了蘇偉半天,“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為什么一直在會場盯著我?”
“啊?”蘇偉愣了一會兒,又撓了撓后腦勺道,“我就是,覺得你像一個人……不過,他不大可能出現在這兒的。”
“原來是這樣,”艾祎一手拄著車窗,饒有興味地盯著蘇偉道,“我進洗手間之前,聽見你在罵一個人,引,真?”
“額,那個,”蘇偉冒了一頭冷汗,“你聽錯了啦,我罵的是嬴政,秦始皇那個暴君,哦呵呵……”
艾祎抿了唇角,笑意浮在臉上,倒是沒有再追問下去。
兩人到了西直門外的東來順分店,好在時間尚早,還有空余的包間。
“你想吃什么盡管點,今天我請客,”蘇偉把菜單遞給對面的人,拍著胸脯道。
艾祎笑著接過菜單,兩人點了一盤牛上腦,一盤太陽卷,兩盤羊肋排,兩盤羊后腿,又點了一堆腐竹、豆皮、牛骨髓、鴨腸、青菜,將一張桌子塞得滿滿當當。
藍底金花的炭火鍋端了上來,蘇偉先抽著鼻子聞了聞道,“果然失了原始的滋味了,都是羊油和調味料的味道。”
“你很懂火鍋啊?”艾祎揚起眉梢道。
“還好啦,我以前開過火鍋店,”蘇偉倒了一盤羊肉進去,“我的火鍋店啊,都是拿新鮮的牛骨熬湯,里面放的都是純天然的調味品。就連蘸料,都是王致和最古老的腐乳方子呢。”
“哦?”艾祎很感興趣地道,“那怎么不開了呢?生意應該很火才對啊。”
“是很火,”蘇偉低下頭撥弄著碗里的韭菜花,“只不過,我走得太遠了……”
兩人這一頓飯吃到了傍晚,喝了半杯茅臺的蘇某人有些迷糊了,嚷嚷地拉著艾祎去唱歌。
艾祎叫了司機來,將兩人送到了他常去的酒吧。
“哎,這不是艾總嗎?”兩人一進酒吧,就有人迎了上來,“今天帶朋友來玩?怎么沒帶女伴來?”
“瞧你說的,”男子半摟著的女孩兒道,“吳小姐可是剛出國,艾總跟你可不一樣。”
“吳小姐……”蘇偉抱著自己的公文包嘟囔了一聲。
艾祎回頭看了看他,略焦躁地轉過頭道,“你們自己去玩吧,我先帶人進去了。”
蘇偉晃晃悠悠地跟著艾祎走到角落處的沙發旁,艾祎看著他越發通紅的臉蛋道,“你是不是醉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蘇偉把公文包塞到艾祎懷里,“我要唱歌!”
說完,也不等艾祎反應,直奔著鋼琴旁的話筒而去,扯著嗓子對著話筒道,“今天,我蘇偉在這里送給大家一首歌,以此懷念我們遠去的童年時代!”
臺下有人跟著叫好,剛才與艾祎對話的一男一女也站到了吧臺旁,好奇地看著臺上的人。
蘇偉閉上通紅的眼睛,兩手攥成拳頭,沉默了半晌后,唱起了“小嘛小二郎,背著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不怕風雨狂……”
極度單調而熟悉的兒歌驚掉了臺上臺下所有服務生及顧客的下巴,只有艾祎不遠不近地站在臺階旁,沉浸在一片莫名的醉心中。
“艾總,”酒吧老板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卻知道這人是艾祎帶來的,不敢直接上去阻止,只好跑到艾祎身邊。
艾祎揚了揚手,酒吧老板只能搓著手指站在一旁,在心里暗暗祈求臺上的酒鬼能趕緊唱完。
蘇偉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小二郎,只覺得喉嚨干的再也說不出話來。艾祎這才走上舞臺,壓低聲音道,“好了,別唱了,咱們回家吧。”
“我不回,”蘇偉閃身躲開艾祎的手,“我沒有家了……”
“傻瓜,你喝醉了,”艾祎一手攬住蘇偉的腰,半拖半拽地把他帶出了酒吧。
“你放開我,”蘇偉掙開艾祎的懷抱,抱住了路邊的一根電線桿子,“我不跟你走,我還沒找到他呢……”
“你要找誰?”艾祎掰開蘇偉的手指,讓他摟著自己的腰,在他耳邊低低呢喃道,”你告訴我,你要找誰?我幫你找。”
“我,我,”蘇偉被艾祎整個抱在懷里,下巴放在艾祎的肩膀上,“我要找胤禛……”
“我就是你的胤禛,”熱熱的氣息吹到蘇偉耳邊,蘇偉躲了兩下。
“你不是……”
“我是,”艾祎抱著蘇偉走到車旁。
司機替兩人打開車門,有些擔心地道,“少爺,這——”
“去賓館,”艾祎俯身把蘇偉放進車里。
“少爺,吳小姐那兒——”
艾祎一個冷眼瞪過去,司機連忙垂下頭,“我跟她沒有關系,我的事也不需要她操心!”
“是,”司機點了下頭,連忙開車送兩人到了艾家的賓館。
“我要找胤禛,胤禛不在這兒,我們去雍親王府好不好?”蘇偉被抱進房間時,還在艾祎耳旁碎碎念。
艾祎彎著嘴角把他按在床上,“我就是胤禛,我自打記事兒起,就天天夢到你。”
“你騙人,”蘇偉掙扎著想起來,卻被艾祎一把按住后腦勺,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齒交纏,一股由靈魂深處流淌出來的契合感,讓這酒醉一吻,變得尤為纏綿,難舍難分。
一夜夢醒,艾祎滿足地勾起嘴角,將懷中的身體用力一摟,卻驚覺不對,睜開眼一看,哪還有人,懷里抱著的是只雪白的枕頭,“蘇偉!”
可惜的是,回應給艾總的只是一室蕭索。艾祎憤憤地坐起身,拿起手機剛要撥,卻猛地停住了,床頭柜上的煙灰缸下壓著兩張廣告單。
艾祎把廣告單拿起來一看,唇角微微勾起,“安偉辦公用品銷售公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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