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七月初三,西配院
廂房廊下,寶笙正叫小丫頭將挑剩的錦緞抱回庫房里,那頭卻見大格格衣衫帶風地進了小院,眉目間少有地蘊了怒意,身后頭還緊跟著手足無措的侍女白芍。
“這是怎么了?”眼見著大格格頭也不回地進了臥房,寶笙攔住白芍問道。
“寶笙姐姐,我,我只是氣不過——”白芍支吾了半晌也沒說清前因后果,只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寶笙嘆了口氣,將白芍留在外廳,自己進了大格格的閨房,語氣溫婉地道,“今年的衣裳樣式照去年也沒差多少,這次除了您照常的份例,奴婢另外還給格格挑了一匹大紅的牡丹紋織錦緞子,一匹妃色的水紋輕紗。雖然您一貫不愛穿這些明艷的顏色,但眼看著天氣暖和了,各府邀您的帖子也多了,總得做幾身襯一襯格格的身份才是。”
“你做主就行了,”茉雅奇輕吐了口氣,坐到梳妝鏡前。
寶笙上前幫茉雅奇卸去頭上的金銀釵環(huán),見自家主子不再緊蹙著秀眉,開口問道,“白芍那丫頭可是惹格格不高興了?奴婢見她束手束腳地站在外頭,一副想進門給您請罪,卻不大敢的樣子。”
茉雅奇抿了抿唇,抬頭看了看銅鏡中不大清晰的人影,沉下嗓音道,“那丫頭太不穩(wěn)重,看不住自己一張舌頭,留下她遲早給我惹麻煩。你去跟東路的陳嬤嬤說一聲,調(diào)她去針線房做事吧。”
“這——”寶笙聞言倒是一愣,沒想到自家主子這一開口竟是要直接攆人了,“格格,遣白芍出去倒不打緊,但當初是漾兒姑姑親自來求的情,您才把她的小姑子從浣洗房里要過來的。這回要趕她出去,是不是得知會漾兒姑姑一聲?”
“知會她做什么?”茉雅奇打開自己的狀匣,挑出一副翠玉耳環(huán)來,“當初我是看在漾兒服侍額娘那么多年還算盡心的份上,才要了白芍過來。她們姑嫂倆倒會精打細算,白芍自己不爭氣,還一味地掇乖弄俏。今兒我要不是一時心軟,也不會帶白芍出去,弄得一身不妥帖不說,還跟伊爾哈院里那個蘭青頂上了,平白給我添了一堆麻煩。”
“格格息怒,”寶笙見狀,也不再為白芍說話,微微福了福身道,“二格格是個直爽的性子,格格把話挑明了說也就是了。那個蘭青一貫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她上頭貼了李側(cè)福晉的侄女兒蘭馥的親,背地里干姐姐、干妹妹的叫著,自以為有人撐腰呢。”
茉雅奇聞言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繡榻后坐下,“也不知李額娘是怎樣想的,李管家好歹也做了六品的王府管領,連帶著下面一堆的李家親戚都得了不差的差事,干什么還把自己的侄女兒也一起弄進王府呢?現(xiàn)在跟在伊爾哈身邊,表姐不是表姐,侍女不是侍女的,累得伊爾哈也跟著頭疼。”
“側(cè)福晉一貫會為二格格打算,格格也不用跟著煩心,”寶笙拿起篦子為茉雅奇輕輕通著一頭秀發(fā),“二格格眼里就您一個長姐,只要您們姐妹好好的,何必理會旁人?”
茉雅奇緩緩地呼出口氣,未再說話,目光卻逐漸深遠起來。
傍晚,四阿哥與福晉在正院設宴,款待十八阿哥。因都是家里人,茉雅奇與伊爾哈連同兩位側(cè)福晉也一起前往。
剛出了院門,茉雅奇便聽得一聲長姐,原是伊爾哈正在樹下等著她。
“你出來的倒早,”茉雅奇笑著迎了上去,“我本還想先去你的院子叫你呢。”
伊爾哈咧了咧嘴,滿是女兒嬌氣地挽住了茉雅奇的手臂,“我本來也想去看看阿瑪呢,都收拾妥當了才聽說今晚要款待十八叔。長姐,你今兒個是不是在十八叔那兒得了好東西了?給我看看,我最近也想要塊兒上好的玉佩呢。”
“你呀,你還缺這點兒東西?”茉雅奇一個手指點到伊爾哈的額頭上,“十八叔今年才七歲,進府時估計連府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備禮了。今兒是被我湊巧碰上了,不過我既然接了,一會兒肯定也少不了你的。咱們自己立了院子,身邊的丫頭也都各有各的心思了,能一心就主的十個也挑不出一個來。平日里這些編排瞎話,你懂得分辨就好。”
“姐姐放心吧,”伊爾哈揚了揚嬌俏的下巴,“我才不是那能被輕易蒙蔽的主子呢,那個蘭青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今兒正好打發(fā)了她,只蘭馥那兒多多少少又要有些牢騷了。我額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對她越來越看重,把我房里的大侍女都給壓下去了。”
茉雅奇微微抿了嘴唇,見不遠處李氏、年氏都出了院子,略略一笑道,“李額娘總是為你好的,那蘭馥既然甘愿伺候你,你便讓她伺候吧,只當多個丫頭便是了。”
“我也是這沒想的,她愿意當丫頭就讓她當吧,我反正是不愿意多理會她的,”伊爾哈歪著頭摟著茉雅奇的手臂往前走去。
十八阿哥正式在雍親王府住了下來,四阿哥給他安排了教課的師父,日日滿文、漢文、文科、武科一起練著。起先還興奮不已的小阿哥,很快就叫苦不迭了。
對此,看熱鬧的蘇大公公對越接觸越感覺熟悉的十八阿哥抱了一百二十分的同情。而在這越發(fā)悶熱的七月里,蘇偉本人的待遇也沒比被拔苗助長的十八阿哥好哪兒去。
“我要出門!”蘇偉拎著自己的大蓋帽在四阿哥身前軟磨硬泡,“我都好多天沒去吉盛堂,也好多天沒去西來順了!”
“小英子不是都替你去了嗎?”四阿哥盤腿坐在榻上,墊著手里的書連頭都沒抬,“爺看小英子做的都不錯,你當人家?guī)煾傅模驳枚嘟o人家一些鍛煉的機會。”
“他沒事兒鍛煉開鋪子干什么啊,”蘇偉一屁股倚到四阿哥身旁,“我都悶在府里好久了,身上都要長蘑菇了,你讓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還拿鋪子做借口,你就是貪玩,”四阿哥放下書瞪了他一眼,“明天爺帶你去圓明園看看。”
“我不去圓明園!”蘇偉一聽四阿哥的話,立時豎起辮子。
“為什么不去?”四阿哥揚起眉梢,“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出些景致了,爺帶你在梧桐院住幾天,葡萄園也搭得差不多了,這幾日正往后湖里投魚苗呢,不比你整天呆在鋪子里有趣?”
“那我也不想去,”蘇偉把帽子扔到桌子上,蹬了靴子爬到四阿哥身邊,“你把銀子都換成石頭堆在那兒,我看了就肉疼。等哪天府里花銷不夠了,你要拆園子變賣時再帶我去吧。”
“瞧你這點兒出息,”四阿哥把書放到一邊,好笑地把自家蘇公公攬在懷里,“京城天氣悶熱,有了圓明園,以后夏天就不難熬了。更何況,皇阿瑪估計也樂意看見兒子們流連山水景致,一座園子堵了一張口,這紫禁城里多多少少能清靜些日子……”
蘇大公公撇了撇嘴,一臉嫌棄地把湊過來的四阿哥推到了一邊去。
悶熱的七月在花香蟲鳴中一閃而過,京城還算安逸,倒是萬歲爺駐蹕的熱河行宮內(nèi)莫名地升起一股異樣。
傍晚,煙波致爽殿只燃了兩盞宮燈,康熙爺坐在黑暗處,叫人看不清半分神色。
梁九功彎著身子,引了一位藏藍色蟒袍的男人進了內(nèi)殿。
“奴才隆科多叩見陛下!”
“起來吧,”康熙爺兩手交握,靠在椅背上,聲音也聽不出任何情緒,“活著的刺客都死絕了?”
“是,”隆科多垂下頭,“對方動手很小心,那幾個刺客都像是受刑不住,先后斃命的。”
康熙爺輕輕吐出口氣,半晌后才開口道,“查出是誰指使的了?”
隆科多抿了抿唇,一頭叩在地上,“奴才派人跟隨動手之人幾日,終探得幕后之人。一切……正如圣上所料。”
康熙爺未再開口,殿內(nèi)陷入了一片孤寂,梁九功站在門旁,就如角落罩了薄紗的孤燈,連呼吸聲都掩去了一半。
八月初,蘇大公公還是沒能拗過自家王爺,捧著算盤和一顆殘破的心跟著去了圓明園。
主修圓明園的是雍親王府的司匠,鑲白旗馬佳氏更甘。與宋格格的倒霉親戚不一樣,更甘算是王府司匠的頭領,曾在內(nèi)務府營造司當差多年,經(jīng)驗豐富。
不過,蘇偉對更甘的印象并不深,只當是個老實人,在王府時一直不顯山不漏水的。所以,當更甘背著人來問蘇偉,王爺此行可有帶人夜里伺候時,蘇大公公并未想太多,拍拍胸脯說,王爺呆不了幾天,自己伺候就夠了。
當晚,一溜或濃妝艷抹,或素面朝天的盛裝女子,端著水盆、手巾、木梳、寢衣一干物什,侯在了梧桐院外。
迎出來的蘇偉瞪圓了一雙眼睛,指著一堆羞紅了臉龐的女子哆嗦了半天,最后把一句國罵生生地咽回了肚子。他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不能跟女孩子一般計較。等明天有功夫了,再找那個溜須拍馬、表里不一的更甘算賬。
翹著半根辮子的蘇公公狠狠地吐出口氣,走到一堆女孩兒跟前,端過水盆,隨手把布巾往盆里一扔,嘴上叼著梳子,轉(zhuǎn)身邁著方步回了院子,留下一幫青春少艾在草叢邊喂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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