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八月初,圓明園
梧桐院內室,四阿哥自己擰了布巾擦臉,看著坐在床邊生悶氣的某人止不住地笑。
“行啦,”四阿哥坐到蘇偉身邊,把梳子塞進他手里,“爺突然一個人來園子里住著,管事不知內里,會這樣準備也是人之常情。”四阿哥轉過身子,等蘇偉給他梳辮子,“那個更甘還算有些本事,圓明園修得爺也很滿意。這種事兒他辦過一次,下次心里就有數了,你也別太為難人家——”
等了半天沒人上手,四阿哥回過頭,人家蘇大公公正舉著梳子通自己毛烘烘的辮子呢
“王爺——”
這邊四阿哥正要教訓教訓某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膽大包天的公公,那邊傅鼐趕到了門外。
“什么事?進來說吧,”四阿哥坐正了身子,蘇偉隨便蹬了雙靴子站到了床邊,被四阿哥可有可無地瞥了一眼。
“王爺,”傅鼐跪到屋內,“皇上頒下圣旨,今年適逢太后六十六歲大壽,特增開恩科,廣福天下。主子需得盡快回京,與內閣眾臣盡快定下各州府主副考官才是。”
“怎么這么突然?”蘇偉瞪大了眼睛,“現在都八月了,等旨意傳下去,豈不馬上就要秋闈了?”
“這事沒那么簡單,”四阿哥站起身,“咱們得連夜回京才行,內閣這兩日有得忙了。只是如此倉促,可別鬧出什么差錯才好……”
蘇偉一聽也不再耽誤,伺候四阿哥換了衣服,簡單收拾后就上了馬車。
“萬歲爺怎么突然想起增開恩科了?”車上,蘇偉靠著車壁一晃一晃地搖著身體,“我記得太皇太后在世時都沒開過恩科,這么突然地下旨,應試的生員們估計都沒有準備。”
“十年寒窗,不差這幾個月的功夫。更何況,三年內能多考一次,對學子們來說,怎樣也是好的,”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半晌后,嘆了口氣道,“皇阿瑪如此廣福文士,拉攏人心,絕不止為太后做壽那般簡單。爺只怕,是這南山集一案,不能善了了……”
蘇偉眨了眨眼睛,在這酷熱難當的八月午夜,背后莫名地涌出一股涼氣。
四阿哥連夜回京后,沒有歇下片刻,直接換了朝服便去了內閣。
蘇大公公這回也沒能偷懶,出門辦正事兒的油頭被自己吃里扒外的徒弟給頂了,只好哼哼唧唧地跟在四阿哥后頭進了紫禁城。
一連兩天,四阿哥與眾朝臣吃住都在內閣里,主副考官一般由總督巡撫和當地大儒分任,擬定起來倒也不算費事。
秋闈三年一次,章程各州府都熟悉,恩科也不過是加試一次,接了旨意后照往年一樣辦就是了。
這樣忙活了兩天,內閣便擬定了批文,快馬往各地送去。如此不出半月,學子們便可準備應試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陰沉沉的云罩在京城上空。
蘇偉坐在東小院的屋頂上,被一股帶著水汽的涼風吹得一陣寒顫。
“我不回宮,我讓四哥去跟我十五哥說!”
一陣耍著脾氣的童聲從前院傳來,蘇偉趕忙下了屋頂,往前面走去。
張起麟正陪著笑跟在十八阿哥后頭,“王爺今兒不在府里,這十五阿哥都來了,要不您先跟著回去,等王爺回來了,奴才代為稟報。”
“四哥不回來我才不走,”胤衸躲開張起麟的手,皺著臉要往院里跑,“我等四哥回來,四哥沒說送我回宮,我才不跟十五哥走!”
“十八阿哥,”蘇偉走上前,沖十八阿哥打了個千兒,“王爺不在府里,您這是——”
“蘇公公,”胤衸一手拽住蘇偉的袖子,“四哥不在,你膽子大,你去幫我回絕了十五哥,就說我先不回去,我等四哥回來!”
誰tm四處宣揚老子膽子大來著?
蘇偉被十八阿哥拽了一只袖子,只得干巴巴地瞪了張起麟一眼。
張起麟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咽了口唾沫道,“蘇公公,這十五阿哥等在外面呢,說是王貴人惦記著十八阿哥,眼看著萬歲爺也快回來了,想接十八阿哥回宮。十八阿哥一聽就跑到這兒來了,奴才還沒來得及稟報王妃呢。”
“不要告訴四嫂,”胤衸在原地蹦得老高,“告訴四嫂,四嫂一定會讓我回宮的。我就算回去,也讓四哥送我回去,我不跟十五哥一起走!”
“哎喲,我的小爺,“蘇偉聽出了十八阿哥的意思,這是還嘔著氣呢,連忙笑著俯下身道,“從咱們王府坐車到皇宮,半個時辰都用不上,跟誰一起有什么區別呢?十五阿哥這都特意來接您了,您不念著他是您嫡親的兄長,總得念著王貴人一直惦記著您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跟他一起走!”胤衸捂起耳朵,朝蘇偉吼了一通,轉身繞過兩人往荷池上的小亭跑去。
“哎!十八阿哥,小心啊!”
也不知是不是張起麟太過烏鴉嘴,跑得好好的十八阿哥突然腳下一滑,竟整個身子栽下了小橋的石欄,掉進了荷池里。
四阿哥得了信兒匆匆趕回王府時,十八阿哥已經從驚嚇中恢復了精神,正披著一床被子沖準備興師問罪的十五阿哥吼道,“你少怪這個怪那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進去的,你趕緊回宮去吧!我會讓四哥送我回去的!”
“胤衸!”四阿哥冷著臉邁進十八阿哥的臥房,“這兩個月師父的教導都白受了是不是?怎么跟你十五哥說話呢?”
十八阿哥一時癟了嘴,嘟嘟囔囔地道了歉,好好地坐回了床上。
丁芪見狀,連忙迎了上來,沖四阿哥行了一禮。
“胤衸的身體怎么樣?有沒有受涼?”四阿哥瞥了十五阿哥一眼,沒有搭理他。
“王爺放心,”丁芪拱了拱手,“十八阿哥只是受了點兒驚嚇,好生調養幾天就行了。”
四阿哥點了點頭,瞇著眼睛看向十八阿哥,十八阿哥縮起脖子,把腦袋塞進了被子里。
“四哥,”十五阿哥見狀,抿了唇角上前一步,剛想開口,卻被四阿哥抬手制止。
“我平日多在內閣辦事,”四阿哥陰沉下的目光在十五阿哥臉上掃過,“你要接胤衸回去,怎么也該先來跟我打聲招呼。怎地連帖子也不遞一個就直接上門了?”
“我——”十五阿哥一時語塞,他確實沒想周全,也是存了私心。
他對胤衸有愧,又怕這個弟弟會四處亂說,這一個多月幾乎是夜不能寐。偏偏胤衸一直住在雍親王府,讓他想找個機會緩和兩人的關系都不能夠。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下旬,他借了額娘一句閑語,火急火燎地跑來接胤衸回宮,卻不想竟這般不順。
四阿哥不想再跟他多做糾纏,盯著胤衸把藥喝了之后,轉身往東小院而去,“等胤衸身體養好了,本王自會送他回宮。十五弟今兒若沒其他事,四哥就不留你了。”
東小院
蘇偉敞著被子躺在床上,大夏天的被灌了姜湯,又灌了藥,現在正熱的發蒙。聽得四阿哥的腳步聲,連忙扯過被子,把自己包嚴實,緊閉起眼睛,裝出副睡熟了的樣子。
四阿哥走進臥房,小英子躡手躡腳地行了個禮,低聲對四阿哥道,“丁太醫已經來看過了,藥也吃了,荷池里的水不算涼,丁太醫說不會有什么大礙的。”
四阿哥背著手舒了口氣,沖小英子點了點頭,揚手讓他下去了。
蘇偉聽見人進了屋,半天沒動靜,眼珠在眼皮底下轉了轉,剛想睜開,嘴上就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嗯!”蘇偉吃疼地睜開眼睛,正想伸腿出來踹那人一腳,又被四阿哥在耳朵上啃了一下。
“干嘛總咬我?”蘇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分外不滿。
“你說呢,”四阿哥一雙眼睛沉似深潭,“爺恨不得把你拆解入腹,一口口咽進肚子里,省得天天提心吊膽!”
“我——”蘇偉鼓起腮幫子瞪了四阿哥半晌,末了還是一句沒敢多說,垂下腦袋,拿手指往四阿哥胳膊上戳了戳,“那,那十八阿哥掉進池子里了,我能干看著不救嗎?”
“府里這么多侍衛都是擺設嗎?用得著你自己往池子里跳?”四阿哥恨鐵不成鋼地拽過被子把熱得冒煙的某人圍個嚴實,“自己的水性自己不知道嗎?下次再這么沒輕沒重地沖動行事,爺不舍得打你,就打小英子,一次二十大板!”
“你不能這么不講理,”蘇偉倏地抬起頭,“那池子里的水躺下都淹不死人!你敢打小英子我就跟你拼命!再說,我救十八阿哥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你懂不懂?我天生就是個善良的人!”
四阿哥憋了幾下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路懸在嗓子眼的心,這下也總算落了下去。
“你笑什么?”蘇公公立時不滿了,“你有什么異議嗎?”
說著掙扎著要從被子里出來掐人,被四阿哥咧著嘴角按住。不多時,兩人又在床上鬧成了一團。
入夜,到底白天受了驚,又入了水,蘇偉很快就睡過去了。
四阿哥躺在旁邊,給貪涼的某人蓋上肚子和膝蓋,要不是丁芪再三保證,他今晚絕對要讓這人捂著棉被睡的。
“主子,”張保悄聲走進臥房,“張廷玉大人送信來了,托合齊近來撤換了鑲藍旗、鑲白旗步軍營的幾名守備,插了不少正黃旗的兵丁進去。另外德勝門的城門尉這幾日突然因病休沐,托合齊臨時換了新人頂替。”
“終于還是來了,”四阿哥單手撐著額頭,雙目清冷。
蘇偉兀自睡得很沉,絲毫不知這悶了一個夏天的北京城又要風起云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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