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三月十九,圓明園
靠在床頭的四阿哥被蘇公公突然而來的怒氣震呆了半晌,見蘇偉越來越紅的眼眶,才終于緩過神來道,“是不是丁芪說什么嚇著你了?爺真的沒什么事兒,你平常給爺端來的補品,爺不是都吃了嗎?昨兒個,可能真的是驚到了。”
蘇偉氣哄哄地別過頭去,四阿哥無奈一笑,拉過蘇偉的手輕輕捏著,“爺在無逸齋時,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對二哥說,決不會走他的老路。可是昨天,皇阿瑪一句話,我卻還只能和二十幾年前一樣,眼睜睜地看你挨打。除了下跪磕頭,什么都做不了。當時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兒,我會怎么樣?”
蘇偉扁了嘴,沒說話,四阿哥繼續(xù)道,“就像你說的,那張椅子,當真沒什么好。可是,我只有得到它,才能確保你的周全。”
“我不用你保,”蘇偉把腦袋埋進四阿哥的手掌里,四阿哥的掌心立時一片濡濕。
“小偉?”四阿哥扶起蘇偉,見他豆大的淚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頓時心疼不已。
“丁芪說,你那個,驚什么悸什么的,”蘇偉一屁股坐到被子上,也覺不出疼了,抓著四阿哥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就,我就知道,都是因為我。他還說,這病會有損元氣,不好好調養(yǎng)的話……我就怕,就怕——你回頭要是出了什么事兒,你讓我抱著那張椅子睡啊?”
“不會的,不會的,”四阿哥連忙把蘇偉摟到懷里,輕聲勸哄著,“爺答應你,一定好好休息,好好調養(yǎng)身體。你讓爺怎樣,爺就怎樣,都聽你的,行不行?”
“真的?”蘇大公公哭的快,停的也快,眼角還噙著淚珠,可憐兮兮地盯著四阿哥。
“真的,當然是真的,”四阿哥給蘇偉順著背,此時此刻,就算這人讓他上天摘月亮,他也絕不會拒絕。
“那你……”蘇偉低頭擺弄擺弄手指頭,“三個月!休息三個月,不許上朝,不許參政!”
四阿哥瞪圓了眼睛,看看蘇偉那三根手指頭,敷衍一笑道,“一個月?好不好?”
蘇大公公立時眼眶一紅,四阿哥連忙改口,“兩個月,兩個月!爺什么都不干,天天陪著你。”
蘇偉皺了皺眉,看看自己剩下的兩根手指,勉勉強強答應了,“現(xiàn)在,睡覺!”
“好,睡覺,”四阿哥麻溜地躺好。
蘇偉挺著紅腫的屁股趴到四阿哥身上,“閉眼!”
“好,閉眼。”
“給我揉揉屁股……”
三月二十二,暢春園
太醫(yī)院呈上的脈案擺到了康熙爺?shù)陌割^,敬事房總管顧問行垂首道,“萬歲爺,看起來,雍親王是真的病了,太醫(yī)院院判已經(jīng)去看過了。”
康熙爺翻了翻那本脈案,眉頭微微蹙起,“昨兒個下午又發(fā)熱了?有沒有讓人查查飲食?”
“萬歲爺放心,”顧問行低下頭,“自王爺上次染過時疫,現(xiàn)在四爺府的奴才們都萬分仔細。而且太醫(yī)們也說,王爺是因虛寒入體引起的發(fā)熱,并非中毒。”
“那就好,讓太醫(yī)們精心著點兒吧,”康熙爺合上脈案,靠在椅背上閉起了眼睛,“老八那兒,這幾日有什么動靜?”
“八阿哥的園子,這些日子倒是有幾位大臣出入,”顧問行答道,“不過,八阿哥自己甚少出門,聽說,在園子里日日飲酒。”
“恩,”康熙爺緩緩吐出口氣,“合該反省反省,胤礽一倒,數(shù)他蹦的最歡,往日里那幾分聰明,如今是一分都不剩了。”
顧問行向康熙爺匯報完,俯身退出了寢殿,一轉身正碰上御前太監(jiān)魏珠。
“魏公公,”顧問行淺淺一笑。
“顧大總管,”魏珠略一俯身,白凈的臉上看不見任何恭敬。
兩人擦肩而過,顧問行的面色沉了又沉,他跟梁九功都是伺候萬歲爺?shù)睦先藘海瑤资甑挠翱偣芴O(jiān),如今卻讓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騎到頭頂上了。
梁九功正在自己的住處飲茶,就見顧問行面色不善地走了進來。
“怎么,梁公公是打算告老乞休,衣錦還鄉(xiāng)了?”
“是誰惹到顧公公了,這么大火氣,”梁九功的身材越發(fā)圓潤,笑起來很是慈祥。
顧問行坐到方桌另一頭,看著梁九功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那個魏珠,現(xiàn)在在萬歲爺面前可是越來越得臉了,你怎么還是這樣不慌不忙的?任一個沒大沒小的騎到自己脖子上拉屎,可不是你梁大公公的風格啊。”
梁九功聞言一聲淺笑,微微搖了搖頭道,“咱們倆歲數(shù)都不小了,在萬歲爺跟前伺候了這么多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聽了一堆。我不像你,手上有實在東西,萬歲爺還用得著。到了這把年紀,衣錦還鄉(xiāng)是不敢想了,能有個安穩(wěn)的晚年,那都是祖上積德。何必因為一時之長短,丟了腦袋呢?”
顧問行抿了抿嘴,沒再說話。梁九功的意思他明白,急流勇退,不失為一個自保的好方法。可惜,他眼下雖然比梁九功的境況好一些,但到最后,自己恐怕是最不得善終的一個。
“你看魏珠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跟咱們當初像不像?”梁九功給顧問行斟滿了茶,“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現(xiàn)在多風光以后就多落魄。更何況,你以為眼下這個時候,御前大太監(jiān)是那么好當?shù)膯幔俊?br />
“梁公公指的是,”顧問行端起茶碗,“儲位之爭?”
梁九功輕輕翹起嘴角,“那個魏珠能頂?shù)米《啻蟮恼T惑,咱家可是拭目以待呢。”
三月末
康熙爺終于決定,親自主持重開恩科,令吏部安排江南考生進京赴試。
噶禮與張伯行互參一案,康熙爺依然駁回了戶部尚書穆和倫與工部尚書張廷樞的上奏,最終以地方必得清正之員,方不貽累百姓為由,將噶禮革職,張伯行革職留任。
同時,原大學士馬齊被重新啟用,康熙爺親自下旨將馬齊所管佐領,從八貝勒處撤回,仍著馬齊等管轄,其族人一并隨入本旗。
當初,馬齊因八貝勒群臣保奏一事無辜受牽,族人門客俱革職發(fā)放,自己也被遣送到八貝勒門下管束。八阿哥因怕引起皇上猜忌,并未對馬齊多做照顧。這幾年來,馬閣老備嘗門庭冷落車馬稀的苦澀。此番,除馬武、李榮保、傅爾敦之外,其余族人莊圖、法生等三十七人俱復還原職。風水輪流轉,富察一族的榮光轉眼間又耀目起來。
很多宗親權臣又見勢而攀,只可惜,馬齊是出了名的頑固性情,緊閉門扉,連八貝勒送來的賀禮都拒之門外。
圓明園
傍晚時分,傅鼐親自架著一輛馬車從偏門進了園內。
四阿哥正帶著蘇大公公繞著荷池散步,見到馬車連忙停下腳步。
車上走下一年過半百之人,放下斗篷的風帽,沖四阿哥一拜到底,“老臣富察馬齊拜見雍親王。”
“馬閣老快快請起,”四阿哥上前一步,親自將馬齊扶起,“這幾年,實是委屈閣老了。”
“板蕩識忠臣,日久見人心,”馬齊低低嘆了口氣,“多虧這一場風波,讓老臣看清了身邊之人,也算因禍得福,能得王爺屢次相助。”
“不過是些舉手之勞,”四阿哥淺淺一笑,引著馬齊沿池邊慢慢走著,“更何況,本王早就知道,憑馬閣老的才能,復起是遲早之事。當初,皇阿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馬齊點了點頭,沉下嗓音道,“這幾年,老臣也想了很多。圣上年老,儲位之爭已成必然之禍,想要獨善其身,到最后只怕會任人魚肉。如今,大清的基業(yè)還未深穩(wěn),外憂內患,不堪其擾。若不擇一明君……”
四阿哥跟馬齊倒是挺談得來,蘇偉與傅鼐逐漸落在后頭。
今日傅鼐是奉四阿哥之命,秘密接馬閣老來圓明園的。一路趕來,他都很小心,但不知為何,從進了園子開始,自己就好像被人盯上了。左右觀察了半天,傅鼐總算發(fā)現(xiàn),一直眼神不善地盯著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走在他身邊的蘇培盛——蘇大公公。
“蘇公公?”傅鼐放緩了步伐,后頸有些發(fā)涼,“您的傷好些了嗎?”
“多謝傅大統(tǒng)領關心,咱家好多了,”蘇偉瞇起眼睛,繞著傅鼐走了一圈。
傅鼐抖了抖背上的雞皮疙瘩,啞著嗓子道,“蘇公公,有事兒您就直說,兄弟照辦就是。”
“嘿,”蘇偉傻笑一聲,一手摟上傅鼐的脖子,“我就知道傅兄弟你最明事理,你看咱們王爺如今身子不好,連丁太醫(yī)都讓好好調養(yǎng),可王爺偏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這外面亂七八糟的事兒——”
“蘇公公,”傅鼐苦笑一聲,“兄弟明白您的意思,今天真是王爺命令的。馬閣老聽說王爺生病,一直惦記著,其實要換了別人,兄弟也不會親自去接啊。”
蘇偉扁了扁嘴哼哼兩聲,暗暗地瞪了前方?jīng)]自覺的某人一眼。
傍晚,傅鼐送走了馬齊前來復命。
四阿哥倚在榻子上,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都說馬閣老性情古怪,可論起話來,絲毫沒有墨守成規(guī)的跡象,難怪皇阿瑪對他另眼相看。如今,得他相助,本王也算如虎添翼了。對了,今兒個馬閣老還向本王引薦了兵部左侍郎勵廷儀,你派人去查查這人的底細。”
傅鼐眼光不自覺地飄向墻角,又飄回來,嘴角抿了又抿后躬下身道,“是。”
四阿哥注意到傅鼐的魂不守舍,眉角微揚,“怎么,這人查起來有困難嗎?”
“啊,不,不是,”傅鼐慌忙低下頭,暗暗咽了口唾沫,“天色不早了,屬下這就回去安排,王爺請早些歇息吧。”
四阿哥不解地蹙了蹙眉,順著傅鼐時不時偷瞄的目光轉頭往墻角看去,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嚇出了一身冷汗。
插著孔雀羽的落地花瓶后,露出一張幽暗的面孔,在燭光的閃爍下,時明時暗,冷不丁瞧過去,真分不清是人是鬼。
“你你你,站那兒干什么呢?”四阿哥拄著炕桌往后挪了挪。
蘇偉摟著花瓶蹭了蹭,聲音冷冰冰的,“沒干什么啊,奴才在擦花瓶呢。”
傅鼐又咽了口唾沫,沒等四阿哥說話,俯身行禮而退。
四阿哥長吐口氣,沖蘇偉招了招手,“出來吧,瞧你把人嚇的,爺不就隨口吩咐幾聲嗎?”
“哼!”蘇大公公一甩辮子坐到榻子上。
四阿哥討好地湊過來,半摟著蘇偉的腰道,“這幾日讓人收拾收拾吧,咱們也該回府了。”
四月初三,雍親王府
四阿哥跟隨圣駕一起回了京城,后院女眷們得知四阿哥生病,紛紛前來探望,東小院內少有地熱鬧。
蘇偉舉著桿子,在后院粘棗樹上的蟲子,茉雅奇帶著侍女緩步走了進來。
“大格格,”蘇偉放下桿子,給茉雅奇拘了一禮。
茉雅奇輕輕一笑,扶起蘇偉,“我聽說蘇公公受了傷,剛才又沒瞧見您,就想過來看看。”
“勞煩大格格惦記了,”蘇偉笑地暖暖的,“奴才只是皮外傷,已經(jīng)沒大礙了。”
“那就好,我那兒還有阿瑪賞的活血補氣丸,回頭讓丫頭們送過來……”
兩人說著話,誰也沒注意到,拱門后頭探出一個人影。
前院屋內,福晉讓人把幾個小阿哥抱了來。詩玥尋個借口走出了堂屋,往后院而去,剛剛拐過墻角,一個小丫頭匆匆而來,沖詩玥隨意福了福身,便低頭離去。
詩玥看了看前方不遠的拱門,還能隱隱聽到說話的聲音,不覺蹙了蹙眉。
絮兒回身瞪了那個丫頭一眼,轉身對詩玥道,“小主,是李側福晉的侄女兒蘭馥,現(xiàn)在在二格格那兒伺候。”(穿成蘇培盛了..55714)--
( 穿成蘇培盛了 )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