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正月初九,西配院
晌午時分,詩玥帶著絮兒提著食盒進了鈕祜祿氏的院子。
侍女慕蘭趕緊為兩人挑起里屋的門簾,鈕祜祿氏懶洋洋地從榻子上坐起來,拍了拍自己身邊道,“姐姐快過來坐,我這兒有剛熱好的湯婆子。”
詩玥無奈一笑,解下身上的斗篷道,“我身上還熱著呢,外頭也不冷,你在屋子里也是憋了太久了。總用湯婆子,身上該虛了。”
“不在屋里憋著我能去哪兒呢,”鈕祜祿氏斜靠在軟墊上,一手撐著額頭,“到人家眼前平白惹人嫌嗎?還不如呆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呢,好歹能多喘幾年氣兒。”
“你呀,”詩玥拍了鈕祜祿氏一巴掌,轉(zhuǎn)頭往東廂里看了看,“弘盼呢?怎么沒見過來?”
“一大早就去東小院了,說是跟蘇公公一起罰什么抄寫,”鈕祜祿氏抬手揉了揉額邊,眉頭微微蹙起,“這孩子也是不爭氣,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還惦記著找弘昀玩呢。”
“小孩子嘛,哪有不貪玩的,”詩玥招手讓絮兒把食盒放到圓桌上,“福晉這一次是嚴厲了些,但也是情有可原。弘暉阿哥去的早,福晉難免把弘昀阿哥看得重了些。我說你也別為這個就跟福晉生了齟齬,以后讓弘盼帶著弟弟們玩時小心些也就是了。”
“小心?姐姐和我一樣,把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鈕祜祿氏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些天,我?guī)缀跞杖斩荚诨叵敫x那晚的樣子。要不是蘇公公及時拉來了王爺,要不是我的孩子還小,要不是一切有驚無險,只怕我和弘盼,必要有一個血濺當場了。看清楚這些,以后的日子,又何止一個‘小心’就能全全囊括的?”
詩玥身上一緊,有些惶惑地看向鈕祜祿氏,“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弘盼、弘昀都還小,而且有嫡子在,另立世子本就不易。更何況,那晚王爺已經(jīng)當眾擺明了弘昀的身份。福晉又不是不能容人的人,過了這次,大家日后相安無事也就好了。”
“姐姐說的也是,”鈕祜祿氏微微彎了彎唇角,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眼中卻閃過一絲不甘。
東小院
內(nèi)廳的圓桌上并排坐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書房里看奏章的雍親王時不時探頭去看看,神情正經(jīng)嚴肅,眼角卻微微翹起。
“蘇公公,”弘盼皺著眉頭捅了捅蘇偉,肉呼呼的手指指著筆下最后兩個字道,“這個鳥的名字怎么那么多筆畫?我換成烏鴉來寫行不行啊?”
“這叫鷓鴣,而且烏鴉的筆畫也沒少多少啊,”蘇偉給弘盼挽了挽袖子,“再說這是詩人寫好的詩句,咱們不能隨便亂改的。”
“那這是別人寫的,我又不能改,為什么要我背啊?”弘盼鼓起腮幫子,一張臉圓的像球。
“額,俗話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嘛,”蘇偉對于自己教育孩子時的“出口成章”很是滿意。
“那我還要背多少才能會吟?”弘盼撿起一塊兒綠豆糕塞進嘴里,“蘇公公會吟了嗎,會吟詩是不是就能考狀元了?”
“這個……”蘇偉苦惱地抓抓額頭,“會吟詩恐怕還不行,而且蘇公公太笨,估計再背一千首也考不了狀元。你阿瑪懂得多,你回頭去問他。”
“嗯,”弘盼乖乖地點頭,又撿起塊奶皮酥餅咬了一口。
“阿哥餓了吧,這糕點太干了,”蘇偉從爐子上拎起茶壺,“蘇公公給你沖點兒乳酪喝好不好?”
“好——”
弘盼剛捧起自己的茶碗,背后突然一聲干咳,“咳咳!”
一大一小齊齊汗毛一豎,慌忙回座位坐好,埋下身子繼續(xù)奮筆疾書。
“蘇公公,你寫了多少啦?”弘盼寫了幾筆,又壓著嗓子問道。
“六十多遍啦,”蘇偉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腕,還頗有成就感。
“啊,我才寫了十幾遍,”弘盼苦著小臉看了看自己越寫越歪歪扭扭的筆跡,“寫的這么難看,會不會被阿瑪罵?”
“沒事兒,”蘇偉拍拍弘盼的小腦袋瓜,“你慢慢的寫,等蘇公公寫完了,幫你寫剩下的。”
傍晚,八爺府
劉鶴將一摞脈案擺到了八阿哥面前,“貝勒爺,福晉和后院幾位小主這兩年的所有用藥都在這兒了。”
八阿哥撿起福晉的脈案翻了翻,一雙濃眉逐漸蹙起,“福晉這兩年還在吃坐胎藥?”
“是,”劉鶴微微躬下身子,“福晉一直在用各種方子調(diào)理自己的身體,倒是后院三位小主,顯少有用這些的。”
八阿哥將手上的脈案拍在桌上,神情清冷,“張氏有前罪在身,毛氏得罪了福晉,也一直深居簡出,倒是烏喇那拉氏,時常陪伴在爺左右。爺瞧她出奇的懂事安靜,不似福晉寒酸拈醋,也不假裝賢惠地往爺跟前塞人,平時對張氏和毛氏的孩子更是關(guān)懷備至。可是如今看起來……”
“貝勒爺,”劉鶴壓低嗓音道,“當初那件事兒,福晉、側(cè)福晉和張小主都身在其中。如今只從幾張脈案上來看,還抓不到主要證據(jù)。可是論說起犯案動因,側(cè)福晉可一點兒不比福晉的嫌疑小啊。”
八阿哥一手按在桌上,額頭青筋直起,“當初,爺和福晉利用烏喇那拉氏讓四哥染上了時疫。沒過多久,烏喇那拉氏的父母就先后離世,四嫂也連敲帶打地請了福晉和烏喇那拉氏過府。可是到頭來,福晉和烏喇那拉氏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四哥那兒也再沒有其他動作。我一直以為,四哥抓不到證據(jù),四嫂也怕連累到自己母家,只能是啞巴吃黃連。可若毒害爺?shù)恼媸菫趵抢希敲礌敭敃r的自鳴得意,就真成了笑話了!”
八爺府后院
小阿哥弘旺在厚厚的氈子上蹣跚學(xué)步,嘉怡與張氏圍坐在兩旁時不時笑語兩聲。
八阿哥走一路走到門口,屋里的人才有所發(fā)覺。
“哎喲,貝勒爺怎么這個時候來了?”嘉怡連忙站起身迎了上去,“都是下人們偷懶,貝勒爺過來,也不通報一聲。”
“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張氏臉色微白,沖八阿哥福了福身。
八阿哥也沒有搭理張氏,徑直走進了內(nèi)廳。嘉怡蹙了蹙眉,讓張氏先帶著弘旺回去,自己讓人打了水,走進內(nèi)室。
“爺忙了一天,是累了吧,”嘉怡蹲到八阿哥身前,替八阿哥脫下靴子,“妾身讓人打了熱水,爺泡一泡腳,好解解乏。”
八阿哥低頭看向嘉怡,眼神逐漸冰冷。
“爺——”嘉怡還想說些什么,突然被一只手扼住了脖頸。
“爺,妾身,妾——”嘉怡臉色漲得通紅,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用兩只手徒勞地掰著八阿哥的胳膊。
“是你,”八阿哥俯下身子,將嘉怡整個拽到自己眼前,“是你做的?對不對?”
嘉怡渾身冰冷,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八阿哥帶著刀鋒的眼神,恐懼的渾身發(fā)抖。
“貝勒爺!”正端著熱水進門的繡香看見這一幕,立時慌里慌張地撲了進來,木盆掉在地上,熱水灑得到處都是。
“貝勒爺,手下留情啊,貝勒爺,”繡香哭著撲上去想救下自家主子,卻被八阿哥一腳踹在肚子上,“貝勒爺,貝勒爺,放過我家小主吧,我家小主到底是您請封的側(cè)福晉啊,求貝勒爺開恩……”
眼見嘉怡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弱,八阿哥終于抿緊了嘴唇,將手里的人狠狠地甩到地上。
嘉怡跌倒在桌下,氣若游絲地一陣咳嗽,繡香連忙爬過去,扶起嘉怡替她順了順胸口。
八阿哥冷冷地瞥了地上的主仆一眼,抬腳走出了屋門。
“小主,”繡香嗚咽地扶著嘉怡站起來,讓她躺到榻子上,“小主,你怎么樣了?貝勒爺為什么突然這么生氣啊?是不是福晉又說了咱們什么?”
嘉怡臉色慘白,眼神恍惚,聽到繡香的話呆滯了半天,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沙啞的嗓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恐懼,“他知道了,他全知道了!”
入夜,雍親王府
送走了弘盼阿哥,蘇大公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把靴子一踢,直接仰躺到了榻子上。靠在榻里看書的四阿哥被某人的腦袋砸了個正著。
“這抄寫真不是人干的活,你這個當阿瑪?shù)奶菪牧耍碧K偉動了動酸疼的手腕,他自己寫了一百遍,又替弘盼寫了六十多遍,手脖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弘盼又沒累著,誰讓某個人多管閑事了,”四阿哥動了動上半身,把蘇偉的腦袋挪到自己的大腿上。
“孩子太小,寫那么多字對骨骼發(fā)育不好,”蘇偉酸疼不已的手還不老實的拍了拍榻子,“再說,才四歲的小娃娃背什么菩薩蠻嘛,我四歲大的時候,會念個床前明月光就很了不起了。”
“菩薩蠻是詞牌名,”四阿哥撿起蘇偉的手輕輕捏著,“這首詞的名字是書江西造口壁,抄了那么多遍還沒記住!”
“我就記不住,我就記不住!”提到一起被罰的事兒,蘇偉就生氣,“弘盼阿哥說的沒錯,別人寫的詩憑什么讓我必須背會啊。再說,這詩一點都不實用,我活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鷓鴣到底長什么樣?”
“少給爺胡攪蠻纏的,弘盼幾個都讓你帶壞了,”四阿哥一個腦瓜蹦兒敲到蘇偉額頭上,“不過,爺看這兩天弘盼的精神恢復(fù)的倒是不錯,就是不知弘昀怎么樣了,福晉還是死死地盯著他,爺最怕他們的兄弟關(guān)系就此疏遠了”
“你也知道維護兄弟關(guān)系,”蘇大公公平地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在四阿哥腿上滾了半圈,“十四阿哥立了大功回來,你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人家還上趕著給你帶了那么多阿膠呢。”
“不過就剿了七十多個海匪,老巢都沒找到,這算得了什么大功?”四阿哥別開眼,語氣生冷,“也就老八他們一幫一味地捧著他,他要是就此沉溺在那須臾功績中,以后也別想有什么大出息了。”
蘇偉無奈地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他家四爺,他真同情那些教導(dǎo)皇子們道義禮法的師父們,跟這些狂傲自大,眼高于頂?shù)募一镎勈裁葱钟训芄Ъ儗倜撗澴臃牌ǎ?br />
翌日,清早
年氏與耿氏相攜從福晉院里出來,弘昀阿哥正站在墻角背書,聽著內(nèi)容竟是背到史記了。
“唉,這福晉教導(dǎo)孩子也太嚴厲了些,”耿氏走在年氏身側(cè),神情頗帶了些不忍,“弘時跟弘昀一般大,如今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別說史記了,我連千字文都沒怎么教他。”
“揠苗助長,苦心極力,卒無所得也,”年氏輕輕搖了搖頭,“福晉看重王爺?shù)奈ㄒ坏兆右彩抢硭鶓?yīng)當,只是闔該多考慮考慮孩子的承受能力。我看著弘盼和弘時就很好,咱們府上的孩子都聰明,晚一些開蒙沒什么不好的。”
耿氏笑著點點頭,拿下帕子掩了掩唇角,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終于脫口道,“只怕福晉擔(dān)心的不只是一個嫡子的尊榮吧,咱們大清最高貴的嫡子,如今不也落得個幽禁咸安宮的下場嗎?”
東小院
眼瞅著日上三竿了,趴在門口的小英子才聽到他家?guī)煾敢怀龂@的哼唧聲。
“師父,你可算醒了,早飯我都熱了六——”推門而入的小英子被坐在床上,春光乍泄還迷迷糊糊的某位公公當場驚呆,一句話沒說完就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蘇偉奇怪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腦中轟然一片。那一胸口的青紫痕跡不說,某兩點還可疑地腫脹著,要不是他最近肚子鼓了點兒,估計得有個a罩杯了。
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他現(xiàn)在是該立刻轉(zhuǎn)身,撞柱而死,還是把小英子現(xiàn)場解刨,埋尸后院呢?
“師父,”小英子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兩步,擱著門框露出個腦袋道,“您要不要先洗個澡,我讓茶房去燒熱水。”
算了,這么好用的徒弟,還是先留著吧。片刻就恢復(fù)鎮(zhèn)定的蘇大公公,一臉淡然地裹好寢衣,扶著床柱顫悠悠地下了床,“我要先吃飯,給我上兩大碗蛋花粥!”
等蘇偉吃完了早飯,洗完了澡,能順利地抬起腿穿上靴子后,已經(jīng)將近中午了。
走出東小院,正碰上小書子從正院回來,“師祖!”
蘇偉眼角抽了抽,抬手揉了揉小書子的腦袋,帶著庫魁往花園外走,卻正好看到賈進祿站在假山旁。
“師父,你是特地來等我的?”蘇偉停下腳步,賈進祿對他有知遇提拔之恩,進了王府后,一直負責(zé)□□新進來的小太監(jiān)們,從沒給蘇偉添過麻煩。
“我是跟著小書子過來的,”賈進祿與蘇偉一起走到雕花門后,“我尋思著眼看年關(guān)就要過完了,幾個小阿哥配人的事兒,咱們是不是該早有個章程?”
“弘昀阿哥那兒自然是要精心些,”蘇偉敲了敲手掌,“等回頭我問過王爺,師父就帶著小太監(jiān)們到福晉那兒,讓福晉和小主們自己挑就是了。”
“我也是這么想,”賈進祿皺了皺眉,看了蘇偉一眼悄聲道,“可別人都好說,小書子要怎么辦呢?”
蘇偉聽了這話抬起頭,賈進祿繼續(xù)道,“你妹妹的事兒,師父也聽說了。小書子可是常出入東小院的,在王爺跟前得臉,又是李英的徒弟,不處理好了,后院那頭咱們就又不好交代了。”
可不是?蘇偉略有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片刻后一聲嘆氣道,“罷了,就讓小書子跟其他小太監(jiān)一起去,到時候分到誰就是誰的。”
“師父!”說話間,小英子跑了過來。
賈進祿點了點頭,先行離開,小英子左右看了看,湊到蘇偉跟前道,“平安面館派了傳話的來,說是繡香姑娘急著見你。”
蘇偉眉頭一皺道,“平時都是咱們派人傳信的,今兒怎么找到王府來了?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我也覺得奇怪啊,”小英子有些急躁地撓了撓后腦勺,“可確實是平安面館的伙計,在門口跟侍衛(wèi)糾纏了好半天,說是繡香姑娘急得不行,一定要盡快見你。”
“什么事能急成這樣?”蘇偉背過手,低下頭思索了片刻,腦中驀然一驚,“糟了,只怕要事發(fā)了!”(穿成蘇培盛了..55714)--
( 穿成蘇培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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