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五月二十日,圓明園一方樓
傍晚,熱氣騰騰的飯菜再次被端上圓桌,等了半個多時辰的小阿哥們都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茉雅奇看了幾個著實餓了的弟弟一眼,轉頭對福晉和年氏道,“我們幾個下午到清晏閣請安時,阿瑪就去了菜圃,一直處理到現在,想必是極重要的事兒。這眼看著都要掌燈了,估計阿瑪那邊是分不出工夫過來了。”
“我看也是,”年氏接過話頭,轉而對福晉道,“福晉臉色不好,孩子們也都餓了,不如咱們吃自己的吧,王爺那頭叫人送去些熱乎的也就是了。”
福晉微微抿了抿唇,臉色還有些蒼白,略一思忖后偏頭吩咐詩瑤道,“你再到菜圃問一問,若是王爺一時半會兒還忙不完,我們這兒就不等了。”
“是,”詩瑤福了福身,領命而去。
福晉回過身來,摸了摸弘時的小臉,“你們幾個在外頭瘋玩了一下午,怪不得這么不禁餓。讓丫頭先給你們盛碗湯墊一墊,等你們阿瑪傳回話來,咱們就吃飯。”
“是,謝謝福晉,”弘盼、弘時都咧開小嘴,捧起自己的小碗。只有弘昀剛想伸手,被福晉輕輕一瞥,又老實地坐了回去。
菜圃
四阿哥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噶禮還跪在屋子中央。
眼瞅著已要入夜,聽了事情前后的雍親王卻不再頻頻叫起了,任由眼前的人跪在硬邦邦的地磚上。
“王爺,”噶禮顫抖著嗓子抬起頭,太子被廢,如今堂上的人已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四阿哥手上輕落,青瓷的茶蓋扣在茶碗上,發出一聲脆響,“你的事兒,本王管不了——”
“王爺!”噶禮慘嚎一聲,匍匐到四阿哥腳下,“王爺,老臣不求別的,只求能保住身家性命,求王爺開開恩吧,只有王爺能救老臣了!”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后,聽著噶禮的哭嚎直筋鼻子,這要依照他的脾性,現在就該把這道貌岸然的禽獸扔到臭水溝去!
“你要本王怎么救?”四阿哥哐當一聲把茶碗撂到桌上,語氣也嚴厲起來,“貪贓斂財就不用說了,竟然還企圖毒殺親母?你那老母親是已故裕親王的姨母,與太后和皇阿瑪都有幾分情分。如今老太太已經逃進了皇宮,你還有臉求到本王這里來?”
詩瑤到了菜譜外,被張保攔住。
“張公公有理,”詩瑤略低了低頭,眉心微微蹙起。福晉一路奔波到了這里,本來身子就不舒服,還硬撐著張羅晚膳。可怎就偏生這么巧,王爺忙的一個下午都沒有露面。這些奴才們還一個個在外頭攔著,就算王爺有再多的事兒要忙,這身子總要顧及些吧。更何況,福晉和小阿哥們是頭一回進圓明園,于公于私,總該跟王爺一起用頓膳的。
“還請張公公代為通稟一聲,福晉那頭都已擺好膳了,小阿哥、小格格們也都眼巴巴地等著呢。王爺再忙,總也得休息休息不是?”
張保有些為難地回頭看了一眼院門,這有外人進園的事兒,除了他們幾個,旁人是都不知道的。本也沒想會耽誤到這個時候,王爺那兒估計都忘了到一方樓用膳這一茬兒了。
“詩瑤姑姑先等一等,我進去問一問王爺,”詩瑤點了點頭,張保轉身進了菜圃。
四阿哥正和噶禮說話,張保也不敢打擾,只能隔著窗子,向蘇偉招招手。
蘇偉正不樂意聽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見到張保叫他,連忙低頭走了出去。
“福晉派詩瑤過來了,”張保把蘇偉拉到一旁,“王爺這兒還得多長時間啊,福晉和小主子們是頭一回兒到園子里來,本該跟王爺一起用頓膳的。”
“唉,這邊兒恐怕是沒頭了,”蘇偉有些苦惱地撓撓后腦勺,“這樣吧,我去跟詩瑤回個話,再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么方便點兒的吃食,都這個時候了,主子也得吃東西了。”
“那也好,我在這兒看著,你快去吧,”張保應道。
蘇偉轉身出了菜圃,詩瑤見是蘇培盛出來了,眼神動了動,“蘇公公”。
“詩瑤姑姑,”蘇偉拱了拱手,“實是不巧,王爺今天剛得了一項急差,萬歲爺那邊耽誤不得,下午連點心都沒時間用。還請福晉和小主子們不要等了,先行用膳吧。王爺說了,等回頭騰出功夫來,多請些戲班子,在牡丹亭好好開一場宴席。這幾日就請福晉好好休息休息,養養精神。”
詩瑤抿了抿唇,本來一肚子話要說,如今是一句都吐不出來了,最后只得福了福身,向王爺道了聲安,轉身回了一方樓。
菜圃堂屋內
“王爺,”噶禮直起身,雙眼通紅,“老臣確實做了許多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因為早年扶持太子之故啊。老臣和家母的恩怨也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若不是家母被人挑撥利用,起了向萬歲爺告發老臣的心思,老臣的家人也不會有毒殺之舉啊。這一切歸根究底,都是八阿哥、九阿哥一黨從中謀劃!他們跟曹李兩家沆瀣一氣,打算結黨共謀大事,老臣就是他們的絆腳石,他們這才想盡辦法除去我啊。”
“胡說八道!”四阿哥冷哼一聲,別過頭,雙眼卻微微瞇起,“你與張伯行互參一案,皇阿瑪已經罷免了你兩江總督的職位。只是因接替之人一時半刻沒有定下來,才讓你暫時代為處理總督事物。如今皇阿瑪已有意調查弼納為新任兩江總督,就算老八他們有所圖謀,也沒道理把工夫放在你身上。”
“王爺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噶禮已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什么都顧不得地向四阿哥全盤托出,“老臣雖然被皇上罷免,但這么多年在地方經營的勢力都還在。曹李兩家深受皇恩,可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江南府庫虧空,織造、鹽務都是補無所補的大窟窿。老臣是除了曹李兩家外,最了解江南財政的人。八貝勒想要和曹李兩家聯合,勢必要除盡后患。老臣是太子舊部,若只是被免職,他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四阿哥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緊了袖口,緩緩走到窗邊。
噶禮又隨后跟了上去,繼續道,“還有一事,請王爺仔細想想。新任兩江總督就快到任,八阿哥一黨卻把目標首先放到了老臣身上。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位新任兩江總督最起碼不是與八阿哥一黨對立之人。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八爺黨的人!”
四阿哥眉頭緊蹙,身子越來越僵硬。
噶禮到底是浸淫官場多年的權臣,他之所以冒險來向雍親王求助,并不是背水一戰,他抓住了眼下皇子相爭的重心。
而四阿哥的心里,原本平穩的天枰漸漸向一方傾斜。
“王爺,”噶禮壓低了嗓音,語氣微沉,“江南之富庶,天下盡知。曹李兩家的潑天富貴,加上兩江總督的權勢,王爺,難道真的不想爭一爭嗎?”
一方樓那邊,福晉和孩子們用了膳,早早都散了。
年氏帶著凌兮走到廚房,想親自給王爺燉碗參湯,正巧看到蘇偉拎著食盒往菜圃的方向走去。
“小主,”凌兮叫了一聲停住腳步的年氏。
年氏回了回神,略有些征愣地沖凌兮搖了搖頭。
“蘇公公都給王爺叫了什么膳食啊?”走進廚房,凌兮找了個做菜的廚子問道。
“哦,蘇公公叫的都簡單,”廚子答得有些拘謹,“就要了幾盤點心,讓我們下了一鍋面條,還挑了兩樣醬菜。”
年氏選參的手微微頓了頓,最后又若無其事地自己掏了水,準備給王爺燉參湯。
凌兮無聲地嘆了口氣,跟在年氏身邊打下手。
蘇偉拎著食盒晃蕩回菜圃,估摸著四阿哥該跟那個噶禮談得差不多了。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還是少往他們府上扯為好。
可誰想到,蘇偉回到菜圃時,菜圃里竟然沒人了!
“師父——”小英子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沖了過來。
“怎么回事兒?”蘇偉放下食盒,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主子人呢?”
“張,張公公讓我趕趕緊通知你,”小英子扶著腰,張大嘴喘了兩口氣,“王爺帶著那個噶禮,往暢春園去了!”
暢春園
噶禮之母叩閽狀告其子,刑部已將狀紙遞到了康熙爺案前。
四阿哥帶著噶禮剛一進暢春園,噶禮就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四阿哥自往九經三事殿,向康熙爺陳訴了自己的想法。
康熙爺坐在龍案后,一手輕撫著額頭,“你是說,噶禮不能殺?”
“是,”四阿哥抿緊了嘴唇,額頭滲出了幾滴冷汗,他冒險了,但是他沒有選擇,“江南虧空一事,不能只憑曹李兩家之言。噶禮在江南時日已久,對江南財政最是了解,皇阿瑪若要補足虧空,需要一個了解實情的人替皇阿瑪行監督之責。”
康熙爺瞇起雙眼,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
四阿哥看不出康熙爺此時的情緒,只得強行鎮定自己繼續道,“如今西北用兵,黃河又年年大水,朝廷正是用錢之際。江南是魚米之鄉,本該為國庫首要來源,可如今卻是自身難保。兒臣竊以為,噶禮此次雖是罪無可恕,但念其在江南尚有用處,不如用百萬兩虧空換他一條命。若他不能堵上江南財政上的窟窿,皇阿瑪再將他按律處置也不遲。這樣,也算給那些在地方渾水摸魚的官宦一個警醒。”
“警醒?”康熙爺睜開眼睛,“什么警醒?貪贓枉法、弒親殺人,只憑百萬兩銀子就能洗清罪責了?”
“皇阿瑪,兒臣不是——”
“混賬!”
一碗滾燙的茶水直直地朝著四阿哥潑過來,硬生生地打斷了四阿哥未說完的話。
四阿哥不敢躲,被水潑到的皮膚霎時一片通紅。
“朕看你是被權利迷昏了頭!”康熙爺一改適才的泰然,滿面怒色。
四阿哥內心震動,抬起頭看向他高高在上的皇阿瑪。
“你平素的冷靜自持呢?你慣常的公正秉性呢?”康熙爺繞過龍案走到四阿哥身前,“被人鼓動到了心坎里,一時就全忘了是吧?”
四阿哥緊抿著嘴唇不說話,身上一陣陣發寒。皇阿瑪說對了,他這一晚,把這二十多年的堅持全都丟了。
康熙爺在四阿哥跟前走了一圈,嗓音越發冰冷,“今晚,你給朕跪到九經三事殿外頭,好好清醒清醒!”
“是,”四阿哥未再辯駁一聲,一頭叩在地上,躬身退出了殿門。
蘇偉早就趕到了暢春園,跟張保一起焦急地等在九經三事殿外頭。
沒想到,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出來,竟看到他直直地跪在了臺階上。
“萬歲爺有旨,”傳旨的小太監擋在了蘇偉和張保跟前,“雍親王今晚在九經三事殿前自省,任何人不得打擾!”
蘇偉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地抬起頭看著四阿哥的背影,兩人隔了二十六級臺階,卻好像隔了一條銀河。
“小偉,我輸了,”四阿哥看不見蘇偉,只能看著九經三事殿敞開的大門,在心里偷偷道,“我以為我可以賭一把,只要噶禮不死,老八就得不到江南。可是,我錯了,這個賭我根本就沒有籌碼。皇阿瑪說的對,我是被權利沖昏了頭腦,連做事的基本原則都忘了。白費了你這么多年的用心良苦,到頭來,我還是個為了追名逐利不擇手段的人……”
“主子!”
蘇偉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四阿哥猛地一驚,轉頭就看到蘇偉換了身衣服,正站在他身邊。
“你怎么上來的?”四阿哥左右看了看,負責監督他的小太監都不見了。
“哎呀,這世上哪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兒啊,”蘇偉扇了扇手上的兩張銀票,洋洋得意的小模樣倒好像完全沒被四阿哥受罰的事兒影響。
“快回去吧,爺沒事兒,別一會兒讓人發現了,”四阿哥直起身子,不再看向蘇偉。
蘇偉把腦袋湊到四阿哥眼前,大眼睛眨了眨,“萬歲爺罰你,是因為你為噶禮求情了?”
“是,”答完,四阿哥的嘴唇又蠕動了兩下,可最終什么都沒說出口。
蘇偉伸手摸了摸四阿哥臉上的紅痕,兩眼驀地一瞪,“這是怎么回事兒?萬歲爺打你了!”
“不是,”四阿哥躲開蘇偉的手,生怕讓人看到,“只是被茶水燙了一下,現在都快好了。”
“好什么好啊,這邊都起泡了!我&¥#%——”蘇偉把袖子塞進嘴里,硬生生忍住要脫口而出的臟話。
“爺沒事兒,”四阿哥勉強地笑了笑,神情卻頗為苦澀。
“誒,哪個人能一條岔路都不經地走到頭啊,”蘇偉揣著袖子蹲到了四阿哥身邊,“那個噶禮是個段數高的,好在他活不了多久了,咱們吃一塹長一智嘛。”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蹲在他身邊的人又拿手肘捅了捅他。
四阿哥轉過頭去,就見他家蘇公公用嘴型對著他念了七個字,然后捧著臉到一邊害羞去了。
四阿哥愣了愣,片刻后輕聲笑了起來,雖然人還跪著,但心里已是一片承平……(穿成蘇培盛了..55714)--
( 穿成蘇培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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