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
五月十五,
黑漆漆的營帳里一陣悉悉索索的棉被摩擦聲后再度安靜了下來。
四阿哥摟著蘇偉枕在枕頭上, 順著蘇偉的手,摸到了那枚平安結。
“繡香是無辜的……”蘇偉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捏了捏四阿哥的掌心, “你知道嗎?如果是以前的我, 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我喪了命, 我可能會自己把自己逼瘋的。”
“那不能怪你, 她也不是因為你喪的命, ”四阿哥握住蘇偉的手,“我知道你一向心軟,這種事以后你都不要管了,交給我就好。”
“不,”蘇偉輕輕地吐了口氣, “我不是以前那個蘇偉了。該我做的, 我一定要做, 否則我會失去的更多。”
四阿哥沒有說話, 只是轉過身,把人抱得更緊。
翌日,圓明園
得了消息的福晉帶著幾個孩子早早到了圓明園,一直懸著心的年氏等人也早早等在了門口。
幾個孩子下了馬車, 也顧不上禮節, 都奔著自己的額娘去了。
福晉蹙了蹙眉到底沒說什么, 免了大家的禮就徑直回去休息了。
弘盼抓著鈕祜祿氏的手, 親近了一通后,滿是羨慕地提起了茉雅奇,“額娘,阿瑪帶著大姐姐去接皇瑪法了,我也好想去啊。”
這話一落,李氏幾個都看向了宋氏,茉雅奇跟著王爺去接駕的消息,圓明園也一早就知道了。
李氏攥著伊爾哈的手,瞪著宋氏的眼睛都快冒出火花了,“宋姐姐真是好福氣啊,教出個這么膽大的女兒,孤身一人跑回京城,這一路上不知得吃多少苦呢。”
宋氏團了團手里的帕子,卻沒有跟李氏針鋒相對,只清了清嗓子道,“茉雅奇只是太過擔心王爺了而已,王爺肯定也訓斥過她了。”
“這話說的,”李氏冷哼了一聲,“好像其他的孩子都不擔心他們阿瑪似的。要我說,真要回京怎么也該是幾個男孩子啊。茉雅奇一個女孩兒,回了京城又能怎么樣呢?沒得給王爺添亂罷了。”
“行了,”年氏適時制止了李氏和宋氏的對話,“孩子們都小,王爺疼他們都來不及,哪舍得讓他們冒險?茉雅奇的事,王爺、福晉自會處置。幾個孩子都累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年氏、耿氏帶著弘時最先走了,李氏拉著伊爾哈也轉身回了住處,鈕祜祿氏和詩玥帶著弘盼走在最后。
“你跟額娘和武娘娘說說,”鈕祜祿氏握了握弘盼的小胖手,“你大姐姐是怎么跑回京城的?你們什么時候知道京里可能出事了的?”
弘盼抿了抿嘴角,看了看鈕祜祿氏,又看了看詩玥,“大姐姐會被懲罰嗎?是不是又是我說漏嘴了?”
“不是,”詩玥笑了笑,捏著帕子給弘盼擦了擦額角,“我們昨天就知道你大姐姐回京的事了。別聽你額娘亂問,你大姐姐一片孝心,王爺和福晉都不會怪罪她的。”
“小傻瓜,”鈕祜祿氏拍了拍自己兒子的頭,“你大姐姐走的時候你們知不知道啊?”
弘盼搖了搖頭,“是我偷偷聽到福晉和丫頭的對話,告訴大姐姐的。大姐姐去問福晉,福晉不肯說,我們就很擔心。大姐姐一直安慰我們,說不會有事的。結果沒想到,昨天我去給福晉請安時才聽書瑾說,大姐姐自己走了。”
“你呀,我就知道這里面有你的事兒!”鈕祜祿氏狠狠戳了戳弘盼的額頭,“等你阿瑪回來收拾你吧,誰給你的膽子去聽福晉說話的啊?”
“好啦,孩子才剛回來,”詩玥擋住鈕祜祿氏的手,把弘盼拉到懷里,“茉雅奇也真是膽大,不過她到底是知道輕重的,沒有帶著弟弟妹妹們一起冒險。”
“可不是嘛,王爺本來就更看重茉雅奇這個長女,”鈕祜祿氏笑了笑道,“這一次雖說有錯,但也是孝心可鑒。看王爺帶茉雅奇一起去接駕就知道了,咱們王府這位大格格,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詩玥也認同地點了點頭,那邊弘盼的肚子咕嚕嚕地響了起來,兩人連忙笑著帶他回去用膳。
待人都走遠了,一個一身杏黃色衣裙的小丫頭才從草叢后面鉆了出來。
五月十八
接駕的隊伍緊趕慢趕地進了東莊,也只比鑾駕早了半天。
營帳剛扎好,蘇偉就趕忙給四阿哥換了朝服。
“我跟張保、張起麟都在外面等著,萬一有不好,我們就立刻通知隆科多,”蘇偉給四阿哥系上最后一顆盤扣,本來一直很淡定的他,不知為什么,臨到最后竟突然緊張了起來。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四阿哥拍了拍蘇偉的手,“皇阿瑪既然已經下了密旨,肯定不會出爾反爾的。頂多就是訓斥幾句,大不了罰跪禁足而已。你們都安生地等在外面就行了,這時候有什么動靜恐怕都逃不過皇阿瑪的眼睛。”
蘇偉努努嘴,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跟著四阿哥一路進了皇帳大營。
臨到皇帳前,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和一眾陪同皇上出巡的小阿哥陸續都到了。
守在門口的魏珠見人來齊了,進賬稟報了一聲,接著就讓守門的奴才撩開了帳簾。
四阿哥為首,帶著一眾皇子走進了皇帳,帳簾臨放下時,蘇偉往前走了幾步,正好看到了擺在大帳中間,被紅布蒙住的木籠子。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眾皇子下跪行了大禮,康熙爺坐在龍案后,大學士李光地帶著幾個老臣分列兩旁。
“都起來吧,”康熙爺抬了抬手,目光放到了四阿哥身上,“老四幾個一路趕過來,也都累極了吧?”
“謝皇阿瑪關懷,兒臣們輕車簡從,一路順行,并不算勞累,”四阿哥代幾人回答道。
“那就好,”康熙爺點了點頭,似心無余力地指了指擺在中間的籠子道,“既然還不累,就都過去看看吧。”
九阿哥和十阿哥對視了一眼,十四阿哥也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四阿哥,卻發現他這位四哥似乎并不十分驚訝。
魏珠走上前,當著眾皇子大臣的面,掀開了籠子上的紅布,皇帳中頓時一陣議論聲。
“這,這是大不敬啊,”禮部侍郎當先站了出來,“在皇上面前怎可如此不顧忌諱?魏公公,還不讓人拉走!”
“等一等,”康熙爺揮退了魏珠,一手撐在下巴上,“老四,你看這事怎么辦?”
被點了名的四阿哥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繞著籠子走了一圈才抬起頭問道,“皇阿瑪,這海東青莫不是誰獻給您的?”
“是啊,”康熙爺的神情很平靜,“是朕的好兒子,你們的好兄弟,愛新覺羅胤禩!”
皇帳中猛然安靜了下來,九阿哥跟十阿哥都一臉震驚,十阿哥想要上前,卻被九阿哥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籠子里的兩只海東青都膘肥體壯,羽毛豐滿,雖然不算珍貴物什,但也本應是十分討喜的禮物。當然,前提是在活著的情況下!
如今,籠子里的兩只大鳥都聳拉著腦袋,被綁縛的翅膀和雙腳讓他們豎立在籠子中央,嘴角滴落的血已經染紅了胸前的白羽,籠子底部滿是干涸的嘔吐物。
這兩只海東青,不僅是死的,而且是被毒死的!
四阿哥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皇阿瑪,胤禩獻上此物確有大不敬之嫌。但兒臣細想,胤禩平白獻上兩只死鷹,又實無道理。觀這兩只海東青的死狀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會不會是喂食的奴才不小心,摻了什么進去?”
“王爺,皇上已經拷問過送鷹來的奴才了,”李光地從旁開口道,“這兩只海東青都有專門訓鷹的人喂食,奴才不經打,如果真是他們干的,早就承認了。”
“可是,”四阿哥沒有把話說死,轉過頭一臉為難地俯下身道,“回皇阿瑪,兒臣確實想不通……”
“沒什么想不通的,”康熙爺抬起手,不輕不重地往龍案上一拍,皇帳內一片死寂,“胤禩其人,朕早有所防備!”
低垂著頭的九阿哥、十阿哥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康熙爺站起身,隱含在嗓音中的憤怒此時才表露出來,“朕逡巡塞外,胤禩既出京祭祀生母。事畢,理應趨赴行在!其卻膽大妄為,于朕駐蹕遙亭次日。遣人太監一名、親隨人一名,攜斃鷹兩架請安,更甚言伊在湯泉等候,不敬君父,藐視朕躬!”
“朕因憤怒,心悸幾危,”康熙爺負手走到了九阿哥跟前,“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理政。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郁悶!然,胤禩仍望遂其心愿,與亂臣賊子等結成黨羽,密行險奸!”
臣子中一陣抽氣聲,康熙爺冷眼掃過去,神情越加冷峻,“朕深知其不孝不義之情形,即將所遣太監馮進朝等逐一夾訊!伊已將黨羽鄂倫岱、阿靈阿等盡皆供出。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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