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密密、深深淺淺，皇甫夜注視著鹿兒畫筆下難以辨識的線條，忍不住問了句：“怎么又開始亂畫了？”
鹿兒沒回答，只是抬眸看前方。皇甫夜詫異地發現，她的額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顆藍色的痣。他探究地伸出手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鹿兒搖晃著甩開他的手臂，繼續一聲不吭埋頭亂畫。
皇甫夜無所謂地聳聳肩，順著鹿兒的視線看過去，前方空無一人，他納悶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鹿兒手中的筆越畫越快，就像在和誰較勁一樣。皇甫夜突然扣住她的畫筆，俊秀的眉毛極輕地斂著：“你明明可以好好畫的，別再浪費時間了！”
鹿兒沒有反駁，她扔下手中的筆，又去拿另一支新筆。畫紙在不經意間倒轉過來，映入皇甫夜眼簾的竟是一副完整無缺的畫。他震驚看向前方，前方的確空無一人，但卻掛著一副壁畫，而鹿兒竟然倒著把這副壁畫毫無錯謬臨摹出來。
“喂，你是不是天才啊！”皇甫夜忍不住驚嘆。
“倒過來好畫一點！”
皇甫夜難以置信地瞅著鹿兒，見她一臉坦誠，遂收起笑意，專心請教：“為什么？”
鹿兒淡淡說：“正著看立刻就能識別它，在識別的當下，還會附上很多很多的標簽。可所有的辨別不都是從過去的記憶和概念中歸類的嗎！它的頂部在哪兒？邊線在哪兒？這里有什么意義？哪里有什么內涵？然后越想越多，越想越怕，怕到不敢下筆，就算下了筆很快又回過頭涂涂改改，你不覺得很麻煩嗎？”
皇甫夜思忖了一下：“嗯，是挺麻煩的。可思考會使我們知道得越來越多啊！這不就是成長嗎？”
“我只想把它畫出來，一氣呵成，不被打斷，不被各種念頭擾亂。”鹿兒說，“倒過來畫，頭腦就不會給它定義一個已知的標簽，不用陷入各種聯想，只需見一筆畫一筆，就畫成了。”
皇甫夜饒有興致注視著鹿兒的畫，一夜之間，她似乎就長大了。
“這樣的狀態，像是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這種感覺很難描述清楚！”鹿兒輕呼一口氣。
皇甫夜微微垂眸，墨黑的睫毛涌動著漆亮的光澤，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想要成為她每一個獨特見解的聆聽者：“停止了頭腦里的喋喋不休，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沒想到皇甫夜也理解和支持自己的想法，鹿兒露出淺淺又燦爛的笑容。
皇甫夜沉思著：“因為看見而歸類的念頭，未必都是真實的！”
鹿兒嘆道：“一年前，我覺得最大的幸福就是擁有一只卡通鹿。而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一百歲的我和此刻的我同時看這幅畫，一定會出現不同的念頭。”皇甫夜呵呵笑著，時間彷如都慢了下來。
鹿兒把下巴擱在手臂上，沉思了一小會兒，忽然說：“啊！我好像知道了，雞和蛋誰先誰后根本不是重點，重點其實是一定有一個在先！”
皇甫夜：“雞蛋？”
鹿兒：“你說，地球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皇甫夜絞盡腦汁：“唔，嗯，這個嘛．．．．．．”
鹿兒：“正著看這道題，一定會陷入無解的！因為它把人的思維拉到了只有雞與蛋的小坑里。可是當我們倒著看——”
皇甫夜想到什么，他陡然站起來，拉起鹿兒就往文獻室跑。兩人一路穿過幽長的地下走廊，從一片玻璃假海上面跑過。玻璃下的細密海沙，在燈光映射之間閃爍著清爽的藍白色星芒。兩人興致高昂地打開文獻室其中一個電子屏幕，從系統里攝取他們需要的知識。
“自然主義假定宇宙的一切正如其所是，過去如是，將來如是。這種假設就像正著看宇宙之畫，附加的全部是符合人類視角的邏輯歸類。”皇甫夜的嗓音干凈利落，“但是隨著科學的發展，大爆炸和廣義相對論搭配看，物質空間時間能量都是源于單一奇點！”
“那么能解釋這種奇點的任何實體，必須超越物質空間時間能量這四個維度領域。”鹿兒似乎發現了什么。
“對已被大爆炸宇宙學所肯定的奇點而言，從物理學和宇宙學看，智能設計堪稱為最佳解釋。因為他足以描述物理定律的微調，宇宙常數，和其初始條件的精確配置。微調和初始條件是宇宙本身一開始就有的，這個證據表明，宇宙的起源需要智能者！”
“嗯，完全非位格的智能其實是自我矛盾的詞匯！超越物質空間時間能量的智能者，他的創造動作能充分解釋宇宙奇點的起源和微調。他先創造的是雞，就先有雞！他先創造的是蛋，就先有蛋。所以這道題，要用逆視角去解，要超越到奇點以外的領域。”
兩人心潮澎湃，互擊手掌，鹿兒整個人變得神采煥發，她情不自禁拉住皇甫夜的衣袖左右搖晃：“皇甫夜，今天是我離開孤兒院以來，玩得最開心的一天！”
皇甫夜一怔，低頭凝視她難得一見的嬌縱，她把思考稱為“玩”，那她的過去到底是有多沉默呢？于是他對她說：“小天才，我打算和你結盟，干脆我們成立一個秘密組織吧！”
鹿兒呆了：“啊？”
皇甫夜湊到鹿兒耳邊，低聲說：“就叫專門研究人類世界正視角無解的簡單問題聯盟！怎樣？”
鹿兒哈哈大笑，皇甫夜皺了皺鼻子：“你還是別大笑了，都不美了，還有虎牙的！”
鹿兒忽然一臉茫然了。
“跟你開玩笑的啦，知不知道你平時很有神秘感，安安靜靜挺美的，第一次見你開懷大笑，好不習慣啊。”
“為了保持神秘感，不能開懷大笑，這不也是正視角么？”
“嗯，我倆可是準備建立秘密組織的新生代領袖啊，絕不能忍受平庸！你以后想怎么笑都行，我支持你！誰敢嘲笑你，我就打。”
兩人再次歡快擊掌，皇甫夜悠悠冒出一句：“那叫五維聯盟怎么樣？”
“超越四個維度領域的是五．．．．．．這不也是正視角嗎？”
“那你說叫什么，我聽你的！”
“我喜歡七，七維聯盟！”
“這是什么視角？”
“就是我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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