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吳皓文來說，阿秀能夠恢復(fù)他就心滿意足了。

    屋子里的人都離開，只剩下吳皓文和阿秀。吳皓文想跟阿秀說這段日子以來自己有多難過以及現(xiàn)在失而復(fù)得又有多慶幸，但他剛坐下，看到阿秀的眼神，卻愣了愣。

    “阿秀？”

    他有些遲疑地喚她，按理來說百里迦烈不會有出錯，但阿秀現(xiàn)在看他的目光讓他有些猶豫。

    這些時間他心情有多復(fù)雜心里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越是難過他越是喜歡回想過去，阿秀發(fā)病時六親不認，他不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根本沒辦法承受壓力。

    他喜歡仔細回想他和阿秀認識相戀的細節(jié)，連某個場景的對話都能倒背如流，他選擇性忘記不愉快，摘選了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他記得阿秀的一切，記得阿秀的勇敢，記得阿秀的賴皮，記得阿秀每每看向他時眼底的溫柔。

    毫不夸張，那樣沉重的日子里，他憑借的就是阿秀眼里那抹溫柔支撐下來。

    阿秀的溫柔只給他一個人，只要這么想一想，無論阿秀發(fā)病時有多瘋狂，他都能夠忍耐。

    他總是想，只要阿秀病好了，阿秀恢復(fù)了，他還能夠再看見那樣溫柔似水的眼睛看著自己，他就滿足了。

    可是當(dāng)他終于等到阿秀清醒，現(xiàn)在她眼里卻沒有那樣的柔情了。如果不是施法相救的人是百里迦烈，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弄錯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的阿秀嗎？真的不是另外的其他人的靈魂搞錯了跑來占據(jù)這個身體嗎？

    吳皓文心生恐懼，又不想讓阿秀發(fā)覺自己的異常，努力地微笑：“阿秀，你現(xiàn)在感覺……”

    “吳皓文。”阿秀伸手緊緊拽住他的手。她有些顫抖，仿佛背負巨大的痛苦，一聲又一聲輕輕叫著他的名字。

    阿秀哽咽，剛醒過來還有些蒼白的臉色和嘴唇都在打顫，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不聽叫喚吳皓文的名字。

    吳皓文聽得心揪成一團，隱隱約約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不安。阿秀的異常說明一切，他知道自己再問下去就要得知他所拒絕知道的事情。

    可這人是阿秀，他不能逃避。

    “阿秀，你到底怎么了？我在這兒，你別怕，慢慢說，有什么事情我們一起解決。”吳皓文坐在她身邊，反手握住她的手，強有力的專屬于他的力量傳遞而來，阿秀顯而易見地放輕松了些。

    吳皓文表面上看似鎮(zhèn)定，但實際上他心里也很忐忑，他怕阿秀說出什么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來。他不斷安慰自己，阿秀醒了，這一切都不算什么。他接下來只要好好陪著阿秀就可以了，他不會再離開她，不會再讓她一個人承受痛苦。

    他會永永遠遠陪著她。

    阿秀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斟酌語言，但她看起來太糟糕了，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因為擔(dān)憂而昏厥。

    吳皓文幾乎想說“先睡一覺了再起來慢慢說吧”，他擔(dān)心阿秀的狀態(tài)。

    過了一會兒，阿秀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我覺得我自己好像……我不記得了。”她有些崩潰，聲音帶上哭腔，“我不記得我們過去的事情了，我不記得我為什么喜歡你。我腦子里是空白的，我現(xiàn)在看著你，我都不敢說自己認識你。”

    吳皓文心里一個咯噔。

    他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記得為什么喜歡”，這種事情怎么會忘了，他們曾經(jīng)……曾經(jīng)也有過很多難忘的記憶、炙熱的真心和真摯的誓言，那些他恨不得刻骨銘心的事情，怎么可能忘了。

    他的臉和他的愛意，即使前者平平無奇，卻也是朝夕相對，即使后者不算萬里挑一，但也是一片難得的赤子之心。

    怎么會忘了呢。

    一定是他聽錯了，他是不是太累了產(chǎn)生幻覺。吳皓文搖了搖頭，看著阿秀眼里的痛苦，只覺得那痛苦是從他心里蔓延過去的。他使勁掐了一把胳膊上的肉，明顯的痛感傳來，他看見阿秀紅了的眼眶。

    他愣愣看著阿秀，半晌，才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阿秀，別開玩笑。”

    阿秀眼淚頃刻就掉下來，她知道吳皓文會難以接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看著吳皓文，像是看著陌生人，可她的身體和大腦都在告訴她，這個人是她該喜歡的人。

    他們是親密的戀人。所以她不能覺得陌生，他們是彼此的一切。

    可是他們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她都不記得了，她知道自己該去喜歡這個人，可總覺得不對勁。她只有喜歡的念頭，卻忘了自己應(yīng)該怎樣去喜歡。

    阿秀哭著說：“吳皓文，我覺得我自己好像缺少了什么，我不完整，我好像只是一副軀殼，里面空無一物。我不記得了，我怕我連你也都忘了。”

    沒有記憶的怪物。

    她的過往，她和朋友和戀人并肩作戰(zhàn)過的一切，她的人生，好像在慢慢崩塌。百里迦烈把她叫回來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只有一個空蕩蕩的靈魂在這副軀殼里，其他的一切都七零八落。

    吳皓文緊緊抱住她，頭埋在她頸側(cè)，像是自我安慰，說：“沒關(guān)系，只要你還活著，一切都無所謂。你忘記的事情我會一一再告訴你，我們有多喜歡彼此我也會替你記得。你可以少愛我一點，我來補給你。別怕，只要你活著，我只要你活著。”

    只要活著，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無法想象阿秀不在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痛得快要窒息，相比之下不過是失憶，又算得了什么。

    他們還在彼此身旁，既然曾經(jīng)能夠互為支撐的力量，未來也依舊可以攜持著走下去。

    阿秀絕望痛哭，趴在吳皓文肩頭，抓住他的身體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

    溺水之人唯一的橫木，她不會再放開了，說好了一起，再艱難也要共擔(dān)當(dāng)。如果她舍得。

    吳皓文依舊囔囔自語地哄著她：“別怕，別哭了，我

    不會離開你的。好阿秀，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秀，別哭了。”

    兩人擁抱著，各懷心事，各自收拾勇氣和力量，卻都不是為了自己。即使是讓對方能夠放心，也要重新拾起精神來面對，不管怎么樣，只要是兩個人一起面對，就什么都不怕了。

    阿秀記得自己喜歡吳皓文，卻不記得怎樣喜歡多喜歡為什么喜歡。她不是柔弱膽小的女人，既然她還記得，就決定義無反顧為僅記得的那么一點兒“喜歡”努力。

    和另外一個靈魂在黑暗里打架的時間好漫長，她覺得那仿佛是永無止境的黑夜和孤獨，她那么拼命地打敗，帶著一身傷痕回來，黑夜侵蝕她的記憶，留下獨一無二的“喜歡”，她絕不會再孤身回到那樣的黑暗里。

    這是她的身體，她是勝利者，勝利者就該有勝利者的驕傲。

    阿秀咬著牙忍淚，不想被心里的負擔(dān)壓垮。

    向淳美再了解百里迦烈不過，她覺得百里迦烈當(dāng)著阿秀和吳皓文的面時有什么話沒說。她當(dāng)時也沒問，等著回去之后再悄悄問，擔(dān)心是不是阿秀有什么狀況不好明說。

    在她看來，只要阿秀的性命無虞，其他的都算得上可以解決的事情。

    因此當(dāng)她詢問百里迦烈阿秀的身體具體狀況時，她對百里迦烈的猶豫也沒有太過擔(dān)憂。

    經(jīng)歷過差點失去，除非危及生命，否則不值一提。向淳美是這么說服自己的，在百里迦烈沉默思考怎么告訴她的那一刻時間里，向淳美在心里拼命說服自己，千萬千萬不要被嚇到。

    但哪怕她做足了心里建設(shè)，還是被百里迦烈的話震懾。

    百里迦烈在猶豫要不要說實話，他看了阿秀的情況，并不樂觀。能活下來都是靠著阿秀自己強大的意志力，他知道那大概是精靈族的一種蠱毒，威力巨大，現(xiàn)在小墩必死無疑，阿秀還活著，情況也不好。

    向淳美大概是覺得兩個人沉默的氛圍有些沉重，試圖輕松氣氛，說：“你別小看我，有什么直說吧，我有準備。”

    百里迦烈看了她一眼，說：“阿秀可能會失去記憶。”

    向淳美愣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動了動頭，指了指外面，說：“你說阿秀？不會吧，她剛剛不是還記得我們嗎？她沒有……”她慢慢失了聲，捂著嘴巴，難以置信。

    她想說不可能，阿秀剛剛還看著他們沒什么異常。可是百里迦烈說的也顯然不是這個時候，阿秀會慢慢地失去記憶嗎？

    百里迦烈說：“失憶算好的了，她之后的情感也會有問題。蠱毒太強烈了，她能活著已經(jīng)很不容易。”

    “沒有辦法嗎？”向淳美問，“既然是精靈族的毒，或許他們有辦法能夠調(diào)理阿秀的身體？公主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們可以去找她，阿秀畢竟也是精靈族人，她會看在這個面子上照顧阿秀的。”

    百里迦烈搖了搖頭，沒說話。

    向淳美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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