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就帶了個綠綺,先轉(zhuǎn)出假山,回到翠陌水榭,見里頭空蕩蕩的就幾個下人,隨便指了個到跟前,問明宣于涉的去向,便匆匆追了上去。
因為說是說一塊出來走走消消食,實際上大家都知道純粹是給各自個私下說話的機(jī)會,所以人都沒走遠(yuǎn)——她沿著郁郁蔥蔥的花徑?jīng)]走多遠(yuǎn),就看到宣于涉攏著袖子,在一座涼亭外走來走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表妹!”看到盛惟喬,宣于涉非常驚喜的迎上來,松了口氣的樣子,“你可算來了!”
“這到底怎么回事?”因為兩人親娘關(guān)系密切來往頻繁,他們表兄妹的感情,比盛惟喬跟盛惟德堂兄妹的感情還要深厚,這會沒外人在,盛惟喬也不掩飾了,氣急敗壞的抓住他袖子,怒道,“不是說帶那宣于芝雨去二房給我二嬸致奠嗎?怎么又跑花園里來,還跟盛睡鶴說上話了?!你知道不知道今兒這事情都弄成什么樣了!”
宣于涉聞言,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強(qiáng)行板臉道:“說到今天這場鬧劇!不是我說你們盛家——那位七小姐,該管管了!你不知道方才大家好好的說著話,她橫刺里殺出來指責(zé)芝雨時,我們一群人有多尷尬!恒殊弟連找了七八個理由圓場,愣是沒能說服她,最后還是憤憤然的跑開,說要去找你報信,讓你過來收拾‘狐貍精’!”
好嘛!她就說她剛才進(jìn)水榭時,明明從神情到措辭都那么正直,為什么大家看到她時臉色卻那么尷尬?!
合著都以為她是應(yīng)盛惟嫵之請,專門過來收拾宣于芝雨這個“狐貍精”的?
盛惟喬一臉悲憤的看著表哥:“所以表哥這話,是提醒我趕緊去懸梁嗎?!”
“小孩子家玩笑話,誰當(dāng)真?”宣于涉笑呵呵的擺手,“下人們都有分寸,不敢亂傳的——真有不長腦子亂嚼舌頭的,長輩們自會收拾!我是說這七小姐現(xiàn)在這年紀(jì)說話不過腦子也還罷了,再長大點還這樣,不但你要受她牽累,只怕也沒人家敢要她做兒媳婦了!”
見表妹臉色陰沉,他擔(dān)心當(dāng)真把這掌上明珠給說惱了,忙轉(zhuǎn)開話題,道,“至于為什么我會帶著芝雨在花園里……除了我娘吩咐的,還能是什么?”
“姨母讓你這么做你就這么做啊!”盛惟喬盡管知道宣于馮氏對獨子管教嚴(yán)厲,宣于涉根本不敢反駁親娘,此刻難免還是抱怨了幾句,“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事情!”
宣于涉把手一攤,無奈道:“那有什么辦法?我娘你還不知道?你不聽她的話,她頂多嘮叨幾句,我不聽話的話,她可是會動家法的!你忍心看為兄挨揍么?”
“反正姨母又不會當(dāng)真打死你!”盛惟喬這會滿肚子的氣,聞言想也不想的冷笑,“你堂堂八尺男兒,居然還怕挨揍!你好意思嗎?”
“為兄現(xiàn)在是家主了好不好?為了家主的面子,也不能挨揍吧?”宣于涉沒好氣的在她腦袋上揉了把,悻悻道,“你真是越長大越兇悍,越來越不溫柔不可愛了!”
盛惟喬繼續(xù)冷笑:“要溫柔要可愛,你不是有了個親妹妹了嗎?我這個表妹不溫柔不可愛,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宣于涉看著她,哭笑不得道:“這話聽著,還以為咱們表兄妹有什么呢……趕緊周圍看看,徐世子在不在?別叫他聽到了誤會,到那時候,可是為兄不是,害你們倆失和啦!”
“你說的什么話!”盛惟喬惱羞成怒的踹了他一腳,故意控制住自己不去四下觀望,喝道,“你自己都說了七妹妹年紀(jì)小,說話不過腦子不懂事……還要編排我?!”
見宣于涉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生怕這表哥再拿自己跟徐抱墨打趣,忙反擊道,“我倒要問你了:最近姨母可是在正正式式的給你議親的,我那未來表嫂可定下來了?是誰家小姐?容貌如何?年歲多少?性情可好?”
“要是沒定下來,你道我們母子今兒哪來的功夫來盛府?”宣于涉是男子,又已經(jīng)做了兩年家主了,談到婚事,自然不會像女孩兒那么害羞,聞言嘆了口氣,道,“是馮家的一位隔房表妹,年方及笄,容貌倒還算秀美,至于性情……反正我娘說了正好適合我,身邊人當(dāng)然也全都是夸的。”
盛惟喬疑惑的看著他:“怎么我聽你這語氣,似乎不是很滿意?”
“那位表妹心眼兒太多了!”宣于涉猶豫了會,揮手讓兩人的心腹下人都退下,這才小聲道,“比我小兩歲,但我看論心機(jī)我都未必是她對手,尤其是這回宣于芝雨……”
他似乎覺得這話不該繼續(xù)說下去,搖了搖頭,轉(zhuǎn)而道,“然而娘說我城府不夠,就是要這么個精明的人幫襯,真按我心意擇妻,那才是必定過不好……也只能將就下了!”
盛惟喬不知道宣于馮氏那番“怎么能把喬兒說給涉兒”的言論,以己度人,不免很是同情表哥:“到底是一輩子的事情,如果表哥現(xiàn)在就心存芥蒂的話,以后還怎么過日子?不如還是跟姨母商議商議?”
“商議個什么?”宣于涉倒沒覺得多委屈,嘿然道,“誰叫我是宣于家的家主,卻沒我爹娘的才干,沒法一個人撐起宣于家呢?不過好在我是男子,正妻不得我心意,只要有了未來接掌家業(yè)的嫡子,往后看到可心的女孩兒,納幾個做小也就是了!”
“……”盛惟喬目光詭異的看了他好一會,才道,“表哥以后打算納小?你忘記姨父在時,姨母三天兩頭被氣的以淚洗面的日子了嗎?!”
那時候你這個唯一的嫡子,可也沒少受那些恃寵而驕的人的氣——現(xiàn)在才兩年而已,你就把那些委屈悲憤統(tǒng)統(tǒng)忘記,打算讓好不容易安靜了兩年的宣于府后院再度熱鬧起來了嗎?!
“我爹確實荒唐,不過我是不會讓侍妾越過發(fā)妻的。”宣于涉迎著表妹“沒想到表哥你這么渣”的目光,略感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解釋道,“但我對那位馮小姐,實在沒辦法真心愛慕……表妹你要知道,打理偌大宣于家,是非常耗費心力的。我納幾個老實聽話的妾,偶爾解解悶,這也算不上對不起發(fā)妻吧?”
他舉例佐證,“你看現(xiàn)在但凡有點身家的人家,誰家不是左擁右抱?定好了規(guī)矩,別讓以下犯上以卑凌尊的事情發(fā)生,也就是了!”
“我祖父就沒有妾!徐世兄的祖父、父親也是——徐世兄的父親還是當(dāng)朝侯爺呢!人家那么位高權(quán)重,也沒說要納幾個美妾松快松快!”盛惟喬冷笑著說道,“有道是勤能補(bǔ)拙,表哥口口聲聲說自己撐不起宣于家,卻不思勤奮上進(jìn),反而這會就惦記起了拈花惹草,倒也難怪姨母不放心你,非得給你找個有成算的表嫂打下手不可!”
宣于涉雖然打從心眼里不覺得自己還沒成親已經(jīng)盤算上了納妾有什么不對,但他跟盛惟喬一塊長大,盛惟喬又是他最親近的同輩,這會也不想跟表妹吵架,只又嘆了口氣,道:“那位馮小姐,說句不好聽的話,也是沖著宣于家未來主母這個目的才嫁給我的。既然如此,我給她發(fā)妻之位,她助我打理內(nèi)外、為我延續(xù)血脈,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表哥的意思是,回頭表嫂覺得寂寞了,養(yǎng)幾個小白臉,生那么一兩個私生子,你也沒意見?”盛惟喬鄙夷道,“沒良心就沒良心,還找什么借口!”
“……”宣于涉似乎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了,沉默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微微一笑,伸手撥了撥她鬢間步搖,莞爾道,“但盛老太爺、徐老侯爺還有寧威侯這些長輩,顯然都娶了所愛之人,是以甘心情愿不再納妾。為兄我娶的這位,可是從頭到腳不對我的胃口、為了以后不至于被族人搶走家主之位,不得不娶啊!”
見盛惟喬還要說什么,宣于涉卻收回手,小聲提醒:“那邊徐世子過來了,為兄先回避下——你好好的跟他解釋,方才之所以匆匆趕到水榭,對芝雨也沒什么安撫的話,乃是因為受了七小姐的誤導(dǎo),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芝雨說清楚了。要知道男人大抵不喜悍妒的女子,芝雨也確實沒兜搭過他,別因此叫他誤會了!”
盛惟喬聞言頓覺手足無措,只下意識道:“我跟他其實……”
“在為兄面前還撇清個什么?”宣于涉輕笑了一聲,意義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徐世子才貌雙全,家世也好,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你別太不當(dāng)回事,這樣的夫婿錯過了可未必還能找到下一個——你不是很反對男子納妾嗎?莫忘記,徐家上兩代人都無妾,這世道像他們這樣的門第只怕是屈指可數(shù)!”
“表哥覺得我應(yīng)該……應(yīng)該……”盛惟喬漲紅了臉,她之前還想著要不要答應(yīng)徐抱墨呢,今兒個盛惟嫵一攪局,就算封了口不許外傳吧,自家這些人肯定都要知道了。
最要緊的是,盛惟嫵讓宣于芝雨離徐抱墨遠(yuǎn)點時,徐抱墨也在場——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已經(jīng)同意,還告訴了堂妹?不然盛惟嫵何以看到宣于芝雨站在徐抱墨附近,就這么大反應(yīng)?
如今盛惟喬心里簡直是千頭萬緒,都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所以聽到宣于涉這番話,不免覺得……徐抱墨確實不錯哦?
然而宣于涉卻沒有繼續(xù)給她做參謀的意思,笑了笑,邊轉(zhuǎn)身離開邊道:“他來了,你們說吧!”
盛惟喬僵硬的轉(zhuǎn)過頭,果然一襲石青襕衫的徐抱墨,手持折扇,正大步向自己走來。
“本世子就知道大喬早就對本世子情根深種,不能自已,只是因為女孩兒家害羞,才不好意思表達(dá)出來的啊!”不同于盛惟喬今天好幾次都想死了算了,徐抱墨這會的心情簡直好的不能再好,快要飛起來了!
他陽光燦爛的想,“那位宣于小姐來的真是太是時候了!小七世妹也是懂事的不行!總而言之,上天就是這么厚愛本世子!”
然后到了盛惟喬跟前,見盛惟喬面紅耳赤羞的頭都抬不起來的樣子,徐抱墨自覺要扯個話題緩和下準(zhǔn)未婚妻的情緒,瞥了眼剛剛消失在花樹后的宣于涉,干咳一聲,含笑道:“方才看到大喬跟宣于兄在這里說話,本打算先去其他地方轉(zhuǎn)轉(zhuǎn)的,但咱們這么久沒見面,我……我還是忍不住過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他們昨天才見面——盛惟喬此刻聞言,面上更紅,揉著袖子,半晌才含羞帶怯道:“沒什么,不過在說表哥的婚事而已。”
徐抱墨對宣于涉的婚事不感興趣,或者說他感興趣的就是宣于涉會不會跟盛家親上加親,但既然盛惟喬這么講,顯然宣于涉的妻子人選不是她了,不然以這女孩兒的羞澀,哪里說得出口?
“前些日子就聽說宣于家老夫人欲為宣于兄尋覓賢妻了,不知道現(xiàn)在可有人選了?”徐抱墨見盛惟喬仍舊沒有怎么放松,不免順著這個話題再聊幾句。
盛惟喬這時候其實還是有點遲疑不定,她對徐抱墨是有好感的,但畢竟年紀(jì)小,還沒到恨嫁的時候,對于自己目前的生活,除了覺得那只盛睡鶴比較討厭外,也沒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所以即使覺得徐抱墨很好,好到她看不出來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對于要不要跟這位世兄定情,到底有著本能的徘徊——除非天性喜歡折騰,否則絕大部分人還是更傾向于保持熟悉的環(huán)境與生活——再加上宣于涉走之前說“徐家是難得兩代長輩都無妾的人家”。
她恍惚了下,就下意識的說道:“有倒是有了,不過表哥方才跟我說起納妾的事情,倒叫我非常的吃驚!”
“納妾?”徐抱墨一怔,心說宣于涉跟表妹說這種事情做什么?難道是因為他的準(zhǔn)未婚妻悍妒成性,希望本世子的大喬能夠以小姑子的身份前往開導(dǎo)一二?
這么想著,他總覺得心里不大安穩(wěn),于是試探著笑道,“宣于兄還未成親,怎么就想到納妾了?這事兒要是叫女方知道,可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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