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盛惟喬回到朱嬴小筑時,雖然已經大大超過了她平時安置的時辰,但她卻仍舊毫無困意,反而有些精神抖擻的意思。
綠錦跟綠綺由于之前被支開,并不清楚她跟盛睡鶴嘀咕了些什么,只隱約察覺她心情似乎不錯?
“難道小姐跟公子終于真正和解了?”倆丫鬟對望一眼,都覺得暗松了口氣:作為打小服侍盛惟喬的人,她們自然是向著盛惟喬的。
無奈馮氏無子,大房就盛睡鶴這么一個男嗣,盛惟喬再得寵,從長遠看,實在不該得罪這個兄長的。
偏偏這位小姐性.子上來的時候,根本聽不進勸說。
做下人的也只能指望她自己想開了——還好這位主子沒擰太久,算算時間,盛睡鶴進門也才幾個月,兄妹倆即使有些沖突,到底沒真正結下仇怨。尤其盛惟喬現在這年紀半大不大的,回頭一句“年幼無知”,大抵也能揭過了。
丫鬟們想到這里,做事手腳都輕快了幾分。
卻不知道盛惟喬此刻想的是:“果然只揍盛睡鶴一頓總是不夠解恨,還是要在說的他啞口無言之后揍他,才有成就感啊!”
這一夜無話,次日就是白氏出殯的日子——這是本來就決定好了的入葬之期,之前因為明老夫人想行緩兵之計,曾打算讓靈柩在詩夏庭多停幾天,以爭取足夠的時間來斡旋。但現在盛老太爺快刀斬亂麻,直接把事情定下來了,明老夫人自不可能再干涉兒媳婦的后事。現在這靈堂搭著也沒其他意義了,自然是以入土為安為重。
雖然這幾日到靈堂上吊唁白氏的人不是很多,大部分還是管事之類的下人代為跑腿。
但今天來盛府的人卻不少——當然大部分都是為了安慰盛老太爺跟明老夫人,跟到墳地上去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到底白氏在郡中談不上名望,甚至生前的名聲還不是很好聽,論輩分又算不得高,娘家白家也不是大族,送殯的人,除了白家盛家之外,也沒什么人了。
……說起來,這次沈家那邊從頭到尾也只來了個管事,盛蘭心夫婦沒來也還罷了,連沈四郎這個小輩都沒露面。
對于這種情況,其他人都沒有很在意,畢竟沈家雖然三代為官,論到勢力,卻未必及的上盛家。所以盛蘭心這個姑夫人,在娘家地位也不是特別重要——沒來就沒來吧。
然而剛剛遭受巨大打擊的明老夫人私下里又痛哭了一場,覺得盛老太爺已經那么偏心大房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還不思團結,反而越發的離心離德,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盼頭?
盛蘭梓夫婦勸慰歸勸慰,對于她這樣的想法,心里多少有點不以為然:盛蘭心跟白氏的關系本來就不好,不然上次也不會當著明老夫人的面打起來,還讓明老夫人受到池魚之殃了。現在白氏死了,盛蘭心不幸災樂禍就不錯了,還能指望她真心實意的傷心不成?
索性明老夫人雖然意難平,到底還是懼怕盛老太爺的,這番哭鬧都只在私下里。當著人前,只說是心疼次媳年紀輕輕的就去了,故而止不住流淚,倒叫里里外外交口稱贊她是個疼媳婦的好婆婆。
……這些內情,參與送葬的晚輩們自是不知。
不過這天的葬禮不是很順利:先是靈柩出府后,盛惟嫵悲痛萬分,不能抑制,很快在喪車上昏厥過去!
好在盛蘭辭早有準備,早早請杭大夫開了安神湯的方子,使廚房熬制成藥汁,拿錫壺暖著,裝在籃子里,叫下人提了跟著隊伍走。
看到這種情況,忙叫人沏了一盞出來,著婆子給盛惟嫵灌了下去。
只是盛惟嫵服了安神湯后,盡管氣息平穩了不少,卻一路昏睡到墳地上,盛惟喬姐妹看時間差不多,擔心誤了時辰,又推又喊,半晌都沒能弄醒她。
過來催人的盛惟德看到這情況,只能去請示伯父盛蘭辭:“三妹妹在眾目睽睽之下哀痛過度以至于昏厥,這會若是實在沒法參與娘的下葬禮,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是就怕三妹妹醒來之后,會對沒能親自送娘最后一程耿耿于懷,以至于成為一輩子的遺憾。伯父您看現在這?”
“逝者已矣,究竟是這孩子的身體更重要。”盛蘭辭聞言皺了會眉,說道,“想來你們娘的在天之靈必然也不希望看到嬈兒為了送她最后一程,拖垮了自己的身體——不過這事兒終歸還得你們爹拿主意。”
他都這么說了,再去問盛蘭斯,盛蘭斯雖然還記恨盛惟嬈的忤逆,但他昨天被盛老太爺抽過的臉到現在都沒消腫,思及老太爺的威脅,實在不敢為了報復女兒觸怒父兄,只得怏怏道:“大哥說的是,就讓她在車里歇著,咱們開始吧?”
盛蘭辭淡淡掃了他一眼,親自去四周跟親友解釋了一下盛惟嬈缺席的緣故,見眾人都紛紛表示理解與同情,這才示意盛蘭斯就位,開始儀式。
——這天早上天色還是很好的,到了白氏的棺槨被泥土薄薄的覆了一層時,卻漸漸轉陰,之后一行人打算返程時,是索性下起了淅瀝小雨了。
按照自古相傳的規矩,死者入土為安后,其他人可以走了,但白氏名下的子女,尤其是兒子們,得在墓旁結廬而居,守滿孝才能離開——當然這只是個大致的準則,具體的做法,視具體情況和子女的孝順程度,有著不同程度的靈活變化。
比如說白氏入葬的是盛家祖墳,墳畔確實有座現成的茅廬,供孝子居住。但在距離祖墳僅僅兩三里的地方,就有座精巧的別院,正是盛蘭辭許給盛惟嬈的那座——這座別院修建的理由是,為了方便盛家人逢年過節上墳時,可以在此處整理儀容。
然后實際上主要的用途,是孝子在茅廬里守個三五月后,由于“哀痛過度病倒”,盡管“希望堅持在茅廬里守下去”,但還是被“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的家里人,強行抬去別院安置。
而別院離墳地這么近,移到這里住,早晚都能叫下人扶著攙著去墳上走一圈,也算是不忘先人了。
這種操作其實也不能算不孝,主要是如果真的嚴格按照規矩,在茅廬里真正長期駐扎的話,太考驗人的身體了——哪怕一年小祥【注1】之后可以改成堊(e)室,但南風郡雖然地處偏南,沒有嚴冬,然而暑天里扃牖在狹窄逼仄的茅草屋里,蚊蠅滋生,飯菜易餿;還不能見葷腥,頓頓粗菜淡飯;穿都不能穿太好,必須是扎手的粗麻。
這種日子普通人過起來都未必吃得消,何況盛家這幾代都可稱富裕,子弟均是錦衣玉食長大,壓根就沒吃過苦?
到時候別二年大祥【注2】沒到,孝子先不行了。
就算勉強熬下來,估計也要大傷元氣——尤其眼下的四位孝子,最大的盛惟德也才十四歲,最小的盛念潔索性才兩歲,還都是虛歲,哪兒受的了摧殘?
是以這會盛蘭辭叫人收拾了些沒有違反制度的東西放到茅廬里后,叮囑了侄子們幾句,就把盛惟德單獨拉到旁邊:“孝期用冰鑒多少要被議論,所以我之前讓人在茅廬里挖了地窖,里頭擱了冰跟一些滋補的湯藥,進去的暗門在睡榻之下,你記好了,等晚上人都走了,再帶著行兒、賢兒下去——平常有人來的時候看著點他們,別叫他們說漏了嘴。”
他沒提盛念潔,因為盛念潔年紀太小了,留在墳上沒人能放心,所以由生母扶煙帶著,跟盛惟嬈一塊住到附近別院里去,只每天過來到嫡母墓碑前磕個頭,表示沒有因為年紀小就全然忘記了守孝這件事情。
盛惟德頷首表示記下來之后,盛蘭辭又道,“這頭先三個月好生照顧自己,也看著點弟弟們。百日卒哭之后,若是實在撐不住,也不要勉強。”
這話的意思是,三個月后卒哭之祭行過,就可以開始“哀毀太過,病倒廬中”的程序了。
盛惟德雖然秉性忠厚,又因為盛惟嬈的經歷,對繼母母子頗懷歉疚,但畢竟不是白氏親生的,白氏對他也不好,所以對于這種做法倒沒什么反對的,謝了伯父的關心,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也就勸盛蘭辭他們趕緊回去了。
但這時候盛惟喬卻過來找親爹商議:“那別院好長時間沒人住了,這會倉促打掃出來,只怕諸般事物都欠齊全。嬈妹妹年紀小,扶煙只是個姨娘,她們還要照顧個才兩歲的九弟,咱們就這么走了怪不放心的,我打算帶人陪她們住幾日,爹以為如何?”
盛蘭辭聞言就皺了眉,雖然說海上之事已經寧靖,公孫氏重歸這方海域的霸主地位,但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盛蘭辭委實擔心還有其他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敵人潛藏暗中,打自己女兒的主意,哪里放心讓她在外面過夜?
更不要講住上幾日了!
所以他想了想,就道:“別院這邊你不必擔心!爹爹早就安排妥當了,不會教嬈兒幾個受委屈的。倒是你祖父,這兩日傷神又傷心,偏爹爹手里千頭萬緒的事情忙不過來,也沒什么功夫承歡他老人家膝下,給他解悶。你也知道你祖父向來偏疼咱們大房,所以要讓他老人家開心,歸根到底,還是得乖囡常去陪伴才是!”
盛老太爺總是比盛惟嬈幾個更重要的,盛惟喬無話反駁,這時候盛惟嬈也還沒醒,她只能拉著寶音幾個反復叮囑,要她們務必照顧好盛惟嬈,這才一步三回頭的上車。
才進馬車,卻見盛睡鶴麻衣如雪,一手扶膝,一手叩窗,正一臉百無聊賴的坐在里頭了!
盛惟喬愕然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噓!”盛睡鶴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很嚴肅的樣子,“你看看附近,那幾位白家小姐可是已經走了?她們都走了我再出去。”
盛惟喬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皺眉道:“她們糾纏你了?簡直荒唐!今兒個可是她們嫡親姑姑的下葬禮!”
她本來是不會同意跟盛睡鶴同車的,但實在氣不過白家這樣的行徑,索性道,“統共沒有多少路,你也別騎馬了,就跟我一塊乘車吧!我倒要看看,白家那幾個,有沒有那個臉皮跑進馬車里來!”
盛睡鶴應下之后,正要調笑幾句,這時候車簾一掀,卻是丫鬟把盛惟嫵抱上來了。
盛惟嫵打眼看到他在車里,先是瞪眼欲怒,跟著想到了什么,欣喜的湊到盛惟喬跟前,小聲道:“二姐姐,你故意把他騙來咱們車里的嗎?咱們等會要怎么收拾他?”
盛惟喬還沒回答,盛睡鶴打量著盛惟嫵,忽然長臂一撈,將她拎到自己腿上,揪了揪她的小辮子,似笑非笑道:“七妹妹,這里可是墳地,你這么沒大沒小,就不怕上次祠堂里的鬼怪也在附近,聽到之后追著你不放,一路追到你屋子里頭去?”
見盛惟嫵聞言變了臉色,盛惟喬沒好氣的打了他一下,喝道:“你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欺負七妹妹!”
不過想到那綠火的可怕模樣,盛惟喬又趕緊對盛惟嫵道,“今兒個是二嬸入土的日子,咱們看在二嬸的面子上暫且放他一馬,回頭再給他好看!”
盛睡鶴笑的眉眼彎彎,任憑盛惟嫵跳下他膝頭后又踢了他一腳,氣呼呼的跑去盛惟喬身邊坐,只摸著下巴,慢條斯理道:“嗯,我等著兩位妹妹!”
小風波之后,一行人頂著瓢潑大雨回到盛府。
許是因為這時候今兒個過來慰問老太爺老夫人的客人們也大抵散去了,大雨傾瀉之際,生出微渺煙云,將偌大府邸籠罩在一片似霧似紗的朦朧里,卻也似為這府邸染上了些許蕭索。
但盛惟喬兄妹不及感受這種意境,已被盛蘭辭夫婦催促去沐浴更衣——半晌后,披著濕漉漉的發絲走出浴房,盛惟喬還沒回到內室,恰趕著細泉親自送姜湯來:“夫人讓您喝上一碗驅寒,免得著了涼而不自知!”
順便告訴她,“宣于表公子的親事定下來了,剛剛送了定親宴的帖子來,夫人說,到時候讓您跟公子都過去!”
盛惟喬攪動銀匙的動作微微一頓,忽然想起那天被盛睡鶴帶去榕樹上偷聽宣于芝雨同敖鸞鏡說話時,宣于芝雨說,去父母留子的這個主意,出自宣于涉的準未婚妻?
她不禁蹙緊了眉:這么位未來表嫂……
【注1】小祥:古時父母喪后周年祭。這個日子滿了,可以把茅廬改成堊室,堊是白土,用來涂屋子的那種。堊室就是把茅廬粉刷下四壁的版本。
【注2】大祥:古時父母喪后二周年祭。因為古代守孝一般是二十七個月(也有時候只要二十五個月),所以二周年距離出孝已經沒多久了,這時候可以“復居正寢”,搬回家里住,不用繼續住茅廬啊堊室什么的。不過不能睡床,要等孝期滿了才能恢復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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