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盛睡鶴本來因為敖鸞鏡那幾句“畜生”,惱火的很,這會見盛惟喬湊上來,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卻嗤笑一聲,斂了慍色,不緊不慢的反問,“生怕為兄被敖表妹感動,轉(zhuǎn)過來怪你方才對她態(tài)度太惡劣?”
“方才要不是我出面攔了她,你就看著初五被她帶走吧!”盛惟喬撇了撇嘴角,說道,“到時候看你怎么個哭法!”
又狐疑道,“你說初五是養(yǎng)在之前的莊子上的也還罷了,為什么要說是我想它才把它弄了來?”
盛睡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說道:“娘如今盯我功課盯的緊,甚至流水席都不讓我出去招呼,專門拘了我在乘春臺用功。這眼節(jié)骨上,我這么孝順懂事體貼勤奮的兒子,怎么可能惦記著玩樂之事、還專門接了頭豹子來府里呢?”
“倒是你,既無課業(yè)的壓力,又素來得寵,興頭上想要頭豹子取樂也真的沒什么好奇怪的。”
他慢條斯理的說,“所以你看,敖家兄妹聽說是你想要的之后,一點不奇怪!要是說成為兄要的,不定還要追問下去呢!畢竟為兄怎么看都不是那種人嘛!到時候解釋來解釋去的好不麻煩——還不如直接推到你頭上!”
盛惟喬:“……”
要不是知道這人其實不是自己親哥哥,想著男女授受不親,她好想撲上去揍他!
恨恨的白了盛睡鶴一眼,盛惟喬不甘心的哼道,“那你拿我做了幌子,要怎么補償我?!”
“乖囡囡說這話就是沒良心了!”盛睡鶴看著她,嘆息,“想當(dāng)初,在山谷里那兩日,為兄從早到晚,辛辛苦苦伺候你的時候,可從來沒問你要過補償?shù)模‖F(xiàn)在為兄不過稍微打了下你的旗號,對你也沒什么損失,你居然就要這樣對待為兄……為兄真是覺得心寒吶!”
盛惟喬被他說的滿臉通紅,在他面前的幾案上狠拍了一把,怒道:“跟你開個玩笑,你當(dāng)什么真啊你!半點意思都沒有了!”
她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聽跟“山谷”相關(guān)的話,所以惱羞成怒的發(fā)作了一把后,立刻岔開話題,“話說初五到底怎么樣啊?咱們招待敖家兄妹這半會,你要不要去看看?”
“它才長途跋涉過,這會乏的很,還是不要打擾,讓它好好休息個一晚!笔⑺Q說道,“你要是想跟它玩,等明兒個再來吧!我已經(jīng)決定把它養(yǎng)在這里了——嗯,對外就說是你的意思!”
盛惟喬聽了這話,才相信初五確實沒有大礙,暗松口氣之后,頓時又瞪大眼睛:“然后大家都以為我欺負(fù)你,叫頭豹子來占了你的住處?!”
“這也是為兄疼乖囡囡的證明!”盛睡鶴似笑非笑看她,說道,“乖囡囡老是斗不過為兄,卻又老是希望能夠欺負(fù)為兄……實際上欺負(fù)不到,在名聲上欺負(fù)下,乖囡囡不開心嗎?”
“你才開心呢!”盛惟喬氣的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了,挽起袖子,上前就一把擰住他耳朵,使勁揪著,喝道,“扯我給你做幌子還不夠,現(xiàn)在還要污蔑我名聲!現(xiàn)在這眼節(jié)骨上,說我欺負(fù)你,指不定就要編排到娘頭上去——你這安的是什么心思?”
盛睡鶴嘴角微扯的拍開她手,做出正氣凜然之色來:“多大的人了!還這么不忌諱的動手動腳,像話嗎?!還有沒有一點點女孩兒的樣子!你看人家敖表妹,斯斯文文的,哪怕是算計人也是不聲不響的暗地里來,場面上終歸還是恪守禮儀!哪像你,動不動就挽袖子,跟個市井潑婦一樣!”
他要不這么說,盛惟喬動手之后也就覺得這么接觸一個沒血緣的男子很不合適了。
但現(xiàn)在他這么一講,盛惟喬頓時把羞澀扔到了腳底下,指著他鼻梁,瞬開女子吵架時的天賦技能——翻舊賬:“你還好意思說我不忌諱!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方才是誰直接拿手拍在我手背上的?!還有上次在山谷里頭,是誰摸我手讓我感覺下你的手一點也不軟不柔不滑的?!再有就是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上上上上上次……今年年初那會……去年年底……去年年中……去年年初……前年過年的時候……前年下半年……前年年中……前年你剛回來的時候……”
她差不多把兩人從照面以來所有的肢體接觸給清點了一遍,末了再度拍案,“你說,是誰動手動腳?!是誰不忌諱?!是誰沒有做哥哥的樣子?!是誰跟個市井無賴一樣?!”
盛睡鶴面無表情,顯然被她這舊賬重提的本事給鎮(zhèn)住了,不過看她的眼神震撼之余,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說起來兩人相處不過兩年多點三年還不滿,這女孩兒竟記的這樣深刻,她對自己……當(dāng)真只是當(dāng)做親哥哥看待?
他正覺得心情微妙,這時候又聽盛惟喬繼續(xù)道:“你還有臉說我不如敖鸞鏡斯文!敖鸞鏡的真面目還是你帶我去看的呢!既然覺得人家好,還讓我去聽什么壁腳?!敖鸞鏡要知道你做的事情,除非她瞎了眼才繼續(xù)喜歡你!”
“這事兒你做的跟徐抱墨當(dāng)年有什么兩樣?”
“要仔細(xì)說起來,我說你還不如徐抱墨好!人家徐抱墨雖然也是表里不一,非是真正的君子,可場面上從來都是讓著我的:今兒個早上他去朱嬴小筑,把我惹惱了,我直接上手打了他一頓,他都不帶還手的!最后熬不住也不過是覷個機會逃走罷了!哪像你,我要動手你也動手!”
她冷笑,“你這樣,以后除非是實在不知道你真面目,或者看上了你的權(quán)勢地位,不然哪個女孩兒不長眼睛才會嫁給你。!”
“徐抱墨比為兄好?!”盛睡鶴本來還覺得今天逗這女孩兒差不多了,該結(jié)束然后回乘春臺的偏院讀書去了。
但這時候越聽越怒,只覺得胸中一股戾氣飆升,最終忍無可忍的冷笑出聲,“乖囡囡,你昏了頭了嗎?!你忘記前年他是怎么對待你的了?!當(dāng)時他讓著你,無非就是想把你哄到手!后來你果然讓他哄住了,然后他是怎么對待你的?!他馬上就不要你不說,還在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面前狠狠詆毀你的名節(jié)!”
“要不是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慧眼如炬,又信任咱們祖父,你道你現(xiàn)在在蒼梧郡會是什么好故事?!”
“你說為兄也帶你去看了敖鸞鏡的真面目,你怎么不說這事兒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傳出過只字片語,根本無損敖鸞鏡的名聲?!”
“而那徐抱墨呢?”
“當(dāng)初他通房丫鬟鬧上門來的事情,要不是家里處置得當(dāng),早就滿城風(fēng)雨了!”
“到時候你揚了名你高興了?!”
“作為你的兄長,幫你看清身邊人,免得你一腔真心待人,最后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你反倒怪我不夠君子?!”
“合著我笑看敖鸞鏡對你虛情假意你還懵懂不知你才開心?!”
一口氣說到這里,見盛惟喬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盛睡鶴目光如炬,直視著她,輕蔑再問,“徐抱墨那樣的人,你居然還說他好,還是比為兄好?!”
“乖囡囡,你莫不是以貌取人太過,見著他那張小白臉就昏了頭?!”
“就算你以貌取人,為兄的長相哪點比他差了?!”
“你到底有沒有眼光?!”
盛惟喬怒道:“那剛才呢?剛才我那么揍他他都沒還手!”
目光在他泛紅的耳尖上掃了一眼,不屑道,“哪像你!不過擰了把耳朵,就立刻把我手打開了!”
“那么他為什么不還手?!”盛睡鶴冷笑連連,眸中寒光四射,冷冰冰的說道,“是因為他心虛——他為什么心虛?!不僅僅是他前年做了對不住你的事情,更因為他當(dāng)時提的要求過分!他明知道虧負(fù)過你,明知道要求過分,卻還是去找你,而且提出來了!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他根本沒把你的感受放在心上!甚至還覺得你這樣好哄好騙的笨囡囡不利用白不利用!”
“你這個笨囡囡一點都不知道人家心里在怎么嘲笑你,居然還當(dāng)他這么做是謙遜有禮,簡直不可理喻!”
“而為兄為什么要還手?!”
“因為為兄不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恰恰相反的是,為兄對你不要太好!”
“都對你這么好了,你居然還要動不動就想欺負(fù)為兄——這么恃寵生嬌,為兄哪能不教訓(xùn)你?!”
“俗話說的好,溺子如殺子!”
“疼愛妹妹也是一樣的道理!”
“若為兄一味的寵著你讓著你護著你縱著你,那才是實實在在的捧殺,不管你將來死活!”
“畢竟你是女孩兒,又已經(jīng)十五了,出閣為婦近在眼前!
“在家里上上下下沒有不喜歡你、沒有不讓著你的——將來去了夫家,你以為你還能有這樣的好命?!”
“你以為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那么誠心的想娶你過門,將來也會跟祖父一樣無限的包容你?!”
“你真是想多了——他們心目中的盛惟喬,必然是祖父跟爹爹對外統(tǒng)一的口徑:聰慧、懂事、孝順、溫柔、體貼、機靈、美貌、寬容……簡直窮盡言語都不能形容的賢惠人!”
“雖然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你照過面,但到底沒長久相處過,暫時看不出你的本性也還罷了。將來一旦發(fā)現(xiàn)了,你覺得他們還會繼續(xù)這么推崇你做徐家媳婦?!”
盛睡鶴一句連一句,根本不給盛惟喬反駁甚至插話的機會,“你看應(yīng)姜就知道了!祖父算是厚道人了,應(yīng)姜在盛府住了這兩年,祖父從來沒說過嫌棄的話。但對應(yīng)姜的關(guān)心,跟對你的關(guān)心,能一樣?!”
“應(yīng)姜這還沒給盛家做媳婦呢,祖父尚且表現(xiàn)出了遠(yuǎn)近親疏!”
“徐家長輩,又豈能不偏心自家骨血?!”
“何況退一萬步來講,徐家長輩始終像現(xiàn)在這樣縱容你,徐抱墨自己呢?!”
“他前年就在徐老侯爺跟前哭著喊著不愿意娶你——就算現(xiàn)在他被長輩壓著,暫時動不了你,回頭過兩年徐家長輩走了,你看看他怎么個跟你算賬法!!!”
最后總結(jié),“為兄這么苦口婆心的為你,你是怎么對為兄的?!就是這樣,為兄正經(jīng)說過你幾次?!虧你居然好意思拿徐抱墨來跟為兄比。!”
“論長相論才學(xué)論對你的用心程度,他哪點能跟為兄比?!”
盛睡鶴氣勢如虹,有理有據(jù),問的盛惟喬啞口無言,氣勢全無,瞠目結(jié)舌半晌,才憤然道:“那你又憑什么拿敖鸞鏡來跟我比?!她有我好看嗎?!她有什么才學(xué)比我強?!她有我對你好……她不過是想打你主意而已!!”
她當(dāng)然是想依著盛睡鶴的質(zhì)問也質(zhì)問回去的,但立刻想到,就算她自覺長的比敖鸞鏡好看,問題是才藝上,因為也沒聽說敖鸞鏡有什么過人才藝,現(xiàn)在就算自己贏了,可是論到對盛睡鶴的好上面,這個真的蒙混不過去啊!
盛惟喬剛才還揪了盛睡鶴的耳朵呢,而敖鸞鏡對盛睡鶴的關(guān)心,他們可都看在眼里!
這會盛惟喬因此才提起來的氣勢頓時又落了下去,不甘心之下,她拍著幾案,義正辭嚴(yán)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前年徐抱墨讓著我的緣故,無非就是想把我哄到手而已!現(xiàn)在敖鸞鏡肯定也是一樣的!她現(xiàn)在對你好,不過是看在你這張小白臉長的還不錯的份上,想把你騙到手!”
“到時候玩膩你了,肯定也就不要你了!”
“你說到時候你成了殘花敗柳你要怎么辦?!”
“所以你還惦記著她的好呢?”
“上了當(dāng)都不知道!”
“我要不提醒你,你就等著被她上手之后拋棄,成天以淚洗面成個深院怨男吧!!!”
“到時候丟盡了咱們家的臉不說,千百年后民間傳聞,甚至把你說成某個望妻石的來歷,滿腹才學(xué)不思為國為民,卻沉溺于兒女情長之中,為個拋棄你的人要死要活,那才是叫祖父還有爹娘都跟著你顏面掃地!”
胡謅到這里,盛惟喬臉上陣陣發(fā)燙,只覺得自己的不要臉程度,只能支撐到這里了,生怕盛睡鶴再次強勢反駁,跺了跺腳,扔下一句,“良言逆耳,你好自為之!我還有事,先走了。!”
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三步并做兩步跳到門外,跟著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繼而就聽到回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女孩兒鐵定是提著裙裾狂奔而去的!
屋子里的盛睡鶴絲毫沒有追趕的意思,就那么坐在那里,饒有興致的看著雕花窗戶上的人影,待盛惟喬已經(jīng)跑下回廊,窗戶里看不到她影子了,才舉手支頤,薄唇微勾,先是淺笑,繼而微笑,跟著笑容越來越明顯,最后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笑了一會之后,他忽然瞬間板起臉,原本明朗的面容,頓時染上一抹陰鷙。
——卻不是因為公孫喜來了,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真的很高興。
這高興不是為了別的,只為了他又跟盛惟喬吵架了。
或者,確切的說,他又跟這乖囡囡私下里說了好一會話。
然而在聽了盛蘭辭夫婦的勸說后,本打算在這段時間繼續(xù)刻苦,以爭取頭甲的盛睡鶴,卻一點都沒有浪費時間的緊迫與后悔,反而感到說不出來的輕快與喜悅。
那種喜悅不同于這些年來所有經(jīng)歷過的開心,哪怕是當(dāng)年殺了公孫圖另外一個義子后,在公孫氏面前過關(guān)時的死里逃生,那個剎那的歡欣與如釋重負(fù),也無法與之相比。
那是一種激動到難以自持的歡喜,仿佛有泉水要從心里流淌出來的鼓漲,事后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溫馨且……甜蜜?
令盛睡鶴覺得,既陌生又新奇,甚至還有點……恐懼!
“堵而抑之……竟是不行嗎?”盛睡鶴扶住額,目光閃爍良久,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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