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睡鶴滿腹疑慮的引了盛惟喬到書房，揮退下人，親自給兩人沏上茶水后，尚未將茶壺放下，就聽盛惟喬急急一句：“哥哥，碧水郡發(fā)生的事情，可能已經(jīng)被孟家知道且掌握證據(jù)了！”
“這不可能！”盛睡鶴聞言，眼都沒眨一下，斷然否決，“桓家在老師崛起廟堂前，就是碧水郡的縉紳！老師出名后，碧水郡更是徹底成了桓家的地盤，方方面面，沒有桓家不插手的！你想想老師乃是兩朝元老，雖然他老人家重視門風(fēng)，因子弟不夠出色，不許他們出仕，只許他們在家耕讀，但這也等于鞏固了桓家在碧水郡的鄉(xiāng)土勢力！”
“如今距離老師失蹤也才十二年，一代人都沒過去，桓家怎么會沒用到讓人在他們的地盤上查出他們的底細(xì)來？”
“而且這件事情是我親自帶頭做的，從我以下都是此道行家，再有靜淑縣主那邊的配合，他們別說拿到什么實(shí)質(zhì)上的證據(jù)了，能找到一兩個可以解釋的破綻，就算他們明察秋毫心思縝密了！”
盛惟喬慢條斯理道，“乖囡囡，你把經(jīng)過給我詳細(xì)說來，若我所料不錯，要么人家只是起了疑心想詐你；要么就是看上了咱們家什么好處想栽贓勒索！”
見他這么鎮(zhèn)定，盛惟喬心中的慌亂多少平息了點(diǎn)，定了定神，說道：“今兒個南嬸母陪我們進(jìn)宮，結(jié)果在宮門口被攔了下來……”
于是將經(jīng)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末了蹙眉道，“你是說孟氏這是在詐咱們嗎？只是他們既然起了疑心，那？”
“如果是孟氏當(dāng)權(quán)之人對咱們起了疑心，還需要從你入手做什么？”盛睡鶴不以為然一句，瞥見盛惟喬臉色似乎一沉，趕緊補(bǔ)救，“我沒有其他意思啊！但是乖囡囡，在外人眼里，你一來只是一介女流；二來年才及笄，咱們家那么多長輩都好好的在堂，真要做下碧水郡那樣的大事，怎么可能讓你一個素來嬌養(yǎng)的女孩兒知道呢？如此盤問你不是浪費(fèi)辰光么？”
說到這里，他也有點(diǎn)哭笑不得，說道，“之前不告訴你這些事情，就是怕你操心。你看看，今兒個如果你不知道真相，聽了那孟十一小姐的話，頂多很生氣，至于嚇成這個樣子？”
“還不都是你？！”盛惟喬本來情緒就沒全穩(wěn)定下來，聞言頓時(shí)炸毛道，“誰叫你把孟氏跟高密王都得罪的？！現(xiàn)在好了，咱們連找靠山的余地都沒有了！”
這話才說出來，見盛睡鶴瞬間變了臉色，就感到后悔，沉默了一下，放緩語氣，低聲道，“好吧，事已至此，這些話我也許不該說的……但你總該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吧？”
其實(shí)這個問題她早就該問了，只是桓夜合過來的那天晚上，時(shí)間太晚，她又跟盛睡鶴在廂房里鬧了一場，之后再來書房旁聽半晌，難免精神不濟(jì)，又有盛睡鶴的刻意引導(dǎo)，好些本來想問的，后來都沒問成。
“……孟伯亨就是指使弓手射殺你們拉車腳力的人。”盛睡鶴端起茶水淺啜了一口，淡淡說道，“而且他本來是想讓弓手直接射殺你的，只不過左右力勸他事情鬧大了會被高密王那邊抓住把柄，不好收拾，如此嬌語姨娘也會在鄭國公面前進(jìn)讒，恐影響孟十四入主望春宮，使得他們母子在鄭國公府中地位越發(fā)被動。這才改成了射馬！”
“我本來以為他這么做有什么深刻的考量，但擄走他之后的拷問下來，卻得知他只是一時(shí)興起——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人作為鄭國公的次子，鄭國公世子又常年在邊疆，居然一直不得鄭國公喜愛，真不能全怪嬌語姨娘的挑唆，同他本身的不爭氣也是大有關(guān)系！”
盛睡鶴冷然說道，“我將來要有這樣的兒子，我寧可他早點(diǎn)死，省的成天在我跟前礙眼！”
盛惟喬心里亂七八糟，實(shí)在難以想象那個沉默寡言又愛看書的孟十四，會有個這樣草菅人命不知輕重的胞兄——不過，說起來孟十四雖然不愛說話愛看書，但觀她之前對孟十五說動手就動手的果斷，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人。
這么著，孟伯亨作為她的同母兄長，興致上來了就想殺個人，好像也不奇怪？
長長的嘆了口氣，盛惟喬越發(fā)堅(jiān)定了要盡快離開長安這鬼地方的想法，無精打采的問：“那容清醉呢？他也摻合了丹陌樓門口的事情？”
“乖囡囡，你以為靜淑縣主是平白給我善后的嗎？”盛睡鶴看著她，片刻后勾了勾唇，只是眼中卻毫無笑色，柔聲說著，“那天晚上你也旁聽到了，靜淑縣主雖然一直斡旋在高密王與孟氏之間，受到了容清醉與孟伯亨的追逐，但她可不打算、至少目前不打算嫁給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我要收拾孟伯亨，她樂見其成，但絕對不希望容清醉因此不戰(zhàn)自勝，因此，容清醉，怎么可以放過？”
他這會眼神有點(diǎn)冷，原本昳麗的面容就染上幾抹森然，微勾的唇角非但沒有沖淡這份陰鷙之感，反而透露出分明的嘲諷來。
索性盛惟喬到底跟他朝夕相處了兩年，倒也不像兩年前那樣，看到他不笑了就感到畏懼，但多少察覺出疏離來，就感到內(nèi)疚：“這人之所以要對付孟伯亨，歸根到底是為了我。之后的容清醉，也是因?yàn)槊喜嗳浅鰜淼摹曳讲啪拐f都是他之過，也難怪他傷心！”
于是放緩了語氣給他賠禮：“哥哥，我方才是心急火燎之下說錯了話，你別往心里去！這事兒說來說去都怪我，你別生氣好么？”
“這事兒怎么能怪你？這本來就是孟伯亨自己找死！”盛睡鶴哪兒舍得為那么句氣話當(dāng)真跟她置氣？再說他對容清醉下手的緣故也絕對沒有受桓夜合指使那么簡單，盛惟喬方才的質(zhì)問，其實(shí)不無道理——此刻自然不會跟這女孩兒拿喬，立刻借坡下驢，溫柔道，“這次之所以留他一命歸來，說穿了也是看他還有利用價(jià)值。你且等著瞧吧，一旦他沒用了，我必立刻親手送他上路！”
“左右我也沒什么事兒，再說那人既然落到哥哥你手里過，你也肯定給我出過氣了。”盛惟喬忙勸，“這會兒他被欽差找到，孟家必定會立刻派人接他返回長安——你也說了，長安不比碧水郡，這里可沒有一個似桓家那樣經(jīng)營數(shù)代的地頭蛇給你遮掩善后，可別為了他露了破綻，到時(shí)候可就不好了！”
盛睡鶴笑道：“都依你！”
心里卻壓根沒考慮放過孟伯亨——開什么玩笑？當(dāng)初以為盛惟喬一行只是被殺了馬，他就親自連夜找上門去的。
既知孟伯亨居然起先是想殺人的，他怎么可能放過這位孟八公子？！
要不是誤打誤撞，孟太后湊巧拿了碧水郡之事為難盛惟喬，盛睡鶴決定順?biāo)浦郏蚀藭簳r(shí)留了孟伯亨一命，早就按照公孫喜的建議，諸般大刑輪完之后，送此人一場別具特色的海葬了！
這會隨口敷衍了盛惟喬，言歸正傳道，“照你的描述看，只怕目前只是向夫人對咱們有所懷疑，而且還是沒有證據(jù)的懷疑。否則哪怕向夫人失寵已久，孟伯亨也不受鄭國公重視，但她畢竟是誥封一品的國夫人，又與太后相善，若是確認(rèn)了咱們盛家的嫌疑，直接走衙門光明正大的拿咱們下獄徹查就是了，何必走太后的路子？須知道太后時(shí)從來不直接插手前朝之事的，這擺明了就是她一個人的臆測，沒法攤開到臺面上！”
盛惟喬于是緊張：“這么說孟十一小姐跟我說的，她兄長崇信伯的推測，是真的？”
“也不好說。”盛睡鶴沉吟了會，搖頭道，“畢竟向夫人跟太后進(jìn)言懷疑咱們的話時(shí)，你跟八妹妹都不在場。具體什么情況，都是孟家四房兄妹說的，咱們也不可能去找向夫人或者太后對質(zhì)——依我看來，向夫人應(yīng)該確實(shí)對咱們家有所懷疑，但要說她算計(jì)你給孟伯亨做妾……”
說到這里眼神冷了冷，才繼續(xù)道，“這卻不太可能！因?yàn)樵蹅兗铱墒怯行」霉玫睦拥模」霉卯?dāng)年不自愛，跟人私奔之后，雖然經(jīng)過爹爹的斡旋到底還是作了正室，可祖父為了保全家風(fēng)，跟著就將她從族譜上除了去！這些年來，盛家的發(fā)達(dá)，同她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就是年初時(shí)候，她帶著孩子回南風(fēng)郡求助，也是沒待幾天就離開的。”
“雖然不知道向夫人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知道小姑姑的事情了，但正常情況下，咱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兒若是給人做了妾，乃是合族蒙羞的事情。一般的處理方法，都是從此不認(rèn)這女兒了——當(dāng)然，乖囡囡，你不一樣，無論爹娘還是我，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舍棄你的。”
“然而咱們來長安才幾天？向夫人之前的精力又肯定放在尋找孟伯亨上面。就算她在孟伯亨被找到的消息剛剛傳過來的時(shí)候，就打起咱們家的主意，也不可能這么快就確認(rèn)你在盛家的重要性的。”
“如此，她若設(shè)計(jì)令你為妾，按照普遍人家的做法，盛家索性不認(rèn)你了，那么所謂讓你帶著大筆嫁妝過門、再以你為人質(zhì)要挾祖父爹娘以及我為他們母子做事，怎么可能？不過是平白把咱們家得罪死而已！”
“那向夫人據(jù)說出身也不高，能做到國夫人，應(yīng)該不至于跟她那兒子一樣做事沒腦子！”
盛惟喬想想也對，雖然看起來高密王那邊對盛睡鶴的身世起了疑心，但孟氏這邊似乎還沒有這樣的察覺。
如此在孟氏看來，盛蘭辭夫婦膝下，有庶長子盛睡鶴，嫡女盛惟喬，以及馮氏現(xiàn)在懷著的那個——照常人看來，即使疼愛女兒，但要說為了一個女兒，不顧其他兩個孩子，不顧整個大家族，還是非常罕見的。
向夫人又不是容易沖動的小姑娘的年紀(jì)了，沒理由賭這種僥幸。
——何況這位鄭國夫人在鄭國公府的處境，也決定了她的行事不可能太任性太隨心所欲。
——畢竟從孟十五之前的吵鬧來看，那位深得鄭國公寵愛的嬌語姨娘，是非常樂意用盡一切方式給向夫人添堵的。
盛惟喬暗松口氣，但眉宇之間仍舊陰霾難消，沉吟道：“這么說，向夫人主要是對咱們家起了疑心，沒有單獨(dú)算計(jì)我的意思？可是雖然她沒證據(jù)，但孟十一小姐的提醒卻也不無道理：她要是老在太后跟前嘀咕，只怕時(shí)間長了，還是會有麻煩啊！”
“沒事兒，咱們也給她找點(diǎn)麻煩，讓她沒空攪風(fēng)攪雨好了。”盛睡鶴鎮(zhèn)定自若的笑了笑，“正好那孟十五不是今兒個也對你言語無禮嗎？左右鄭國公府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么著，我讓人再送點(diǎn)線索給向夫人，就說孟伯亨這次出事，與嬌語姨娘也有點(diǎn)關(guān)系，就讓她們妻妾掐去吧！”
——居然敢說他的乖囡囡會許給崇信伯孟歸羽？！
——偏偏孟十五說了這話之后沒多久，盛惟喬還真跟孟歸羽照面了！
——就算盛惟喬對孟歸羽沒有半點(diǎn)一見鐘情，反而充滿了懷疑與戒備，但！
轉(zhuǎn)過身的盛睡鶴面色陰沉：老！子！還！是！不！高！興！
這個叫孟麗絳的孟家十五小姐，盛睡鶴算是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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