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源之前在連氏跟前很是數(shù)落了一番孟家乾,但這會兒見到了面,看著他憔悴的模樣,也不忍心說那些話,只道:“今兒個得空,想到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就來看看。”
“……這段日子少有人來,所以我也沒備什么招待的東西,卻是怠慢大哥了。”孟家乾聞言怔了怔,眼神就復(fù)雜起來,恍惚了下,才道,“茶水粗陋,還請大哥海涵!”
孟家源低頭瞥了眼面前的茶水,茶葉且不說,孟氏出身寒微,他們這第三代,說起來是富貴鄉(xiāng)里長大的,但因為男性長輩們畢竟沒有浸潤過真正勢家那種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的講究,又一直負(fù)責(zé)著男嗣們的栽培,耳濡目染之下,孟家源兄弟對于品茶之類的風(fēng)雅之事,造詣也不是很高,平常大抵只求解渴,沒太多講究。
然而器皿是一套影青釉繪墨梅的茶具。
驃騎大將軍府因為主母連氏出身長安,在帝都奢華的風(fēng)氣里養(yǎng)就了高官顯宦生活精致的習(xí)性,雖然她不插手男嗣們的教誨,但在生活細(xì)節(jié)上卻很有一番規(guī)矩。
不管是地上鋪的氍毹,還是擺件、帳子、被褥以及茶具這些,都是按照四時節(jié)令來更換應(yīng)景的花色與圖案的。
這影青釉繪墨梅,分明是冬日所用。
這會兒是盛夏,該用荷花之類的圖案,且是顏色比較淺淡的釉色才對。
他就是皺眉:“你這茶具竟然還沒換,可是身邊人懈怠了?真是該死!府里頭正經(jīng)主子,是他們這些奴才能怠慢的么?!”
就轉(zhuǎn)頭吩咐自己的小廝,“你去問問這邊伺候的人,何以不跟在主子身邊不說,連主子起居所用之物,也是完全漫不經(jīng)心?!”
又說,“這兩日娘身子骨兒不大好,你嫂子忙著侍疾,疏忽了你這兒,這是她的錯。回頭我一定好好說說她!”
孟家源這番處置倒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心惱怒下人對孟家乾的怠慢:就算孟家乾之前出賣過孟氏,傅氏之事也丟盡了驃騎大將軍府的臉面,但……孟氏一日沒有否定孟家乾孟氏子弟的身份,底下的下人有什么資格越俎代庖,就不把孟家乾當(dāng)主子看了?
他心里也有點(diǎn)些微的悲哀,孟家乾之前因為深得孟伯勤寵愛的緣故,在驃騎大將軍府,在北疆軍中,得到的贊譽(yù),受到的推崇,很多時候,都是越過他這個嫡長子的。
那個時候,別說下人,就是外頭的將領(lǐng),哪怕是趙適那邊的人,場面上誰敢怠慢他?
孟家源的妻子、驃騎大將軍府實際上主持大局的彭氏,忘了誰也不會懈怠了孟家乾這邊。
而今不過經(jīng)年,這個一度意氣風(fēng)發(fā)的讓他擔(dān)心自己地位不保的弟弟,就落魄到這樣的地步……
孟家源忽然感到一陣不適,是從弟弟的遭遇,聯(lián)想到了整個孟氏。
曾經(jīng)孟氏崛起迅速,與得到先帝臨終前傾力拉偏架的高密王分庭抗禮多年,可以說是平分天下大權(quán)。
那時候的孟氏多么的風(fēng)光,多少高官顯宦,名臣猛將,紛紛拜倒門前。
而高密王一朝起兵……孟家源到現(xiàn)在回想起噩耗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的祖父、叔公,傳聞里那么厲害的人,怎么就這么輕易的讓高密王給干掉了?
甚至連孟氏崛起的保障,孟太后,如今也是被潑了一身臟水,自身難保。
高樓一夜起,崩塌原來也只在朝夕。
作為孟氏僅剩的子嗣,他們未來,當(dāng)真能夠重振家業(yè),令孟氏復(fù)歸權(quán)傾朝野?
孟家源無聲的嘆了口氣,抬頭看向?qū)γ嬲呕艔垙埥忉屪约簺]有被下人苛刻只是最近倦怠諸事特意叮囑了不許動屋子里的布置也不許跟在自己身邊云云的弟弟:“你回來的這些日子,一直在屋子里待著,對身體也不好。得空還是要出去走走,其他不說,咱們打小練的武藝,可不能疏忽了!”
又說,“爹娘其實也很心疼你,只是這些日子太過忙碌,無暇前來。你該主動去他們跟前走一走,盡盡孝才是!”
后面這句話,要不是孟伯勤說了偏愛孟家乾的緣故,孟家源是不會說的。
他一直都很擔(dān)心,這個弟弟會靠著父親的寵疼,威脅到自己。
尤其是孟家乾跟容睡鶴爭奪西疆失敗,甚至于西疆再也沒了孟氏的存身之處。那么如果孟伯勤不放棄這個兒子,也只能從北疆這塊餅上,撕下一塊給他了。
一直將北疆當(dāng)成自己產(chǎn)業(yè)的孟家源,自然不會喜歡看到這一幕。
但有了孟伯勤的親口所言之后,孟家源覺得,自己可以放心的對這弟弟好一點(diǎn)。
“大哥!”不知就里的孟家乾,聞言就是微微一怔,凝視他片刻,眼里漸漸有了晶瑩之色,好一會兒,才哽咽道,“我一直以為大哥不喜歡我,今日才知道,兄弟到底是兄弟!”
孟家源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蕭索的模樣,想到從前傅氏在的時候,這兒一直都是被布置的井井有條又不失溫馨的,就說:“你這里沒有女主人主持大局不好,只是祖父祖母他們剛剛出了事情,如今不好說這些。等孝期過了,讓你嫂子給你物色個真正溫柔賢惠好姿容的續(xù)弦,免得日子過的冷冷清清、沒滋沒味。”
這話說出來之后,又怕孟家乾難堪,沉吟了下,復(fù)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公理自在人心,終究是有些人沒福氣。”
“大哥放心,我曉得的。”孟家乾溫馴點(diǎn)頭,說道,“不過這會兒大事頻頻發(fā)生,些許小事,就別勞煩大嫂了。”
他主動提起兩人小時候的趣事,“大哥可記得咱們七八歲的時候,爹爹頭一次帶咱們?nèi)ボ姞I,親衛(wèi)教咱們騎馬的事情?”
“當(dāng)然記得。”孟家源怔了一下,笑道,“雖然我比你大,但論天賦你可比我強(qiáng)多了,親衛(wèi)給咱們選的性情溫馴的小母馬,你才被帶著騎了一圈,就可以一個人騎的像模像樣,我卻是扎扎實實的學(xué)了好幾日才敢上手。”
孟家乾輕笑了一聲,說道:“其實這是因為我年紀(jì)小,根本不知道驚了馬的下場,所以就鬧著要自己騎了。也是那幾個親衛(wèi)自恃武藝高強(qiáng),就算發(fā)生了意外,也能及時救下我,所以才許的。”
“也是你膽子大。”孟家源道,“我那時候也沒想到驚馬,就是覺得心里沒底。記得后來爹爹知道咱們倆的表現(xiàn)之后,還笑話了我一番,說我身為長兄,怎么膽子還不如弟弟大?”
“大哥是長子,爹爹自來要求嚴(yán)格,自然不會輕易夸贊。”孟家乾搖頭道,“實際上,我當(dāng)時也被爹爹呵斥了一番,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全不如大哥穩(wěn)重可靠。”
孟家源聞言微怔,誠然如孟家乾所言,因為長子,所以他很少聽到孟伯勤的夸獎,此刻不禁下意識的問:“爹爹真的說了這些?我一直都以為他嫌我膽小,進(jìn)取不足。”
“爹爹怎么會嫌大哥進(jìn)取不足?”孟家乾有些傷感的說道,“大哥是爹爹的嗣子,爹爹手里的一切,將來都是要交給大哥的。若果大哥跟我一樣傻大膽,做事不問后果,卻教爹爹怎么能夠放心?”
“當(dāng)時大哥是有了一定把握之后才獨(dú)自騎乘駿馬,這點(diǎn)爹爹是非常滿意的。”
“是嗎?”孟家源聞言,一陣惆悵,嘆道,“我竟全不知道。”
“那時候我小,忘記給您說了。”孟家乾道,“不過這會兒叫大哥知道了也不算很晚。”
這件事情提起了孟家源追憶往昔的興趣,忍不住主動跟弟弟提起從前的一件件過往,很多事情,他聽到的是訓(xùn)斥,但孟家乾聽到的卻是對孟家源的稱贊。
只是這些稱贊,他從前從來沒告訴過孟家源。
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忘記了,次數(shù)多了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但兄弟倆都是心照不宣,誰也沒提到這個問題,只是一次次的核對著孟伯勤對兒子們的真實看法。
孟家源心情也漸漸的輕松起來,因為孟家乾從來不跟自己說孟伯勤對自己的夸獎,顯然在這個弟弟心目中,自己的存在,同樣是沉甸甸的壓力。
而在這次交談前,他一直都以為,靠著孟伯勤偏愛的孟家乾,壓根沒把自己放眼里。
意識到了弟弟對自己的忌憚,身為長兄的自尊心與自信心都得到了滿足。
孟家源臉上的笑容也越發(fā)的增加,正談的眉飛色舞之間,冷不防孟家乾問:“大哥,我跟您說了這么多過往的秘密,您是不是也透露點(diǎn)什么給我?”
“你要知道什么?”孟家源這會兒心情很不錯,聞言笑著問。
“譬如說……”孟家乾看了眼孟家源的小廝,孟家源取笑了句“咱們兄弟以前混賬的時候,身邊人誰還不知道”,但還是吩咐小廝退下了。
孟家乾這才淡淡道,“譬如說,這次爹爹打算怎么處置我?”
“什么?”孟家源一怔,他本來以為孟家乾要問的,乃是從前之事,此刻愣了愣,才怫然不悅,“我專門過來看看你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但孟家乾不為所動,看著他,平靜道:“大哥何必瞞我?自從我之前在西疆做錯了事情,回來之后,基本就沒人過來看過我,偶爾來的,大抵也是看笑話看熱鬧。大哥您是沒來奚落過我,因為您壓根就沒親自過來過!”
“今兒個不但親自過來了,還沒有一句譏誚,又是噓寒問暖又是任憑我聊東聊西,這半晌都沒有不耐煩……明明你作為嫡長子,諸事纏身,本來也沒什么空閑。”
“尤其祖父祖母他們新喪,這會兒只怕合府上下都忙的不可開交吧?”
“您卻硬是將大把時間砸在我這兒……”
“不是知道了什么,心生憐憫,專門跑過來同我敘敘舊,是什么?”
他挑眉,“大哥,你我兄弟一場,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要瞞我嗎?!”
孟家源有點(diǎn)氣急敗壞:“都跟你說了我就是想過來跟你說說話……”
說到一半,想到自己其實本來不打算過來的,是在連氏的再三要求下才無奈領(lǐng)命,而連氏打發(fā)他來看望孟家乾之前,話里話外都透露出孟伯勤已經(jīng)有了決斷的消息,只是不愿意告訴長子……
他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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