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蕭宅別苑最西北方向的一處靜謐的小院里，幾個侍從在外面輪流看守著，這里面住的是如今已半瘋半癲的江映秀。她的兒子早已叫蕭續給殺死，她知道后便徹底的癡傻了。蕭南楓離開建康之際本打算將她送回蘇州老家，再派人專門照顧她的晚年生活，可蕭清月見她已經變成這樣，心中有些不忍，便將人給一起帶回了揚州方便照顧。這江氏平日里倒也沒什么不正常，吃吃睡睡，偶有胡言亂語。可蕭南楓并不放心，將人安置在這宅子最偏僻安靜的院落里，還特意派了人輪流看著，以防出了意外。

    天氣越來越冷，蕭清月親手縫制了兩件厚實的袍子給江氏，今天趁著天氣好，她便親自送了過來。

    此時江映秀正坐在小院外的臺階上曬著太陽，嘴里不停的嘀咕著什么。她年歲已經很大了，頭發早已花白，臉上也已布滿皺紋。

    蕭清月看到她這幅模樣，心中難免酸楚，她和蕭右玉自小便是由她照料長大，如今她自己唯一的兒子卻先離她而去。。。

    “秀娘還是老樣子，不吵也不鬧的”身后綠蘿的聲音傳來，她也覺著秀娘可憐，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變的癡傻了。

    跟在另一側的連翹卻不這樣想，“她如今能保住性命，還得我們公主照顧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在連翹心里依然有些責怪江氏，當初若不是她將當年之事告訴了五殿下又怎么會鬧出這么多事來。

    “好了，你們就站在這等著，我將衣服拿過去就好”那些是是非非，蕭清月不愿多提，既已過去再提又有何意義。。。

    緩緩走向那坐著的老婦人，來到她跟前后蹲下與她對視。。。

    “江嬤嬤。。。”

    這聲輕喚并沒有引起神志不清的江氏的注意，她依然兩眼空洞的盯著一處。

    蕭清月看了她好一會，無奈只好舉起懷里抱著的新衣服給她看，“嬤嬤你看，這是我給你新做的袍子，天氣越來越冷了，到時候正好可以穿”

    呆坐著的人依舊是無動于衷，微晃著身子，像個小孩一般。

    蕭清月心下不禁愈加難受，有些不死心的接著說道，“嬤嬤你忘了，我的針線活還是你教的”她和右玉的女紅都是江氏教的，甚至是柳茵的手藝活也是江氏教的。

    以前在宮里，每年換季時，柳茵和江氏都會分別為她和右玉做上幾件當季的衣裳。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她再也沒有穿到過一件令她稱心的衣裳。

    一切都已變了，死的死，癡的癡，而那最惦念的人也都已不在身邊。。。

    這時呆傻了許久的人突然收回了一直沒有焦距的眼神，慢慢將視線移向蹲在跟前的人身上。

    蕭清月見狀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般，“嬤嬤，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我是清月啊，你以前一直喚我小月兒的”

    老婦人似懂非懂的跟著喃喃念著，“小月兒。。。”

    “是啊，我是小月兒。。。”蕭清月一臉期待，她期待江氏能夠清醒，能夠好起來，還像以前她們在宮里那般一起生活。

    江映秀喃喃念了好幾遍小月兒，漸漸的她的眼眸越睜越大，原本還呆滯的眼神，此時卻變得跟正常人一般無二。她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蕭清月的雙肩！有些激動道，“小月兒，你快逃，有人要抓你！”

    蕭清月見狀反握住她的胳膊極力安撫著，“沒事了嬤嬤，我們現在都很安全，你看看這里，我們如今早已不在建康，這里是揚州，我們都被六王爺給救了”

    這時江氏又似清醒非清醒的又念叨著，“六王爺。。。”

    蕭清月再接再厲道，“對，六王爺，我們現在住的正是六王爺在揚州的別苑”

    江氏聽罷，蒼老的眼睛不禁又清明了許多，抓著胳膊的手緊了又緊，她突然問了一句，“你如今是與六王爺住在一起？”

    這話問的蹲著的人心頭一怔，她不禁懷疑江氏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是，我如今與他在一起”

    江氏聞言不禁又有些激動起來，急促的說道，“小月兒，趕緊離開六王爺！趕緊離開他！哈哈哈哈。。。”

    “嬤嬤。。。”蕭清月驚愕的看著剛才還清醒著，這會又瘋狂大笑起來的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時緊緊抓著她胳膊的人突然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兒子，你帶我去找兒子好不好。。。好不好。。。”說著還使勁的搖著跟前的人。

    此時，守在院子里的幾個侍從已經急速圍了上來，拉開了突然發癲的江氏，將她嚴密控制起來。

    “我要找我兒子，你們有沒有見到我兒子。。。你們見到過他嗎。。。”江氏已經開始胡言亂語起來，連翹和綠蘿見狀，趕緊上前將怔忡的蕭清月給拉出了院子。

    站在院子外，還能清晰的聽到里面傳來的叫喊聲，蕭清月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江氏剛才的話究竟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說出來的。。。她不知道，眼下也無從考證。。。

    晚上，在外辦事的蕭南楓才回到府中，建康那邊傳來消息說蕭續逃竄去了北魏，他有預感，不久之后京城將有大事發生。回來后，府內的總管徐福將江氏的事立即稟告給了他。蕭南楓聽后，臉色微變，一雙幽深的眸子閃了又閃，沉思良久之后。。。

    “明日天亮之前，將那婦人送回蘇州去，派人跟著，別叫她跑了或是死了”這也是為了不讓蕭清月擔心。

    “是，奴才這就去辦”

    夜色漸沉，蕭南楓沐浴更衣后，來到他與蕭清月的院子里，此時屋子里還亮著燈，他站在門外盯著那個房間看了許久許久。。。

    李勛見他一直沒反應，又站了這么一會了，便出聲提醒道。“王爺，夜里涼，還是早些進屋吧”

    聽到聲音，男人一直觀望不動的目光，這才收了回來，轉過身來吩咐了一句。

    “去跟她說一聲，本王今日有事要處理，叫她不要等了”

    “是”

    吩咐完，蕭南楓便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李勛看了看自家主子離去的方向，心下思忖，這好好的怎么不回房，他可還記得晚上回來時，蕭南楓騎馬狂奔的樣子。每次只要出去處理公務，回來遲了，他家主子都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往府里趕。李勛知道，那是因為府上有了這位女主人在，可是今日。。。實在奇怪。當他將蕭南楓的吩咐轉告給蕭清月時，蕭清月卻只是笑了笑，隨即輕描淡寫道，“書房里沒有被子，給你家主子抱條被子去吧”

    李勛一驚，表面卻不動聲色，只得回復道，“是”這夫人還真是不一般，主子的心思向來沒人能猜得透，唯有她能揣摩到。

    而身在書房的男人見到抱著被子來的李勛時，臉色不禁變的更難看，不用想都知道，是蕭清月的吩咐。那個女人，真是越來越了解她，可是他卻漸漸有些不安。。。

    第二日天還未亮，蕭清月便早早起了床，洗漱好后，她又去了連翹和綠蘿的屋子，將兩人從睡夢中給叫了起來。

    兩人都揉著有些惺忪的睡眼，有些云里霧里，連翹看了看外面還一片漆黑的天，出聲問道。“公主，天還沒亮呢，起來做什么”

    “送人”

    送人？兩個丫鬟都有些沒明白過來，直到她們一起去了白天里去的江氏所住的院子。。。

    幾個侍從丫鬟正在收拾著江氏的行囊，而江映秀似乎也因為太早被叫起床，顯得有些不高興。

    院子里忙碌的幾人和管家徐福，見到蕭清月來，都被震住，徐福更是要直接去稟告蕭南楓，被蕭清月給攔了下來。

    “福伯，你們忙你們的，不用去通知他，我來，不是要干涉什么，只是想來送送她”

    徐福見她這樣說，便又吩咐其他幾人繼續收拾，見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他想了想解釋道。

    “夫人，王爺是出于對夫人安全的考慮，才安排將這江氏送走，不過夫人盡管放心，王爺已安排了人專門侍奉江氏，讓她安享晚年”

    “恩，有勞福伯費心了”

    “夫人言重了”

    一切東西很快便被收拾好，蕭清月和兩個丫鬟陪著江氏一路出了府，此時府外正停著一輛馬車，那牽著車身的馬匹前后撂著蹄子，似等的有些不耐煩。

    那江氏一直到上車都沒有講過一句話，那眼神倒是比白日里的要清明許多。。。

    蕭清月更是親自要扶她上車，抓住那手的那一刻，那手的主人也同樣緊緊回握住了她的手。蕭清月不禁看向自始至終都沉默的人，可是她最終都沒有看清她的表情。。。

    馬車緩緩駛動，坐上車的人，緩緩流下了眼淚。。。

    江氏抿著發抖的嘴唇，有些害怕的環抱住自己的身子，昨夜真的是太可怕了。她一直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

    半夜里，她被人灌了啞藥，想也知道是蕭南楓吩咐人做的。。。因為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蕭清月一直目送著那馬車離開，直到聽不見馬蹄的聲音，這才收回了眺望的視線，轉身進了府。

    她并不知道，如今的江氏已經變成了一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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