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裘漱霞雖然在次日就不出眾人所料的公然指責太子“任人唯親,庸碌無能,連身邊侍衛都管不住,怎么能把社稷宗廟托付給他”,正憂心太子傷勢的東宮一派尚未斟酌好反駁的措辭——久未露面的顯嘉帝卻再次站出來拉起了偏架!
他首先找了幾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把魏王跟趙王召到行宮大罵了一頓,宣布罰沒他們各自半年的俸祿!
對于魏趙二王來說,沒了半年俸祿倒沒什么,這兩位誰都不是缺銀子的主。別說罰半年,罰十年都無所謂。
但皇帝此舉傳達出來的態度,卻足以讓支持他們奪儲的人深思與彷徨了!
而顯嘉帝對東宮的維護還不僅僅到這里——處置了魏王與趙王后,他跟著就出了行宮,卻是親自前去探望太子與鐘陵郡王!
“孩兒不孝,累父皇操心至此!”躺在病榻上的太子看到皇帝進門后,驚得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掙扎著要下地行禮,被皇帝阻止后,當場落下淚來,“孩兒有負父皇這些年來的教誨,孩兒慚愧!”
被匆忙領過來的鐘陵郡王也撲到顯嘉帝跟前大哭:“都是孫兒不好!孫兒不該只帶兩個內侍就去園子里,不然也不會害得爹爹與兩位表叔受傷,更叫皇祖父、皇曾祖母擔心!”
“好孩子,你有什么錯?錯的是那些居心叵測的東西!”顯嘉帝抬手撫上孫兒的發頂,慈愛的安撫,“難為朕的皇長孫,在自己家里竟也要時刻戰戰兢兢?!”
又說太子,“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回的事情固然叫你們吃了個虧,卻也未嘗不是好事,總比那季信一直蟄伏在你身邊好!你且安心調養,朝中諸務,一切有朕在!”
皇帝微微冷笑,“朕這些日子雖然不宜操心,卻還沒死呢!”
——看望完太子父子,顯嘉帝回到行宮后,立刻下了兩道圣旨:
第一道是對簡虛白與徐惜誓的褒獎,這是應有之義,畢竟這兩位當時可是赤手空拳擋在了太子父子跟前的,這樣的忠義,偏心東宮的顯嘉帝怎么可能沒有表示?
顯嘉帝不但有表示,而且還大方的出人意料:除了常規的勉勵贊揚、錢帛賞賜外,皇帝毫不手軟的給兩個外甥都升了官!
簡虛白從從五品上的兵部武選司郎中,調入御史臺,連晉三級,為正四品下的御史中丞!
而徐惜誓則轉入戶部,亦是連晉三級,為正四品下的戶部侍郎!
哪怕是頂著救了太子跟皇孫的功勞,又是皇帝的嫡親外甥,以他們的年紀跟資歷,這樣的越級晉升也足夠使朝野上下為之嘩然了,但這會壓根沒人提出反對——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第二道圣旨上!
顯嘉帝的第二道圣旨,是任命顧韶為中書令,總理朝綱,暫代太子攝政!
大睿沿襲了前朝的三省六部制,六部各司其職,每一部都不可或缺。
但從爭儲的角度看,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之中,刑部、工部、禮部相對來說,遠不如吏部、兵部、戶部重要。
而吏兵戶這三部中,吏部尚書金素客前幾個月已經投靠了太子;兵部尚書何文瓊索性是東宮屬官出身。
這會顯嘉帝親自把與太子走得近的外甥徐惜誓調入戶部,顯然是要把戶部也交給東宮了!
雖然說徐惜誓年輕,才干也有不足,未必撐得起戶部侍郎之職——但主政的是顧韶,只要有這么個幌子,哪怕徐惜誓什么都不會,他也能為太子把大睿的錢袋子攥入掌心!
畢竟他當年四十出頭就位極人臣的資歷,可不是擺著看的!
如此若無意外,太子已經可以說立于不敗之地!
何況六部之外還有個御史臺,御史大夫衛溪乃太子妃之父、太子的岳父,這衛溪是昔年海內六閥之一鳳州衛之后,瑞羽堂嫡傳。
許是衛家祖上文風昌盛,書香氣息濃厚的緣故,他性情比較綿軟,雖居御史之位,卻很少上表彈劾。
幾次朝堂爭辯,此人都無甚表現。
雖然心向太子,但在實際行動上,對于東宮的幫助卻非常有限。
但這會新得任命的御史中丞簡虛白,雖然年少,卻已經跟裘漱霞這個老牌重臣掐了一年了,鋒芒之盛,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那時候他還只是兵部的一個郎中,如今正式就任言官,往后朝會上再起風云,可想而知這位簡中丞是絕對不會像他的上官衛溪那樣做擺設的——要不是看顯嘉帝還能夠親自去探望兒子孫子,朝野上下都要懷疑這位皇帝快不行了,這是在做臨終安排!
“娘,現在怎么辦?!”魏王妃臉色煞白的走進正堂,擱了六口半人高冰鑒、凜若高秋的室內,她卻是滿頭大汗,手足無措的問代國長公主,“陛下……陛下他……他這是鐵了心幫太子啊!現在整個翠華山上都說太子地位無可動搖,咱們這些人再折騰也不過是一場笑話,許多已經投靠咱們的人這會都后悔莫及——可咱們已經跟太子作對這么久了,將來太子怎么可能饒得了咱們?!”
“慌什么!?”代國長公主恨鐵不成鋼的橫了女兒一眼,目光掃過她已經明顯隆起的小腹,到底把到嘴邊的呵斥咽了回去,命她坐了,才冷冷道,“皇兄若當真鐵了心非太子不立,怎么可能只罰魏王、趙王半年俸祿?應該直接把他們逐出朝中,讓他們從此做個閑散王爺才是!他既然沒這么做,可見雖然偏心太子,卻也不是一準不打算易儲的!”
魏王妃不敢相信道:“但陛下前腳訓斥了夫君跟趙王,又罰了他們俸祿;后腳就親自去看了太子跟鐘陵,父慈子孝了足足大半日才回行宮,還立刻提拔了顧韶——如今太子那邊的人固然喜出望外,咱們的人可都是滿心惶恐了!這樣即使夫君與趙王依然留在朝中,又能做什么?”
又說,“連蔣家都似乎動搖了——方才蔣家竟放蔣慕葶去見了袁雪沛!娘您知道的,蔣家之前非常反對這門親事,蔣慕葶去莊子上住之前,想跟燕國夫人打個招呼都未得準許,何況是直接與袁雪沛照面?!如今她家里人竟肯松這個口,不是因為東宮還能是什么緣故!”
“蔣家?”代國長公主聞言一蹙眉,神情凝重起來:蔣家在朝中談不上只手遮天,但也不容忽視!最重要的是,蔣家作為魏王養母蔣賢妃的娘家,之前立場一直持中,若此刻倒向太子,對于奪儲這方造成的打擊可想而知!
——魏王可是打小就喊蔣慕葶的爹“舅舅”的!
而一個連舅家都籠絡不住的皇子,叫人怎么相信他能夠君臨天下?!
“絕不能讓蔣家投靠太子!”代國長公主思索片刻,目光漸漸幽深,“否則,咱們可真要人心渙散了!”
“那要怎么辦?”魏王妃脫口而出,又警覺的撫住小腹,道,“娘您該不會想讓蔣慕葶給夫君做側妃吧?我可不答應!”
代國長公主冷笑著睨了她一眼:“瞧你那點出息!蔣家既然生了向東宮靠攏的心思,這會慢說讓他們家女兒做側妃,就是你肯把正妃的位置讓給那蔣慕葶,蔣家也未必愿意呢!”
她好整以暇的撫了撫鬢發,“你且放心吧,我可不是皇后,舍得委屈自己女兒——你自己也上點心,都五個月的身子了,還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話!”
“這不是有娘在,我就是疏忽點兒啊,也有您幫我想到呢不是?”魏王妃得了她的準話,這才放心,撒嬌的摟住她手臂,好奇的問,“卻不知道娘打算怎么處置蔣家?”
代國長公主卻不想告訴她,只道:“這事兒我自有主張,你就不需要操心了,你且回去告訴魏王:他父皇少年時候,處境不知道比他差多少!那時候朝野上下別說認為他能夠繼承大統了,大部分人都覺得他肯定活不過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的磋磨!縱然如此,他也沒有失卻過斗志!眼下的局面再不利,可魏王終究還不需要拖著病體頂著冬雨在庭中一跪數個時辰,只求能有個自辯的機會,不是嗎?!”
打發了女兒之后,代國長公主獨坐堂上,眼神閃爍良久,喚來陪嫁宮女,“本宮記得,下個月初八,就是本宮生辰了?”
魏趙二王固然結了盟,終究并非一體。
代國長公主暗自盤算的時候,趙王這邊也在緊鑼密鼓的商議著對策。
“這回太子等人受傷之事,與我等毫無關系,公允來說,其實是太子自己御下不嚴造成的!”裘漱霞撫著頷下短須,冷笑著道,“陛下卻儼然太子受了莫大委屈一樣,惟恐人看不出來圣心所向——這顯然是在借題發揮了!”
“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吏、兵、戶三部眼看都要落入東宮之手,又有顧韶居相位、攝朝政!碧K少歌平靜接口,“原本太子雖然自幼為儲,但因為年紀的緣故,根基不算深刻,可陛下如今給他這么一安排,往后除非太子自己鑄下大錯,否則想要易儲,卻希望渺茫了!”
說到這里他看了眼趙王,見趙王雖然神情凝重,但目光依然堅毅,并無慌亂之色,暗暗點頭,道,“眼下局勢非常嚴峻:太后娘娘與陛下皆屬意太子,若朝政也落入太子掌控之中,咱們必然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到那時候結局不問可知!”
“不知表叔與表哥何以教我?”趙王思索片刻,抬頭問。
蘇少歌與裘漱霞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顧韶當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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