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與簡虛白商議退路時,西福宮。
傅充容手持丹桂,笑吟吟的走進內殿:“崔姐姐可真是見外!堂堂一個妃子,哪怕才被降了位,終究也比妹妹位份高呢!您病了,怎么也不吱一聲,反而悄沒聲息的躲這兒靜養?要不是妹妹方才在外面碰到太子殿下,從殿下那兒曉得這事,怕是到這會,都不知情呢!”
她邊說邊示意自己的宮女拖了張遠處的繡凳,挪到崔妃的病榻附近,上前施施然的坐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卻是從進殿以來,都不曾給崔妃行禮——打量著崔妃蒼白的臉色,“撲哧”一下,笑聲卻更大了點,嘖嘖道,“姐姐這氣色,瞧著可真叫人心疼!只是您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一不請太醫二不告知皇后娘娘,卻只私下里請了太子殿下過來說話,傳了出去,還以為皇后娘娘虧待了您哪?”
“誰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孫,前不久堪堪出了事兒?”崔妃是真的急火攻心病倒了,不過到底是從顯嘉帝做皇子時的側妃熬到如今的老資歷,她就算這會精神不大好,卻也不會憷了一個比她年輕了十來歲的傅充容。
聞言也不動怒,只淡淡道,“前些日子,可是連太后娘娘都三天兩頭派人去未央宮寬慰皇后娘娘的,這種情況下,本宮這么點小病,又何必打擾中宮呢?傅充容常在太后娘娘跟前走動,本宮只道太后娘娘素來慈愛可親,你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該學著體貼點了,卻不想你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實在叫人失望!”
“崔姐姐這話可就不對了!”只是傅充容也不是好對付的,聽了這話眼波流轉,卻是嗤笑出聲,道,“現在前朝后宮,可都曉得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孫,正是毀在了姐姐的親生骨肉、太子殿下手里哪!姐姐這會病了,不管生病的真正緣故是什么,派人給皇后娘娘稟告時,好歹能稍稍表達下您的愧疚與悔悟之意不是?您這不聲不響的,叫人曉得了,只道啊……”
她故意拖長了些聲調,“您是做賊心虛!”
“太祖皇帝陛下明言,后宮不得干政!”崔妃冷下臉,森然道,“前朝之事,豈是咱們做妃嬪的能議論的?傅氏,你逾越了!”
“這算什么干政?”傅充容不屑反駁,“不過是惋惜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孫,好好的一個世家貴公子,招誰惹誰了,竟小小年紀就被斷送了前程!想蘇編修何等才情,他這個嫡親侄子,不定長成之后也是跟他一樣的人物哪,如今卻橫遭此禍——但凡還有良心的,誰能看得過?!”
崔妃聞言,冷笑出聲,刀子似的目光掃過她臉上,絲毫不掩語氣中的譏誚:“我道你跟本宮從前雖然沒什么交情,但也沒有過恩怨,今兒個怎么上趕著來落井下石?合著你是認為太子岌岌可危,懼怕趙王承位之后,皇后追究你當初在清熙殿上的多嘴,打算拿我們母子做墊腳石,將功贖罪?”
——這傅充容年初的時候還只是婕妤,卻因當初太后還維護太子、不希望蘇家攛掇趙王爭位的時候,召集后妃到清熙殿,當眾提議讓趙王出繼,于無人敢應的關頭,出列說了一番順應太后心意的話,入了太后的眼,這才晉了九嬪之一。
只是她當時那么做雖然討好了太后,卻大大得罪了皇后!
畢竟蘇皇后再大度,卻又怎么可能對一個想把她唯一的親兒子過繼出去的宮妃有好感?!
之前傅充容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她也沒什么好怕的:畢竟她投靠的太后,是皇后也要小心翼翼伺候著的婆婆,何況那會太子地位穩固——太子的生母又不是蘇皇后!她當時幫太后說話也等于幫了太子一把呢,所以即使太后沒了,只要太子登基,皇后也報復不了傅充容!
她進宮有幾年了,也頗得過段時間寵愛,否則也不會在沒投靠太后之前,就做到一宮主位,得婕妤之冊。
問題是始終沒能生個一兒半女——偏偏顯嘉帝的身體每況愈下,今年索性連朝政都委托給了太子以及滿朝文武,專心靜養起來了,靜養期間也沒叫傅充容伺候,只把絕色無雙的暖美人常常喊在跟前!
這種情況下,傅充容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還年輕,但已經沒了要個子女傍身的指望!
所以她得為自己的以后考慮才是!
當年睿太祖打天下時,打的旗號是“驅除胡虜,光復河山”,所以定鼎后各項制度都照抄前雍,以示恢復衣冠。
而前雍流傳下來的后宮制度,就是先帝去后,有子的妃嬪由子女接出宮闈奉養,無子的妃嬪皆發往帝陵附近的行宮“頤養”。
前者自然是好的,頂著太妃或太嬪的封號去子女府上團聚,安享晚年,含飴弄孫;但后者就不那么美妙,或者說很不美妙了:坦白點講,就是去行宮里等死!
不但等死,吃穿用度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畢竟坊間黎庶,做了寡婦的也不好穿鮮艷服色呢,何況是給先帝守節?
那必然是要過得清苦些,才能顯示出對先帝的哀思與不舍!
傅充容尚在韶華,身體也康健,要沒意外的話,她還能活好幾十年——若這幾十年都在行宮里苦熬,真正是想想就覺得了無生趣!
是以她當初站出來幫太后說話,卻也不是為了晉位,主要還是想通過討好太后、太子這些人,在顯嘉帝駕崩后,能夠得些優待,最好是被新任太后發話,留在銘仁宮的偏殿里做個伴,不至于被扔到行宮里就此自生自滅。
可誰能想到這才半年光景而已,前朝后宮風云突變,已經做了近二十年儲君的太子,忽然之間就被扣上殘殺無辜、不敬嫡母、心性暴戾等等罪名,眼看著就是前途無亮;倒是皇后之子趙王,成了當下最有可能的儲君人選!
傅充容還記得自己在銘仁宮伺候的時候,偶爾聽到宮人私下里嚼舌頭:“這回建陵血案據說是魏王殿下的人查出來的,倘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新儲君應該就是魏王殿下了吧?”
“你傻的么?”那宮人的同伴啐她道,“誰不知道魏王殿下不過是代國長公主殿下推出來奪儲的幌子?這位殿下要上了臺,往后這天下怕是要姬家說了算了!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容忍這樣的事?再者,太后娘娘前兩日跟玉果姑姑說起眼下這局面時,還感慨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呢!若魏王殿下登基,代國長公主怎么可能饒得了太子跟西福宮那位?”
“那你是說?”
“這會子若要易儲,新儲君肯定是趙王殿下了!畢竟蘇家固然一直支持趙王殿下奪儲,卻沒有把趙王殿下當傀儡的意思!何況趙王殿下若登基,無論太子還是代國長公主殿下,都有指望保全——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還真是——不過,這幾個月常朝咱們這兒跑的那位,可是要倒霉了罷?當初太后娘娘說要把趙王殿下過繼給肅王或襄王時,滿殿的人都沒敢吱聲,惟獨她站出來,之后倒是晉了充容,可這才得意幾天?往后落到皇后娘娘手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會怎么折騰她?”
兩個宮人說到這里都無所謂的笑了起來——她們跟傅充容話都沒說過一句,自然也談不上恩怨,之所以提到她也不是有什么惡意,不過是覺得有熱鬧可看罷了。
但藏在暗處的傅充容卻怎么能不聽得心冷如冰?!
無奈時光不可倒轉,她得罪皇后的事情已經發生,如今這局勢,她就是愿意舍棄臉皮,去未央宮三跪九叩的請罪,皇后又何嘗猜不出緣故,如何肯原諒她?
而直接請罪既不可行,傅充容又不甘心坐以待斃,那自然是以直接行動證明自己的悔過之心,以求取皇后的寬恕。
比如說,對崔妃母子落井下石!
這會被崔妃公然戳穿了用心,傅充容眼中閃過一抹羞惱,冷笑著道:“崔姐姐原來還知道太子已經岌岌可危了?倒難怪急得連夜病倒——只是都到這地步了,你們母子又何必繼續執迷不悟?皇后娘娘素來寬容大度,你們若……”
“我呸!”她話還沒說完,已被崔妃厲聲喝斷,“你是個什么東西,區區充容,本宮就算已非貴妃,照樣壓你一頭!前朝后宮都螻蟻一樣的貨色,想討好皇后想瘋了,居然癡心妄想到勸說本宮與太子向未央宮投誠!”
崔妃這會是動了真怒了——她之前自己勸太子,實在不行就支持趙王登基,總之不能讓魏王得逞,這么番話是連梁王都懷疑的,那當然只是說說而已!
何況她就是真心想投靠趙王,又怎么可能給傅充容做功勞?!
越罵越恨,雖在病中,卻差點沒跳起來對傅充容大打出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這樣的事情,也是你配插手的?!”
傅充容只道太子已然沒救,那么崔妃也不足為懼,所以非但進了內殿后連禮都沒行,言談舉止之間也很沒把她當回事——這會被崔妃劈頭蓋臉一頓,罵得整個人都懵了會,才反應過來,又氣又羞又怒,尖聲道:“我一番好意來給你指條明路,你既然不聽,那好!我瞧著你們母子將來怎么個凄慘法!”
說著恨恨一拂袖,將那枝把玩了半晌的丹桂扔到了崔妃被子上,冷笑著道,“桂者貴也,姐姐跟太子,就如同這枝被折下來的丹桂:縱然生在枝頭時生機盎然芬芳四溢,常為‘貴’之一字的隱喻,被折下來后,從前種種風流,都已是昨日之景;往后必將是一日比一日枯萎,最后——”
她滿懷惡意的笑出了聲,“零落成塵,淪為來來往往者的腳底泥!!!”
“賤.人!”崔妃望著傅充容揚長而去的背影,眼中怨毒猶如實質,狠狠一拳擊在榻沿,切齒道,“無論我母子將來如何,你這賤.人,也休想有什么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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