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馨回憶起舊事來,仍舊覺得內(nèi)心驚懼、渾身顫抖。她朦朦朧朧記得那是一個清冷的早晨,劉季因為升職加薪特別高興,他叮囑合馨做一桌好菜,專門開車去接父母過來吃飯。合馨一個人在家里忙活,雖然累,但心里卻很高興。第一盤菜剛剛端上桌的時候,家里的電話就響了。她在圍裙上把手擦干,急忙去接電話,可是電話里傳來的話語是那么的陌生、內(nèi)容是那么的令人感到害怕。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語音冷漠的問她:“你是劉季的妻子吧?”
“是。”合馨迷茫的回答,她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不由得緊緊地把話筒貼在耳朵上。
“你丈夫出車禍了,請趕緊過來吧,地址是在XX醫(yī)院。”
合馨覺得腦袋里仿佛炸過了一個響雷。她呆愣愣的放下話筒,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一刻,她的心里沒有任何感覺,只是不停地對自己說:“快點快點,去XX醫(yī)院。”外面天氣寒冷,因著前一日晚上下過大雪,此時路面上堆著厚厚的積雪,合馨深一腳淺一腳的奔到馬路上去攔車,誰知那車也仿佛跟她作對似的,一輛輛的駛過去,都不停下來。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合馨把自己塞進后車座里,對著司機師傅大喊道:“XX醫(yī)院!快!”司機一聲不吭的踩油門加速,車子在馬路上飛馳了起來。
合馨渾身顫抖著,她裹著厚厚羽絨服里的身體出了密密的一層冷汗。她這個時候才覺得害怕起來,她不斷想象著劉季出車禍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在醫(yī)院是什么樣子。她的心被糾結(jié)擰成了一個團,仿佛做了噩夢一般的抽搐著。“他現(xiàn)在還活著嗎?”這句話如同閃電一般閃過她的眼前,她的呼吸幾乎都變得凝滯了,只是機械的一句句喊著:“XX醫(yī)院,快!”
車子飛馳電掣一般的駛過馬路邊的一棟棟被白雪覆蓋的建筑,很快就停在了XX醫(yī)院的大門前。合馨顫抖著手付過車費,下了車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她不知道劉季在哪個病房,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他,直沖進醫(yī)院大門里大喊道:“劉季!劉季!”
“喂!”一個穿著白衣的護士走了過來,面色不悅,“醫(yī)院里不要大吵大鬧。”
合馨仿佛看見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護士的胳膊,哭喊道:“劉季呢?我丈夫呢?”
“劉季?”護士被她扯得東倒西歪,但仍舊保持著耐心問道,“是剛剛送來的患者嗎?”沒等合馨回答,她急忙指著急救室的方向說道,“在那邊,你冷靜點,我?guī)氵^去。”
合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覺得緊張起來,抓著護士的手也不自覺地縮緊。她害怕看到一些場面,醫(yī)院里清冷的消毒水味道刺激著她的鼻腔,讓她幾欲作嘔。急救室門口站著兩個警察,看見她走過來,急忙問道:“你就是劉季的妻子嗎?”
“是。”合馨抖索著回答道。
“你丈夫正在急救,不過你放心,剛剛醫(yī)生出來說了,沒有生命危險的。”警察見她臉色蒼白,幾乎要摔倒在地上,急忙扶住她的胳膊說道。
聽見沒有生命危險四個字,合馨仿佛做夢似的瞪大了眼睛,直問道:“他不會死吧?”
“不會。”警察耐心的回答,“你現(xiàn)在要去辦理一些醫(yī)療手續(xù),你現(xiàn)在可以嗎?”
聽見警察的保證,合馨的神志才稍稍清楚了些。她呆呆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喃喃說道:“我要等我老公出來。”
“好好好。”警察安慰著她,邊回過頭去對另一個警察說著什么。他們的臉上都露著難色,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想要對合馨說似的。可是她的神情是那么的難過驚懼,他們也就開不了這個口。只好先等劉季從急救室出來了再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過去,似乎過了一個世紀,急救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了,一名醫(yī)生邊拆解著口罩邊走了出來,朝他們問道:“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合馨急忙站起來向前兩步,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醫(yī)生。
“病人沒生命危險了,大概過半個月左右可以出院,你放心吧。”醫(yī)生說道,轉(zhuǎn)身又進去了。合馨呆了幾秒,反應過來醫(yī)生說的話,心里頓時覺得欣喜起來。
“謝謝,謝謝!”她不停地鞠著躬,雖然醫(yī)生已經(jīng)消失在了眼前。
“那個——”警察上前兩步,“這次事故中還有兩個遇難者。”他壓低了聲音,“你現(xiàn)在沒事吧?”
合馨還沉浸在欣喜的心情中無法自拔,對警察突然的問話覺得莫名其妙,呆呆地看著他們,然后點了點頭。
“據(jù)現(xiàn)場的判斷,這兩位遇難者是劉季的父母,是與一輛小型貨車相撞......”
合馨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然后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她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承受了三次極端的心情,精神上早已承擔不來。暈過去之前,她只看見眼前警察驚慌的表情和喊叫醫(yī)生的聲音,滿腦子卻是公公婆婆對她和氣的笑容和慈祥親切的聲音,她仿佛看見他們站在她眼前,溫和的笑道:“你以后要照顧好我兒子哦,我們把他就交給你啦。”
合馨已經(jīng)流了滿臉的眼淚,她抬手捂住了臉,哭道:“他們對我真的很好,特別好,拿我當親生女兒對待。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真的......”
翠影聽的紅了眼睛,伸出一只手輕輕拍打著合馨的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家福罕見的沉下了臉,眼眶紅紅的,半晌才說道:“他們我也見過一次,確實是很好的人,只是天有不測風云......唉,都過去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有些事必須得放下。”
“爸。”合馨搖著頭哽咽道,“你不知道,我去看劉季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鼻子里還插著氧氣管,臉那么蒼白,還一個勁的問我公公婆婆怎么樣了,我都不敢跟他說,我怕他再有個三長兩短,只好瞞著他說公公婆婆沒事,不過也要住院。后來——”她吸了吸鼻涕,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他出院了,我才告訴他。他簽死亡通知單的時候,那個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那樣的表情......然后他對我說......”合馨再次哭了起來,幾乎說不下去,翠影想不讓她說了,可是合馨一臉堅定的樣子,將那股堵塞的感覺平抑下去后,繼續(xù)講了起來,“他對我說,這次事故都是怪他,他非得要彎腰去撿那張升遷單,他特別高興,想快點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就沒注意到對面開過來的貨車,路又很滑.......”合馨垂下頭,聲音變得沉悶了起來,“我聽交警說,都被撞的不成人形了——就只有劉季及時打了轉(zhuǎn)向盤,貨車才沒撞到駕駛室......從那以后,他就變了,跟以前好像兩個人一樣,我有時候覺得好像在做夢,仿佛我是跟現(xiàn)在的他才結(jié)婚似的,以前跟他過過的日子都是不真實的。爸,媽。”她拉住了翠影和家福的手,“你們不知道,這件事壓在我心里有多難受,公公婆婆的尸體都是我去認的,我咬緊了牙才睜開眼看下去。我太痛苦了,太壓抑了,這些事不說出來我真的覺得喘不過氣,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對誰說。他們對我那么好,那么好.......”合馨終于說不下去了,她把頭埋在翠影的胳膊上,痛苦的嚎哭了起來。
家福和翠影的心被揪了起來,只是他們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此時雖然覺得心疼女兒,對于女兒的痛苦卻不能感同身受。家福恨不得自己來承受合馨的痛苦,他寧愿以自己的壽命來交換。他扭過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安慰道:“好了,別哭了,這都是命,老天爺讓你走,你哪能違抗得過。只是以后日子還要好好過,不能因為這件事發(fā)生了,就沒有了過下去的勁頭。”
“我知道。”合馨不斷地點著頭,“我知道,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這才是我的乖女兒。”翠影哽咽著摸著合馨的頭,“唉,當初把你嫁出去的時候,哪里會想到發(fā)生這樣的事哦......”
窗外的臺階上,陽光直愣愣的撒下來,合荼覺得頭上身上仿佛著了火似的。她回憶起看到姐夫時的樣子,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漠機械,仿佛眼前的一切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樣。人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大的打擊之后,真的還能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嗎?她不禁懷疑起來,同時也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虛虛幻幻的不甚真實。
可是,朱海寫給她的信就藏在她的衣服里面,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張紙的硬度和它帶給她的狂亂的心跳。在秀寒家里的那一天是那么鮮明的印在她的眼前,不能被輕易忘掉。這一切都給她證明著,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不僅僅是那些景象,就連自己承受過的歡樂、痛苦、難過和憤怒也都是真實的。它們仿佛飯菜里的調(diào)味劑一樣,讓自己的生活變得五顏六色、多姿多彩。合荼輕輕地呼了口氣,第一次覺得生活是那么的美好,那么值得珍惜,以前她居然會覺得生活枯燥無聊,但是聽了合馨的這些經(jīng)歷之后,她開始慶幸起來自己活得這么安穩(wěn)。
接下來的話她不忍再聽下去,眼瞧著合弈出了門朝她奔來,合荼急忙站起來做了個安靜的動作,拉著合弈回了廚房,“爸媽在跟姐姐談話,我們不要聽。”
“可是你已經(jīng)聽了很久了。”合弈不服氣的反駁。
“我才去一會兒,什么都沒聽到。乖,趕緊睡覺,等會兒起來了要寫作業(yè)。你作業(yè)做完了沒?”合荼假裝嚴厲的說道,“再不寫開學了給老師罵。”
“好嘛,好嘛。”合弈不服氣的嘴角耷拉了下去,順從的跟著姐姐進屋,在炕上躺了下來。
合荼心里覺得亂的很,一時間睡不著。不一會兒合馨就回來了,她趕緊閉上眼假裝熟睡。合馨在炕邊上坐了一會兒,才脫了外衣窸窸窣窣的上炕,在合荼的旁邊躺了下來。合荼聽見她重重的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姐姐啊,你一定要開心點。”合荼在心里默默地說道,翻了個身抱住了合馨的胳膊。
下午合馨跟著父母同合芮一起下地去了,合荼照舊在家里帶著合弈合復。不過因著兩個人年紀都大一些了,不再像小時候那般調(diào)皮的跑來跑去,照看的難度就小了點。合荼只需威脅他們不好好寫作業(yè)就會被老師罵,兩個人就安靜下來,乖巧地趴在桌子上寫作業(yè)。合荼覺得十分滿意,打掃過一遍屋子之后,她瞧著兩個人都很認真,便進了廚房的里屋,放下挽在門框上的門簾,從衣服里面拿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拆開,認真的看了起來。
“合荼:
你好!
自從跟你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天,你還沒有回來。我多么想再跟你坐在一起聊天,聽你說你家里的那些事。不過還有沒有這個機會,我卻不知道。這個問題需要你的回答,不管是你給我打電話,還是給我寫信,都告訴我好嗎?不然我晚上連覺都睡不著。
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你是去你姐姐家?還是去何秀寒家?不論去誰家,都要照顧好自己。我聽說城里壞人小偷很多,你走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點,別被別人傷害了。如果萬一發(fā)生了這種事,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就算我不會武功,也沒有別人長得強壯,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為你報仇。哈哈,這句話看起來很幼稚是吧,可是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個小孩子,你又那么瘦。對了,要好好吃飯,我看你身體不好就是因為沒有好好吃飯才導致的,要是我們以后在一起,我肯定每天給你做好吃的,把你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
你什么時候才回來?如果回來了,給我寫信。我每天都會去你家,就站在下坡上,只要你出了門我就能看見你。為了讓我的心安定一點,回來了就站在門口,讓我遠遠地看你一眼,我也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唉,我不知道該寫些什么,我特別想你,想同你見面。文字總是不能表達出我的真心實意。但不管怎樣,只要能跟你再聯(lián)絡(luò),用什么方式我都愿意。好好的,就算為了我,我也會好好的,為了你。我們一定要努力生活下去。等你年紀大一點,我就上門見你爸媽,把我們兩個的事說清楚了,好不好?
想你的朱海”
“什么事......說清楚什么......”合荼喃喃自語道,卻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將這封簡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晚相會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不斷地回憶著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多好看啊,那雙眼睛,那對酒窩。合荼閉著眼笑了起來,不提防合弈站在門口,歪著腦袋看她,問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啊?”合荼被嚇了一跳,急忙將信紙收了起來,“看你秀寒姐給我寫的信啦。”
“秀寒姐給你寫信啦?”合弈興奮的叫到,“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那是給我寫的,你看什么。”合荼把信藏好,板著臉問道,“你作業(yè)寫完了嗎?”
“數(shù)學我寫完了,語文還沒有。”
“那還不趕緊去寫。”
合弈磨磨蹭蹭的在合荼身邊賴著,說道:“我想秀寒姐。”
合荼愣了愣,接著嘆了口氣,“我也想啊。不過應該過不久就會跟她見面了,你要好好上學,等以后跟秀寒一樣考一個好大學,那時候你就來接我,我們一起去看你秀寒姐,怎么樣?”
“好。”合弈乖巧的答應。合荼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所以啊,你現(xiàn)在去好好寫作業(yè),不好好寫作業(yè)是不會考上一個好大學的,知道嗎?”
“知道啦。”合弈答應了一聲,轉(zhuǎn)身跑了出去。合荼松了口氣,還好支吾過去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方紙,又發(fā)了一會呆,才起身出去了。
監(jiān)督著兩個孩子寫完作業(yè),合荼放他們出去玩,才趴在桌子上拿著從合弈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一張紙寫起回信來。她先是拿著筆托著腮思考了片刻,才下筆在紙上寫了起來。她的字歪歪扭扭的,同朱海的字一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合荼不禁臉紅了,想要傾訴的欲望頓時消失了很多。“算了算了,隨便寫上兩句,有些話等見面的時候在說。不然我這手字給他看見了不得被笑話死。”一打定主意,合荼就把已經(jīng)寫了半頁的紙揉成團扔進了灶門里面,重新撕下一張紙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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