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的合芮啊。”周母蹣跚著走進來,她因為心急好幾次差點絆住腳摔倒,還好二嬸在旁邊緊緊地扶著她。周母在炕頭上坐下來,拿過合芮的手仔細的查看著。合芮探出半個腦袋來,怯生生的看著周圍的環境,仿佛這一受傷,她的整個人身上原來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少了一半似的,這會兒膽怯的讓人心疼。
“怎么打成這個樣子哦。”周母回過頭氣呼呼的瞪著家福,罵道,“你也是!自己的親閨女也能下得去這么重的手!你自己看看,打成什么樣子了?”
家福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連眼睛也不敢抬。
“唉,就那么一個小物件,你要是想要,你跟奶奶說,不管多少錢奶奶都讓你二叔給你,你怕什么,干嘛要自己去拿呢?”周母嘆了一口氣,對身邊的二嬸說道,“你也是,回去好好跟利商說下,別老是在這些小東西上看的這么重,那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家里人重要?他自己掂量不清嗎?”
“嗯,我回去就跟他說。”二嬸急忙點點頭,“你也別太氣了。”
“我能不氣嗎?唉。”周母說道,指著身邊帶下來的一個籃子,“奶奶給你帶來了好些好吃的,你如果想吃什么,就跟奶奶說,一定要把手養好來,知道嗎?”
合芮點點頭,眼圈紅紅的。
周母又把頭扭向合弈,頓時噗嗤一聲笑了,“還有我的這個活寶,你過來。”她朝合弈招了招手,合弈急忙走了過去,“你看,衣服還沒換過,身上都是土,等會兒趕緊換了,女孩子家干干凈凈的才好看。以后可別那么鬧了,跟村頭那個劉寡婦似的,多難看。”
“嗯。”合弈乖巧的點頭。周母又說道:“沒錢了就跟奶奶要,奶奶這些年什么東西沒存下,錢還是有的,知道嗎?可別再去跟你二叔鬧了,看著也不尊重長輩。”
“知道了。”合弈的語氣弱了下來,她偷偷看了一眼家福,見父親的臉色又變了,直勾勾的盯著她,頓時膽怯的低下頭去。
“要什么錢?”家福皺著眉頭問道,“你跟你二叔鬧什么了?”
翠影見氣氛不對,急忙說道:“媽,你既然下來了,就在這里吃飯,合荼馬上就去做飯了。”
“也行。”周母笑瞇瞇的說道,“合荼啊也長大了,你們兩個啊就等著享子女的福吧。”
“哪能呢。”翠影無奈的笑著,“都是女孩子,嫁出去一年都回不來一趟,我們能享什么福呢。”
“這話可是瞎說,女孩子才是寶。你看看我生的這幾個兒子,還不如兒媳婦疼我呢。”周母憐惜的看了一眼二嬸,說道,“唉,老話可反過來說了,我到這把年紀才知道。”
“媽,瞧您說的。”二嬸笑了笑,“大哥不是就挺孝順您的?三弟雖然離得遠,但是經常會打錢回來,給您老買的那些營養品啊衣服啊都還堆在柜子里呢。利商比起大哥和三弟來雖然差了點,但心里還是有您的,所以您啊,可就別亂想了,該享兒女福的是您呀。”
周母被這番話哄的眉開眼笑,她拍了拍二嬸的手背,對家福和翠影說道:“你看看,這一張嘴真的是比蜜還要甜,你說這利商是多大的福氣啊,能娶到這么一個好媳婦。”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翠影的目光里隱隱透著一絲失落,她勉強的笑了笑,將目光重新移回到了合芮身上。
二嬸陪著大家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她要給丈夫和孩子做飯,就不能隨意在外面呆時間太久。周母吃完晚飯,由翠影送著回去了。家福板著臉,叫了合弈進里屋,嚴厲的問道:“你又鬧你二叔什么了?”
合弈對先前挨的那頓打還心有余悸,家福的臉一板,聲音一低沉,她的心就跳的漏了好幾拍。她雖然對這件事挺得意,卻明白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寧愿損失掉那些錢,也不愿意失掉了面子將它拿回來。所以她低低的垂下頭去,試圖以無言來熬過這次審問。
“你還不說了是吧?”家福的眉頭越皺越緊,“你不說,好——”他站了起來,合弈以為他要打她,嚇得身體一縮,恰好這時候合荼進來了,急忙說道:“爸,我媽叫你呢。”
“做啥?”家福不悅的看著她。
“呃......”合荼躊躇了一下才說道,“就是她有事兒跟你說,就是關于二叔的事。”
“她能有啥事跟我說。”家福又坐了下來,合弈這才松了一口氣,偷偷地朝合荼看了一眼。
“媽還說,叫合弈過去。”合荼看了看合弈,迅速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合弈心里感到一陣竊喜,覺得自己終于能解脫了。她朝父親看了一眼,見父親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出神的望著前方。
“爸,那我先出去了。”合弈小心翼翼地說道,見父親并沒有任何表示,就輕輕站了起來溜了出去。
“媽呀,可嚇死我了。”出了門站在院子里,合弈才拍著胸口深深地呼了口氣。
合荼斜眼看了合弈一眼,笑道:“你去要錢的時候膽子可沒這么小,怎么爸一生氣你就慫了?”
“那不一樣。”合弈噘著嘴說道,“我怎么總覺得我是做了壞事,姐,你說我做的是不是壞事?”
“我也不知道。”合荼聳了聳肩,朝院門掃了一眼,翠影正推開半掩著的門走進來。
“還是媽去說的好,你最好就不要在爸跟前晃了。”合荼說了一聲,轉身朝后院走去,她要去給羊喂草料。自從她回來,家里的活計又重新落在她一個人的肩膀上,合芮偷懶不做,合弈又不懂怎么做,她只好事事都得自己盡心了。
她喂完草回來,見父親的臉色已和緩了許多,想必是母親已經對父親說了合弈要錢的事。她見父親并沒有大發雷霆,想是他覺得這樣做也無傷大雅,更何況他對于這個弟弟的脾性太了解了,覺得也不能太順著他,只是這面子上下不來,只好擺擺臉色,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晚間吃完飯,家福把合弈叫到跟前,語重深長的教育了她一番。本想同合芮也好好談一下,可是她好像被嚇壞了,一見自己走進去就急忙用被子把頭給蒙了起來,再加上翠影在旁邊一直埋怨他把孩子給嚇著了,這番談話也就無法進行下去。他走出屋來,心想著等合芮傷好了再談也不遲,這段時間就盡量對她好點,瞧著她那樣躲著自己,家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也只有用這種方法彌補了。
夜色漸漸濃重,桌上的鐘表時針走到11的時候,翠影終于答應合荼回去睡覺。她從炕上下來,又叮囑合荼道:“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心不要壓著你妹妹的手,你讓她睡最外面,你照看著一點。”
“知道了,媽,你趕緊回去睡吧。”合荼催促著,翠影這才轉身離開了。關好屋門,她脫鞋上炕睡覺。合芮睡了一下午,這時候大睜著一雙眼睛,一點睡意也無。看著合荼爬上炕來,她不禁開口說道:“我挨打你肯定很開心吧?”
合荼還沒來得及說話,合弈就說道:“三姐,你昏過去的時候二姐一直抱著你哭嘞。”
合荼有點不好意思,她笑了笑,說道:“瞎說啥呢,趕緊睡覺。”合弈吐了吐舌頭,在合荼身邊躺了下來。合荼整理好被子,對合芮說道:“你也趕緊睡吧,大夫說你這傷口要好好保養,不能熬夜,不然不利于恢復。”
“你真的抱著我哭了?”合芮仍舊不甘心的追問。
合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扭頭看了合芮一眼,猶豫了幾秒,才說道:“沒有,你聽合弈瞎說。”
“哼。”合芮冷笑了一聲,“我就知道,你肯定背地里很高興。”
合荼一聽這話就有點不高興了,她皺起眉頭,低聲說道:“你這個人為啥老是這樣想別人?行,既然你這么說,你就當我背地里很高興,行了吧?”
合芮冷哼了一聲,轉過身背對著合荼。合荼無奈的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關掉燈躺了下來。經過一天的折騰,她感到身體異常的疲倦,很快就睡過去了。朦朦朧朧的,她瞧見秀寒的臉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哭的,猛地,那張臉又變成了朱海的模樣,那雙漂亮的眼睛笑的微微瞇起來,一對深深的酒窩似乎在向她招手似的。合荼禁不住心旌蕩漾,她蹣跚著想走到他跟前去,可是他看起來離她那么近,卻實際上那么遠,怎么走都走不到他跟前。合荼越來越心急,她加快了腳步,幾乎用上全部力氣朝前奔跑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原本平坦的大路變得坎坷不平起來,一塊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從地底下長出來,嚴嚴實實的擋在她面前,使她幾乎看不清朱海在哪里。突然,她的腳下一絆,狠狠朝前撲去。她看見了,眼前是一塊尖利的石頭,就沖著她的面門而來。合荼嚇壞了,她大叫著,掙扎著,伸手想抓住什么東西阻止自己的掉落。驀的,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她也不往下掉落了,她睜開眼來,看見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窗戶以及外面搖曳著的樹影。她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是汗,額頭一片濕熱。
合荼睜著眼發了幾秒呆,這才反應過來。她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是個夢。她不愿再去回想剛剛夢到的是什么,便扭過頭想看看合芮的手怎么樣,卻見合芮臉色潮紅,額頭上的汗珠在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下閃閃發光,頭發濕漉漉的貼在她的額頭和臉頰上。合荼一骨碌翻身起來,把手背往合芮額頭上一貼,滾燙的溫度頓時透過薄薄的皮膚傳到了她的手心里。“發燒了。”合荼低喊一聲,急忙打開燈。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父母,想了想還是算了,這么晚不要打攪他們了。她趿著鞋子走到廚房里,從水缸里舀了一盆涼水,把毛巾浸濕,擰干了放在合芮的額頭上,試圖用這種方法來降低合芮身上的溫度。合芮不安的扭動著,嘴唇翕動著,不知道在念叨著些什么。
合弈被合荼的動作吵醒來,她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迷茫的看著姐姐,問道:“姐,你在干啥?”
“沒啥。”合荼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顧忙著浸濕毛巾,“你趕緊睡。”
合弈睜大眼仔細的看了一下,疑惑地問道:“三姐咋了?”
“沒事,你趕緊睡吧。”合荼說著,把重新變得冰涼的毛巾放在合芮的額頭上,擔心的望著她,心里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父母。
“三姐發燒了?”合弈爬到合芮身旁,用手摸了摸她的臉,“我告訴爸媽去。”
“哎。”合荼伸手攔住她,“天還沒亮,等亮了再跟爸媽說。”
“為啥?”
“我先用毛巾給她降降溫,看有沒有用。不然把爸媽白吵醒來一趟。”
合弈合上嘴不說話了。她擔憂的望著合芮,在心里祈禱著三姐快點好起來,這樣家里人就不用擔心了。
可是一直等到天亮了,合芮的燒還是沒降下來。合荼這才讓合弈去叫父母。翠影一聽合芮發燒了,頓時急的什么似的,一迭聲的讓家福去請大夫。家福倒是很淡定,洗漱完穿好衣服才出門。合芮燒的越來越重,已經開始說起胡話來。盆子里的水已經換了兩三次,體溫卻不見降下來。
大夫很快就來了,他手里拎著醫藥箱,臉上依舊是那副焦急而又憂愁的表情。他拿出一個體溫計,讓合荼放在合芮的腋下,等過幾分鐘再拿出來。他則拆掉合芮手上的紗布,仔細察看著手上的傷口,才松了口氣,說道:“傷口沒有發炎的跡象,我給她換下藥。”
家福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不通自己當初怎么會下這么重的手。大夫對著光線瞇著眼睛看著體溫計,說道:“39°。”
“嚴重不?”翠影急忙問道。她把手放在女兒頭上摸了摸,心情越發的焦急了。
“不礙事,我等會兒給你開點退燒藥。要是晚上還不見體溫降下來,只能掛藥水了。”
“好好好,謝謝大夫啊。”翠影把合芮重新包扎好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心疼的望著她。吃了藥之后,她便沉沉的睡去了,也不說胡話了,只是呼吸沉重,額頭上還兀自出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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