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的時候,燒總算是降下去了,一家人這才放了心。折騰了一天,大家飯也沒吃,匆匆吃過晚飯,翠影和家福就回房休息去了,合芮還在沉睡著,眼皮動也不動。合弈趴在炕上看書,合荼坐在她身邊做針線,屋子里很安靜,似乎冬日里寂靜的雪夜一般。
這時候合芮突然翻了個身,合弈的視線被她吸引了過去。不過她很快就安靜了下來,繼續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合弈呆了幾秒鐘,合上手里的書,翻身坐了起來。
“姐,你說三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喃喃問道。
合荼瞧了她一眼,繼續忙著手里的活,“能有什么心事。”
“下午我聽她說夢話,覺得她心事還挺多的。”
“胡話你也信。”合荼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要是發燒了,肯定也說胡話,但如果你醒來了,我們再把這些話說給你聽,你自己還不信嘞。”
合弈搖了搖頭,說道:“姐,你這話說的也太片面了,不能這樣說。一個人的心事很重,很可能就會導致身體不舒服什么的。”
“哪有那么嚴重,身體不舒服,當然吃因為吃的不好或者就像你三姐一樣挨打受傷了,怎么可能是因為心事重生病。”
“所以我說你片面啊。”合弈撇撇嘴,“上課的時候老師跟我們講過,有一種疾病叫心理疾病,我們學校還有專門的心理輔導老師呢。”
“瞎說。”合荼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帶著好笑的神情,“還心理疾病,照我說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不想那么多不就好了。”
“跟你說不清楚。”合弈扭頭看著合芮,“反正我覺得三姐心里有心事,等她醒來,我一定要跟她聊一聊。”
“好了。”合荼笑道,“你一個小孩子又懂什么。”她心里突然一動,“也許......算了,你不懂。”
“你又說我不懂,其實我懂的多著呢。”
合荼正要說什么,合芮突然哼唧了一聲,她睜開眼睛,迷茫的看了周圍一眼,張了張已經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是想要水喝。
合弈急忙跳下炕,去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送到合芮面前。合芮勉強撐起身子,在合弈的幫助下喝了兩口水,緩緩問道:“幾點了?”
合弈看了窗外一眼,說道:“應該九點多了吧,爸媽都去睡了。”
“嗯。”合芮又躺了回去,她的燒已經退了,人卻還覺得四肢無力,“我睡了這么久。”
“你發燒了。”合荼說道,“這會兒才退。”
“難怪我覺得頭好痛。”合芮本能的想抬手摸額頭,冷不丁觸到手上的傷口,頓時痛的嘶了一聲。
“你要不要吃東西?”合荼扭頭看著她,手上的活計卻沒停,“鍋里給你熱著飯。”
“沒胃口。”合芮說道,又閉上了眼睛。她睡了一整天,此時早已沒了睡意。但是身體乏力,卻一動也不想動。想了想,她睜開眼對合荼說道,“你把你那個隨身聽拿出來放歌聽。”
合荼瞅了一眼窗外,說道:“天這么黑了,還是算了,不然爸媽聽見了又要說。”
“你聲音放小點不就好了。”合芮不悅的看了她一眼,“小氣。”
合荼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了。合弈瞧著氣氛不對,急忙說道:“想聽就聽么,我去拿。”
合荼垂下頭,她并不是不想拿出來,只是合芮的語氣聽著實在令人生厭,從來就不肯好好同人說話。她斜眼瞧著合弈從柜子里拿出隨身聽來,遞到合芮手中,合芮拿著把玩了一下,又遞給合弈,說道:“我不會用,她從來不給我用的。”說這句話時,合芮歪斜著目光看了合荼一眼,似乎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也不會。”合弈把隨身聽塞進合荼的手里,“姐,你開。”
合荼不情不愿的,但還是按開了按鈕。里面的磁帶正是秀寒錄下來的那一盤,清遠的歌聲緩緩的飄出來,帶動著她的思緒,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美妙的晚上,秀寒那張遙遠朦朧的臉又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合芮不說話,她把兩只手掌心向上放在肚子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心里混雜著各種情緒,攪得她心里很亂。昨天發生的事仿佛在她的心里引爆了一個炸彈,一些她從來沒有過也不敢有的想法從心底緩緩地冒上來。那些想法讓她覺得既新奇又刺激,在一瞬間就讓她開始厭惡起現在的生活和此刻生活在她身邊的人來。她開始幻想將來的生活,她會過的很好,會被人疼愛,會被人在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比她會干活的人有,比她會念書的人有,比她說話好聽的人有,而她只是一個其貌不揚、在別人眼里脾氣很怪的家伙罷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想法,也不會有人在她面露難過的時候表示同情,他們只會在一旁好笑的說她又鬧什么脾氣了,或者干脆不理她。“這個家里有我沒我都一樣。”合芮想到,她的心里感到一陣難過,“不管是誰,他們都不在意我。”她抬起手看了看,心里越發心酸,“合荼做下那樣的事,爸也沒這么狠心的打她,我就拿了個游戲機,他便把我打成這樣。我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嗎?他們真的有把我當成親生女兒嗎?”
合芮扭頭看著正坐在炕邊上做針線的合荼,她的側面是那樣的美麗,皮膚白皙嫩紅,鼻子高挺,她還有對她那么好的朋友,每次來都會給她送那么多好東西,包括眼前這個播放著美妙歌曲的隨身聽。合芮心里一緊,頭腦一熱,不自覺的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將那個小巧的隨身聽推了出去。
隨身聽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
“你干嘛!”合荼驚的站了起來,她急忙撿起來,左右查看著。歌曲還在播放,上面除了沾染上些許的灰塵,連一絲裂痕也沒有,合荼這才松了口氣,回頭怒視著合芮,說道:“你有病嗎?好心拿出來給你聽,你就這樣對它?莫名其妙。”
“對!是我莫名其妙!”合芮氣的猛地坐了起來,頓時眼前冒出一片金星,頭痛的幾乎要吐了出來。她使勁壓制住這些令人難受的感覺,努力做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氣勢,大聲說道,“你們都好,我啥都不好,我配不上用你們的東西!”
“你聽她是不是有病!”合荼氣的嘴都在顫抖,“我們兩個說什么了?她就這樣?”她啪的一聲關掉隨身聽,打開柜門重新放好來,扭頭對合芮說道,“你以后再也別妄想用我的東西了。”
“誰稀罕!破玩意兒!”合芮還在嘴硬,她撲通一聲躺下去,費勁的給自己蓋好被子,閉上眼睛裝作睡覺。
合弈站在地上驚呆了,她沒想到好端端的兩個人就能吵起來,而且這場吵架毫無征兆,來的莫名其妙。她看看合荼,又看看合芮,嘴巴張了張,小聲說道:“干嘛么這是......好端端的吵什么......”
“是我跟她吵?你也不看到底是誰發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合芮又坐了起來,她的臉又青又白,難看的嚇人,“你自己干下那么丟臉的事,還好意思說別人神經病?”
“我做什么了!”合荼也被氣壞了,她扔下手中的針黹,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么!我做什么丟臉的事了!你說!”
合芮剛張嘴要說,她已經醞釀了一肚子難聽的話,就等著說給合荼聽呢。這時合弈突然喊道:“好了!別吵了!”
合荼怨恨的看著合芮,她心里開始后悔自己那么認真的照顧合芮,合芮完全就是一個白眼狼,而且還是野生的那種!驀的,她一愣,為自己心中生出這么惡毒的話語感到驚訝,但是很快這種驚訝之情就消失了,因為她看見合芮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飽含著厭惡和嫌棄,這讓她感到十分震驚。
“這么晚了,你們再吵,把爸媽吵醒來了你們怎么說?”合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
“一家人?”合芮冷笑了一聲,“我才不跟她是一家人。她不是快要嫁出去了嗎?趕緊嫁出去,這個家有她沒我!”
“呵。”合荼被氣笑了,她有那么一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她很快就在腦中編造好了詞句,迅速說道,“你有一天也會嫁人的,我把這句話也送給你。”
“可是我不會在外面亂搞。”合芮陰郁的笑著,目光十分尖銳。合荼心里一痛,她想不到她和朱海的感情會被別人稱作亂搞。她張口還要說什么,胳膊被合弈拉住了,她聽見合弈的聲音;“姐,別吵了,爸媽屋子里的燈都亮了。”
合荼抿緊了嘴,她也不想吵,可是面前這個人一直在無理的挑釁她,揭露她心中的傷疤。她在炕沿上坐下來,重新拿起了針線,沉默的縫制著。
“沒話說了吧。”合芮躺了下來,冷笑著。她臉上充溢著得意的表情,內心卻一片荒涼。
晚上睡覺的時候,合荼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最里面,合弈就睡在她們中間,將她們隔了開來。原本因著姐妹之情,對于合芮的無理取鬧合荼還能忍受,然而今晚她終于忍不下去了,只要一看見合芮的那張臉,她心里的厭惡之情就溢于言表,幾乎巴不得眼不見她。她氣憤了大半夜,才緩緩睡去。然而炕的那一頭,合芮還睜著眼睛呆望著窗外的樹影,內心又是氣憤嫌惡,又是激情澎湃,氣憤嫌惡的是現在身所處的環境,激情澎湃的又是自己對于未來的期盼與渴望。她想做出某種改變,某種能改變自己現在處境的舉動,但是她想不出來要怎么改變,腦子里一片混沌,沒有任何頭緒。
一夜無眠,她幾乎睜著眼到了天亮。手上的傷口已經麻木,大腦已經習慣這種疼痛,似乎把它也當成一種習慣了。本來早上合荼要給她的手清洗換藥的,可是經過昨晚的一番爭吵,合荼現在對她是看不到似的,只能合弈給她換藥。換完藥,合弈要給她測體溫,被合芮不耐煩的推開了,說道:“不用,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大夫說今天要量一下,萬一又發燒了就不好了。”合弈急忙說道,拿著大夫留下來的體溫計就要往她腋下塞。
“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合芮用力推開她的胳膊,“你別動我。我知道,你跟周合荼一樣,都是張三哄孩子——不安好心。”
“你說話咋這么難聽呢?”合弈不樂意了,“不測就不測,好像我愿意給你測似的。”她收好體溫計,放進箱子里,趴在桌子上看自己的書去了。
合芮冷哼了一聲,她早已經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只不過她現在忙著縷清腦中的想法,沒工夫再去對合弈進行冷嘲熱諷。她在炕上呆呆地坐著,目光呆滯的看向前方,連翠影喊她都沒聽到。
“這孩子不會燒壞了吧?”翠影走出里屋,在桌邊坐下,奇怪的問道。
“哼。”合荼蔑笑道,“她燒壞?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這說的什么話。”翠影慍怒道,“這兩天她生病你就對她好點,別吵來吵去的。”
合荼不吭聲,低頭搟著手上的面。只是她的嘴角上掛著輕蔑冷淡的笑,明顯沒把母親的話聽進耳朵里。
合芮手上的傷直到四月初才好全。那時候天氣也轉暖了,半山腰里原本一片片黃色荒涼的土地里漸漸有了勞作的人影。因著合芮手受傷,不能下地干活,合荼就得每天忙完地里的活計,趕著回來給家里人做飯,一個月過去,幾乎累瘦了一整圈。合芮的傷好了之后,才開始漸漸幫家人做一些活計,只是她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對人冷言冷語,與她相處竟比以前還要不易。家里人開始躲避開她,能盡量不說話就不說話,這樣一來,合芮就越發顯得孤單冷清,經常一個人縮在角落里發呆,或者跑到什么地方去惹一身灰塵回來。她的這種轉變也不是沒有惹過家里人擔心,只是姐妹們不好說,作為家長,家福又是導致她這場轉變的起源,他的心里已是很愧疚,自然不會對合芮過于嚴厲的批評,只好任由著她去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